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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柱邦大城知府張希舉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也是立刻宣布戰爭結束。
在這裡耽擱這麽多時日,甚至後面的賤戶都來了兩撥,以至於在柱邦大城附近的賤民超過了三十萬的數量,讓張希舉等一乾官員整日新近肉跳的生怕出了什麽岔子。好在戰爭及時結束,在吃過了踐行飯之後,戶部員外郎齊肇帶著的三十萬賤戶開始啟行,他們的目標,是鎮遠府。
早就得到了關外大片玉米即將成熟的消息,數以千百計嗅覺敏銳的關內商人都是湧向了松花江將軍轄地,之前因為戰爭,他們都在柱邦大城滯留了不短的時日,現在也是趕緊啟程。其中規模最大的一支商隊,便是插著武毅軍旗幟,由一個百戶的軍兵護送的連家商隊。
而京城劉良臣派來的信使早就已經奔馳在通往鎮遠府的路上。
江彬派來的錦衣衛心腹,幾乎是跟他們差不多的行進程度,兩者說不定許多次擦身而過。
連子寧派去向京城請功的快馬剛剛到達可木衛,朝廷要去杖責連子寧二十大板的欽差早在山海關的時候就聽說了東北打仗的消息,乾脆就停下來了,這時候,還在山海關內和當地的將領聊天兒扯淡。
一時間,本來空寂無人問津的東北,卻是行人遍於道路,商賈雲集,熱鬧的緊。
也是在這一日,柱邦大城的西門兒,行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很一般,使用很一般的木頭打造而成的,而且也顯得頗為的陳舊了,上面帶著歲月的痕跡,有的地方,甚至已經是由於年久而發黑了。和陳舊的馬車向匹配,駕車的車夫,也是一個六十來歲的糟老頭子。佝僂著腰,穿著一身褐色的衣衫,臉上皺巴巴的皮膚像是晾幹了的橘子皮,眼神渾濁。握著馬鞭的手看上去也是有氣無力的。
但是與馬車的陳舊和車夫的糟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拉車的馬卻很是神駿,是東北特產的高頭大馬,毛色油亮順滑,保養的很好,走起路來似乎都有一些趾高氣揚的樣子。而它們的馬屁股上,都是打著烙印。這是軍隊中才用的手段。
而這等奇怪的配備,若是看到周圍的護衛,那也就不奇怪了——在這輛馬車的前後左右,足足有超過五十個精銳的騎士護衛著,他們大部分都是身穿三層泡釘棉甲,騎著高頭駿馬,面色冷峻,馬刀就放在最趁手的位置。身子微微彎著,就像是一張繃緊了弓弦的弓,隨時可以暴起發難。但凡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勁卒,戰鬥意識非常強橫,以至於在這種和平的環境下都保持著非常高的警惕。
而毫無疑問,能被這些多精銳的軍中悍卒簇擁著的馬車,裡面肯定也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蹄聲得得,馬車在一眾騎士的簇擁下向著柱邦大城西門緩緩行去。越是接近城池,路上的行人便越是多了一些,這會兒正是晚霞滿天的時辰,不少進城賣菜做工的農人都趕著出城了。路上擁堵的很,不過看到他們,所有人都是避開,讓到了兩邊。雖然他們不知道這些軍兵是什麽來頭,但是總歸知道一點,反正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就是了。而且在東北這地面,由於連年戰爭不斷,所以士兵們的地位就格外高一些。
車輪碾在石子兒路上,發出呀呀的聲音。馬車一側的竹簾被拉了上去,裡面的布簾微微露出一絲縫隙,一雙漂亮的眸子出現在後面,好奇的上下打量著這裡的一切。
天高雲淡,四野都是無盡的密林,甚至腳下的石子兒路,遠處的百姓城池,對她來說,都是從未見過的景象。
這雙眼睛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是戀戀不舍的收了回去,車廂裡面空間不大,陳設也很簡單,只不過在車壁上掛著一管洞簫而已,地板上鋪著錦墩,兩個少女面對面而坐。那雙眸子的主人是一個穿著黑衣的少女,大約十七八歲,衣著很是樸素,卻掩不住其天生麗色,瓜子兒臉,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雖然臉上只是施了薄粉,但是讓人一眼看去,就想起倆字兒來——‘妖精’。她膚色本就是極白,在黑衣的襯托下,更是顯得如雪一般。
這少女已經是一個難得一見的麗人了,但是和她對面的那個女子相比,卻是就要遜色許多了。
對面的那女子年紀要略大些,大約二十來歲,少了些清純,卻是更多了幾分女人特有的嫵媚,她穿了一身白袍,盡管是坐著,但是也能看得出來,身量很高,身材也是很窈窕,若是站起來的話,只怕比一般男子還要高些。一頭長發如瀑一般鋪灑下來,直到腰際。
那黑衣少女收回目光,雀躍道:“旗主,這東北,跟別的地兒還真是不一樣呢!看著路,都是石子兒路,往日咱們哪能見得到?”
她的聲音糯糯的,卻不是那種粘人的甜,而是摻雜了一種清甜,就像是做的上好的粽子一般,清香四溢,卻是不粘牙。
白衣女子伸手輕輕地在她小腦袋上敲了一記,嗔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叫我旗主,要叫我小姐知道麽?現在咱們身份可是不同以前了!”
“哦,知道啦了!”黑衣少女調皮的一笑,吐了吐舌頭,又是嘰裡呱啦的說了起來。
被喚作旗主的白衣女子莞爾一笑,眼中露出一抹寵溺來,在外人面前,甚至哪怕是在教中其他人面前,她也是心狠手辣殺伐果斷的一旗之主,但是在青素面前,卻是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甚至都板不下臉來。
青素年紀也小,從小就在教中長大,卻是沒經過什麽世間險惡的,也無甚心機,這一次她本來不想帶她來,但是想想,留在教中,周圍是那麽一群嗜色如命偏偏又是行事肆無忌憚的虎狼,便是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而此行也是非常之凶險。深入那個聖教心腹大患的腹地,稍有不慎,就是殺身之禍,而自己死了。青素又怎麽辦?所以心裡便存了念想,把她帶在身邊,就算是出事兒,也總有個照應。
青素在那裡說著,這白衣女子卻是伸了個懶腰,嬌弱慵懶,裡頭只是透出來兩個字——撩人。
她靠在車壁上。卻是已經神遊物外。
“真的沒想到,會有這麽一段神奇的經歷啊!我那姨丈,自從他去往東北為官之後,便是十幾年不知消息,他那邊兒好生興旺,我家這邊,卻是早就已經敗落了。我五歲的時候,河南大旱。朝廷那幫狗官貪汙狠毒,肆意盤剝,我那父母生生餓死。而我卻被聖教中人看中,就此入了聖教。屈指算來,已經十七年了吧!這次回家本想走走,卻沒想到,竟是碰到這麽一段大好的機緣,也難得我那表姐,臨死之前也還記掛我。”
這女子,喚作白秋原,有一個說出來驚世駭俗的身份,乃是白蓮教五行旗中銳金旗旗主。
她本是河南歸德府人。還是出身書香門第,耕讀傳家,倒也清雅。只不過這些年以來河南卻不太平,或者說,自古以來河南就是四戰之地,而且因為靠著黃河的緣故。經常泛濫成災,要麽是大旱,要麽是大澇,反正安分的年份兒不多,在白秋原六歲的時候,中原大旱,民不聊生,就算是她家小康之家的水準也是支撐不住了,父母都被餓死。
而趁著那一年大旱的時候,白蓮教又是開始活泛起來——事實上,每當大災大難,民不聊生之際,都是這些邪教最為活躍的時候,收受門徒、發放聖水、收攏人心、趁機傳教,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也正是趁著這些大災大難時候的發展,白蓮教才能一步一步的複蘇,甚至可以說,每一次大的災難,都是這些邪教的一個契機。甚至有的時候,借助一場波及數十萬人的大災難,本來已經衰弱到即將滅亡的一個邪教,立刻就能揭竿而起,聚眾百萬。
白秋原也是機緣巧合,或者說是天生的夙緣,被白蓮教中一名地位頗高的女長老看中,收為關門弟子。這位長老在白蓮教中乃是地位超然的存在,而且武藝很是高強,乃是北六省武林名宿。
她一生未嫁,無兒無女,因此視白秋原如己出,盡心竭力的教導,未有半分的藏私。
而白秋原也確實是根骨極佳,不但學了一身武藝,而且對於白蓮教中的種種神術,練兵的法子,甚至是官場上的權謀之術,也都是學了一肚子,可說是不折不扣的全才怪物了。因著自己的出色,白秋原已經是被白蓮教上上下下目之為白蓮教年青一代最為出色的人物!
在她十九歲那一年,銳金旗主練功走火入魔而亡,在師傅的支持下,白秋原便登上了銳金旗主的寶座。
白蓮教規製,自然是教主地位最高,教主之下,卻是白蓮左右使,紅蓮左右使,白蓮地位在紅蓮之上。再其下,便是五行旗了,五行旗為銳金旗、巨木旗、黑水旗、烈火旗、厚土旗。這五行旗,乃是白蓮教總壇所下屬的所有武裝力量的一個劃分,如果說類比的話,大致就相當於是朝廷的禁衛軍。五行旗每一旗下屬五千人,一共是兩萬五千人,這兩萬五千人,乃是白蓮教經營百年之精銳。
他們畢竟是見不得光的,不可能像是朝廷那般光明正大的招兵買馬,采買兵器,囤積糧餉,實際上,對於一個隱藏在民間的地下組織來說,要建立軍隊是一件極為困難艱苦的事情。人手、糧餉還都好說一些,最困難的便是兵甲。任何一個政權對於兵甲都是極為的看重,就像是後世民間收繳槍支一樣,這些東西是嚴禁外流的,大明朝廷雖然已經足夠的腐朽,但是要想從朝廷手中得到足以武裝數萬人的兵甲,無疑是天方夜譚。
而白蓮教的目的很明確了,只有一個——那便是造反。造反最重要的是什麽?不是多少高手,也不是能裹挾多少毫無戰鬥力的平民,而是軍隊——一支強悍的、精銳的、能夠迅速擴充到十倍規模的軍隊!
五行旗便是扮演了這個角色。
為了五行旗,白蓮教高層可謂是煞費苦心,所有的五行旗教眾都是從數以百萬計的白蓮教眾中精選出來的,身體素質極佳,而且個個誠樸肯乾,吃苦耐勞。就選兵的標準這一點來說。朝廷和白蓮教是沒什麽區別的。
這些教眾在太行山總壇接收了艱苦的訓練,論起士卒素質來,絲毫不次於朝廷最精銳的部隊,但是朝廷最精銳的部隊有著最精良的裝備。這卻是白蓮教無論如何都搞不到的了。
從朝廷弄?除非白蓮教能夠控制一個至少是刑部侍郎孫言之那等級別的官員,才能大肆販運,但是這是極為困難的。至於自己製造,那就想都別想,製造兵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多年的積累以及大量的有經驗的工匠。
而這些因素,白蓮教一個都不具備。
所以白蓮教高層乾脆另辟蹊徑。仿照百年前曾經極度輝煌的明教前輩們,設立了五行旗。
金木水火土,其中暗藏著極大的殺機。
雖說五行旗主地位是在白蓮紅蓮左右使之下的,但是卻是不折不扣的手握重兵,有兵就有權,所以說,誰的地位高些,還真是說不準。
而在這些高層之外。還有十三大香主,這十三位,就相當於是朝廷的各省布政使。大明朝南七北六十三省,一省一個,負責各省的教務。
這些,便是白蓮教的高層,而白秋原,自然也是邁步其中了。
做了銳金旗主之後,她也做了許多大事,比如說當初連子寧遭遇危機之時去往京城大慈恩寺前去求助達耶摩大師,其實當時白秋原就隱身於拔步床之上,和他距離不過是幾米而已。而這位達耶摩大師。便是白秋原收服入銳金旗下的一走狗。通過達耶摩,許多京中的隱秘消息遠遠不斷的傳到了太行山總壇。
也因著這些,白蓮教高層對白秋原都很是滿意。
而這一次,之所以出現在東北,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巧合。
除了白蓮教銳金旗主的身份之外,她還有一個身份。便是武毅軍第十衛指揮使夏子開妻子的表妹,通俗來說,就是夏子開的小姨子。
不過,之前可是從來沒照過面的,夏趙氏的父親很早便入可木衛為官,離開了歸德府,白秋原也只是小時候經常聽父母念叨有這麽一個在關外當大官兒的姨丈而已。若不是她記憶力好,只怕是早就忘了。
而夏子開妻子死後,也是念念不忘對妻子的諾言,剛一當上官兒,手裡有了權柄人手,便是派出手下一個總旗的精銳士卒,拿了武毅軍的文書,前往關內妻子的老家尋找妻子唯一的親人。這等事兒,軍情六處自然一清二楚,也稟告了連子寧,不過連子寧只是默然片刻,便自下令不得再追究了。人非草木,他也不是那等不近情理的上官,相反,反而是對夏子開的重情重義頗為的欣賞。
當夏子開派遣的人手打著有緊急軍情的旗號一路上快馬加鞭來到河南歸德府,按照指揮使大人提供的地址找到這兒來的時候,才發現,指揮使大人的小姨子家早就已經變成了死宅了。
這幫軍漢當下便是大眼瞪小眼。
而這時候,剛剛從扶桑泛舟歸來的白秋原恰恰要趕回太行山,路上動了思鄉之念,便回來瞧了瞧。
這一下,便趕上了。
幾番言談下來,再三確定了一番,這些軍漢們驚喜的發現,原來這個天仙般美貌的女子,竟然便是指揮使大人的小姨子。一問白秋原尚未婚娶,當下他們便是說明了來意,恭請白秋原去往喜申衛一趟。按照他們想來,大人喪妻不久,再加上這小姨子又是這般的美貌,說不準那一日,便成了指揮使夫人,所以一個個態度都很是恭謹。
白秋原發現了這個契機之後,當下便是大喜——白蓮教對於任何能夠打入大明統治階層的機會都是不會放過的, 每年不知道有多少聖教精心培養出來的聖女悄悄的以各種身份潛入某些官宦的家中,以此來獲得他們所要的消息。
一個指揮使而已,本還不值得她這個銳金旗主出馬,但是一來白秋原這個身份是實打實,二來則是,那可是武毅軍的指揮使啊!
所以在尋了個借口,星夜趕回太行山總壇和教中極少數的高層商量了一番之後,白秋原便決定,借助這個身份,打入到武毅軍內部。說不定,能夠為聖教的大業帶來極大的好處。
至於過往的經歷,白秋原自然是編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說辭給應付了過去,以她的心思機巧,別說是這些軍漢了,只怕是正牌兒的錦衣衛都未必能從中尋出破綻來。而歸德府中的一家書店,也迅速的轉移到了白秋原的名下。
於是,因為家庭破敗父母雙亡而一直在外流浪,做了點兒小生意開了家書店才攢下一些家財的白秋原白姑娘,賣了書肆,帶著這些年的積蓄和兩個跟隨了自己很久的奴仆,在這些士卒的保護下,一路向東北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