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以為知府這是病了,可唯獨洛陽府判官看得非常清楚,知府大人哪裡是因為生病才暈倒了,這個家夥分明就是被欽差這副不依不饒的架勢給嚇得,想了一個歪招以頭撞地,自己把自己撞暈了。
這個判官也不是個傻子,知府一倒下,直接責任人就成了他。他也一點也不想接下這個燙手的差事。因此,這位判官極為果決的在當場倒下了。
判官緊緊跟隨知府大人一起舊疾複發,倒在了眾人的面前,為了逼真,這個家夥居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硬是吐了一口鮮血。
好嗎?
這位欽差到現在還沒有宣讀聖旨呢,洛陽城頭就倒下了兩位最高長官。
這下子,在場的人,也包括那位前來傳旨的欽差在內,所有人都抓瞎了。
在場剩下的官員是能夠接這道聖旨,可是,居然沒有一個夠品級來接下聖旨上安排下來的這個差事的。
要說,一個府城裡,不是應該還有同知、府丞嗎這樣的輔佐官嗎?
洛陽府的確有,而且此時也並無缺額。
可是,這兩位今天壓根就沒有上城。
洛陽府丞其實就是本地人,他不是正經的進士出身,能夠當上這個西京大都的府丞,還是最近的事情,他是保守派一位大員的親戚,不過,他也有國子監監生的資歷,所以,這個府丞也並不算逾矩。他在汴梁城裡呆了那麽長時間,早就被鍛煉成了一個老油條。他知道欽差此來,肯定沒有什麽好事情。
於是,接到通知之後,他就立刻派家人通知知府,說自己得了急症,不能去迎接欽差了。他也真得把洛陽城裡的一位相熟的郎中請到家中,為其診治。至於這位府丞大人究竟得的是什麽急症,他的家人也沒有說,當時,知府大人急著迎接欽差,也就沒有顧得上問這個問題。
而剛才知府自己主動跌倒裝病也就是受了這個府丞的啟發。
至於同知,他是真得老了,這位同知大人今年已經69歲了,打算近期就打報告致仕。本來,這位同知是以為貪戀權位的官員,如果朝廷裡的執政們沒有厭惡他,他就會一直乾到死的那一天,可是,作為一個老人,他的政治嗅覺還是非常敏銳的。
他是第一個發現蔡道那個碩鼠計劃的官員,自然察覺出洛陽城內一些官員和商人們之間非同尋常的舉動。洛陽府的知府之所以,選擇了緊閉城門,不搭理那些直奔汴梁城而去的饑民,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洛陽城內的糧食根本就不多了。據他所知,能夠維持住現有人口的口糧,已經難能可貴了。
派兵出去封堵住風陵渡,那也需要軍糧不是。
可洛陽府的知府如今卻是連一石的軍糧都拿不出來了。
所以,這個同知大人不去迎接欽差,根本就是已經做好了打算,準備辭官歸鄉,不再趟這趟渾水了。
這位欽差一著急,他就用自己欽差的身份強令洛陽城廂軍最高長官立刻率兵出城,去堵住風陵渡那個缺口。
可是,這位將軍大人居然不聽指揮,原因很簡單,這位欽差大人沒有這個權利,他手中的聖旨上是要讓洛陽府完成堵截饑民的任務,可是,他自己卻不能夠直接命令洛陽的軍隊。
沒有兵部的文書,知府、判官都不再,這位將軍是絕對不會動一兵一卒,這就是大宋朝的規矩。不過,也是文彥博和呂公著派來傳旨的人自身的品級不夠。又沒有足夠的魄力。不然,他哪怕就是一個九品的文官,當場宰了這個將軍,別人也不會說什麽。
沒奈何,這位欽差隻好派手下人返回了汴梁城,向兩位相公稟報這件事,他自己當然不敢就這麽回去複命。
這一來一回,可把事情給耽誤了。文彥博和呂公著在得知這一情況之後,差點沒被洛陽府的文武官員和自己派出去的欽差給氣死。
商量了一番之後,這兩位不得已,他二人聯合上奏高滔滔,把秘書少監劉摯暫時派往西京洛陽,讓這位名聲顯赫的直臣替他們坐鎮西京。
劉摯說起來,也是王安石提拔起來的,不過,他和鄭俠不同的是,他反對王安石變法,是因為他認識到王安石在變法的過程中過於急躁,導致一些本來想要惠民的新法變成了害民的新法,因而早早的就被貶出了京城。
以往,保守派為了抵禦受到宋神宗大力支持的變法派的進攻,所有人都同心同德,共同進退。可是,自從宋神宗駕崩,司馬光重病不能理政之後,保守派的大臣之間已經漸漸開始出現派系了。當然,此時蔡確和章敦仍然是丞相,所以,他們之間的矛盾並未爆發。
劉摯接到旨意之後,也並未推諉,他立刻就帶著一個忠仆騎著快馬到西京上任去了。
在路途之上,他自然看到一大批一大批向著汴梁方向抱團挺進的饑民,這些無助而又望著汴梁城的百姓對於他們到達大宋首都是充滿希望的。
要知道,如今掌握朝中權利的宰輔之一的文彥博就是河東路介休人,即歷史上所謂的介休三賢。難道這老鄉做了宰輔之後,會看著這些河東路的同鄉們餓死在半道上。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劉摯不由得想起了熙寧七年,關中的那場大旱災,雖然當年和如今受災的初始地點不同,不過,到了洛陽之後,這些就食的災民行進的路線和當年就完全相同了。
可是,當年的王安石和如今的文彥博與呂公著對待此事的態度卻完全不同。
顧不上感慨,劉摯很快就得到達了西京洛陽,他同時還帶來了一道聖旨,洛陽府前四位的文官,知府和判官直接罷免官職,府丞調任到荊湖南路一個下縣當縣丞去了。而那位年邁的同知終於如願以償的致仕了,只不過,他是被降職之後才準予致仕的。
至於,那個違抗欽差命令的將軍直接就被原地鎖拿,當天就被那個欽差押送回了京城。
可是,當劉摯打算按照聖旨,派洛陽城內的廂軍去堵住風陵渡渡口的時候,卻碰上了難題。
皇帝都不差餓兵,何況,劉摯還只是個知府而已。這些廂軍平日裡就被洛陽城內的文武官員當成是奴仆,非但沒有沒有任何報酬,朝廷發放的軍餉,還要被上面的軍官層層盤剝,當軍官喝兵血,這在大宋朝本就不是什麽秘密。何況,西京洛陽城,地處內陸地區,四周又沒有敵人,旁邊就是東京汴梁,自然不需要重兵把守。
對於洛陽府武備松弛的情況,上至天子,下到洛陽令,都是心知肚明。可是,這個劉摯就是不知道,他這個當慣了禦史的人,一向隻關心汴梁城內天子和文武百官的事情。
武官在大宋朝沒有人權,在劉摯這裡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他沒有辦法,便強令廂軍的另外兩個副將親自帶兵去攻打被饑民們一直佔據的風陵渡渡口,更是要堅決的破壞那座勾連黃河兩岸的浮橋。至於軍餉,他自然是不管的,可軍糧當然要給。
劉摯打開了府庫, 給出征的廂軍湊夠了七日軍糧,下達了死命令,讓這兩個副將帶著這些老弱病殘,一定壓在七天之內完成那兩個任務。
而洛陽城內虧空的糧食,自然是要向那幾位被貶的文官討要,不過,既然是文彥博和呂公著派自己來救急的,糧食差額自然是要汴梁城替自己補足。不過,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派出去的兵將真得能夠重新佔據風陵渡渡口,攔阻住河東路饑民繼續通過浮橋,到達黃河南岸。
可是,劉摯並不清楚,如今佔據風陵渡渡口的並不是他所認為的饑民,而是,蔡道派來的山賊精銳部隊,在穆老寨主之後,他又把歸來的尤飛熊再次派了出來,同行的還有一百名精銳的騎兵。這些人的騎術自然比不上西夏和遼國的騎兵,但是,騎著蒙古馬的他們在面對禁軍的時候,絲毫不好怯場。
對於能夠給文官們添堵的任務,尤飛熊自然非常熱衷,這一行只有百人的隊伍,花了不到七天的時間就到達了風陵渡黃河南岸的渡口。
如果,最開始那個到洛陽城頒布聖旨的欽差做事果決的話,這些廂軍還是能夠及時的攻下風陵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