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洛京的太和殿中依然是燈火通明,一群人還在這邊議事著。在殿堂的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擺著一份巨大的地圖,眾人圍著那地圖,氣氛凝重而壓抑,男人們的聲音也是低沉的。
大魏朝的兵部職方司侍郎盧方站在地圖前指點著:“樸帥今天向兵部發來了第七次求援令,他說,在徐州、南豫州、陳郡等地都出現了南朝的大軍,連挫我師,沿淮的合肥、壽陽、盱眙、淮陰和角城等軍事重鎮都遭到了南兵的攻打。淮河南屏大江,北蔽中原,位置至關重要。。。”
慕容破打斷了他的話:“江淮前線如此寬廣,南賊不可能處處用兵。兵部認為,哪裡才是南賊的主攻所在?”
“此次南朝北伐的兵力空前,從江都直至荊州之間千裡江淮平原間,南兵竟是處處攻擊,但微臣認為,目前在南徐州直至東豫州之間的攻擊,不過是擾人耳目的偏師佯攻而已,目的是將王師主力吸引至江淮下遊一帶。
微臣揣測,南朝的真正主力所在,現在是在襄陽!從襄陽出發,攻豫州、梁郡,我們洛京與江淮平原之間的聯絡便被切斷了,江淮防線將被切割成東西兩段。一旦如此,東段樸大都督的江淮軍是支撐不了多久的。一旦江淮失陷,南軍則可遣一路偏師牽製攻擊洛陽,我部金吾衛兵馬只能退守洛京,南軍則可長驅直入。直下徐州、青州、濟州,席卷我半壁江山,那時,大魏去也。”
聽罷盧山的說話。殿中響起了一陣嗡嗡的低沉議論聲。皇帝慕容破沉聲問:“盧卿,以你之見,我們該當如何應對?”
“陛下,當務之急,是必須增強豫州和梁郡兩地的守備兵力。為應付當面的南朝江都軍鎮,樸大都督已竭盡全力了,他不可能兼顧豫州和梁郡兩地了,所以。這個缺口,得我們來填補上,起碼要往那邊派遣二十個以上的野戰旅,否則是難以抵擋南軍攻勢的。”
對兵部侍郎盧山的判斷。殿中的君臣都是同意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豫州、梁州兩地的薄弱防備,確實是江淮防線上的一個大漏洞,但問題就是去哪裡找二十個旅的預備隊出來?
“從洛京調金吾衛過去?”
“不行。南朝在襄荊之間駐有重兵,一旦洛京防務空虛,勢必被其所趁。”
“征西軍能抽出多少兵馬?”
“陛下,征西大都督元彪上月曾向我戶部要餉。報兵員十八個旅,十一萬兵員。。。要他調十五個旅回來。應該沒問題吧?”
“盧侍郎怎麽說?”
“微臣以為不妥。需知西蜀已歸南朝,漢中兵力單薄的話。倘若被南朝衝過蜀道過來的話——漢中一失,大魏兩面受敵,同樣危矣。”
“蜀道千年雄關,不是那麽好攻破的。。。就抽十三個旅回來,留五個旅駐守漢中。通知元大都督,即刻火速開拔,趕赴洛京——還有哪些地方能調出兵馬來的?”
“舒州能出兵一個旅。。。上黨郡能出兵一個旅兵馬。。。相州可以出兵一旅。。。陛下,留駐洛京的行營還有二十一個旅——陛下,倘若我國傾國以動,總兵力能達四十二個旅,總兵力約莫十五萬,再加上樸大都督的兵馬,我朝總兵力比起南朝賊軍並不落下風,所以,陛下和諸位大人都不必過於擔憂,我軍仍有勝算。”
大殿中,兵部職方司侍郎盧山站在地圖前侃侃而談,但殿中眾人並沒有因此變得放下心來。在此刻,能進入殿中議事的,都是能參與大魏決策層的核心人物,對於大魏朝的情況,他們擁有著比外人更深的認識。兵部盧侍郎所說的籌謀,那只能算是理想狀態下的“設想”罷了。
在慕容家和拓跋家爭霸的這場大戰中,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駐守漢中和關中的征西軍一直保持中立,無論對朝廷的召喚還是拓跋雄的拉攏,征西軍大都督元彪都是以緘默來回應。只是在最近大局已定後,征西軍才派了使者過來向朝廷上表致賀,表達恭順之意。
還沒等朝廷開心上一刻鍾呢,那征西軍的使者馬上就拿出了一份請願書,哭喪著臉說征西軍已經斷餉半年了,請求朝廷速速下撥錢糧,否則兵馬有嘩變離散的可能,慕容破被當場氣得臉色發白了,拂袖而去。
當然,現在打的是抵禦南朝的國戰,是為整個鮮卑皇族的存亡而戰,皮若不存毛將何附的道理,元彪身為皇族不會不懂,但征西軍是否聽調,兵馬何時能調回,這都還是個未知數。而且,盧山所說的四十二個旅兵馬中,還有不少是從各地抽調的郡縣守備兵,而南朝那邊雖然兵力相當,但人家的兵馬可是貨真價實的野戰精兵——所以,現在來看,兵部的這份籌劃只是一份“看起來很美”的空中樓閣罷了。
看著地圖上代表南軍的幾個碩大的紅色箭頭,慕容破心情沉重,他緊咬嘴唇,抬頭望向臣子們:“要等征西軍回援,所需時日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江淮的危局卻是迫在眉睫了。。。敵人隨時可能從襄陽出兵,要等到征西軍回援,那是遠水救不得近火了。諸卿,國事危急,誰有良策奉上?”
一陣漫長的沉默籠罩了整個大殿,慕容家的臣子們個個緊閉雙唇,緘默不語。
能在這殿堂中佔有一席之地的,沒一個是笨人。大家都能看出問題所在:慕容家現在缺的是兵馬,但就在濟州那邊,朝廷就有十個旅三萬人的精銳兵馬,還有北疆大都督統領的數萬精兵,這些本是可以投入江淮戰場的精銳力量,卻因為朝廷一時意氣跟孟大都督鬧翻了,不但北疆軍是指望不上了,慕容淮統領的那三萬精兵也被困住了回不來。
大臣們都知道,現在的最正確做法,就是趕緊不惜代價地與北疆軍和解,救回那數萬精兵再說。但先前挑釁北疆軍的決定是皇帝慕容破自己親自定的,現在提起這個的話,那不是打皇帝的臉嗎?
大臣們都明白其中的關鍵,所以一個個修煉起了閉口禪,大家比著定性,看是誰忍不住先開口。
慕容破等了一陣,看到眾臣沒一個有要開口的意思。他默然片刻,面無表情地問盧山侍郎:“除此以外,大魏就再沒有別的兵馬了嗎?”
盧山微微猶豫,答道:“陛下,兵部已核實過了,能抽調的兵馬都在這了。除此之外,就只剩本兵大人統領的濟州留守兵馬了。”
“濟州?”皇帝那茫然的神情像是他這輩子根本沒去過濟州,沒聽過這地方,甚至連這兩個字怎麽寫都不知道:“老尚書在那邊,最近怎麽樣了?”
明知道皇帝在裝傻,盧山侍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戰況仍在僵持,北疆叛軍仍在包圍王師大營,本兵大人仍在堅守,力保大營不失。”
“老尚書也是的,他年紀大,脾氣也倔了。孟太保年少氣盛,一個強脾氣,一個是急性子,朕看啊,這兩個人湊一塊,不知要鬧到什麽時候啊!”
皇帝搖頭歎息道,像是閑話家常的樣子,但臣子們哪個是笨的?大家立即聽出了陛下的言下之意——孟聚主動攻打朝廷行營,這是十足十的叛逆造反了,但皇帝卻如此輕描淡寫,把數千人死傷的戰事說成是“小衝突”,把東平軍對朝廷的叛亂行徑說成是與兵部尚書慕容淮之間的私人矛盾——陛下要為孟聚開脫的用意,已經昭然若揭了。
兵部侍郎盧山立即附和道:“陛下聖言正是。孟太保是武官,他年少得志, 屢戰屢勝,有些傲驕之氣是免不了的。而本兵老大人又是嫉惡如仇的性子,他們二人湊一起,那肯定是水火不相容的。兩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卻是鬧到了這個份上,委實令人痛心。”
戶部何尚書說:“孟太保是軍漢出身,脾氣莽撞了些,跟尚書大人合不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微臣覺得,二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賢臣,只是脾氣急躁了點,一時鬧了意氣罷了。不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
“正是,正是,微臣等亦是這樣想的!軍漢之間的小小衝突,何必要鬧得刀兵相見呢?孟太保年少無知,老尚書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那些軍漢能有什麽要求,無非是錢糧鬥鎧罷了,我大魏朝富有四海,何必吝嗇這些俗物呢?”
眾臣你一言我一語,催眠般烘托起一種氣氛:孟聚是忠臣,他只是鬧脾氣而已。。。對,他肯定就是鬧脾氣而已,他其實是對朝廷沒惡意的。。。他真的沒惡意的。。。
開始時,大家只是想幫皇帝慕容破下台階而已,但大家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氣氛襯托起來,漸漸連大臣們自個都開始相信了,孟聚真的對大魏朝沒反意的——有時候,謊話說得多了,就連自己都會騙得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