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老遠,劉真還是意猶未盡。他的臉興奮得漲紅,一路語無倫次地說著今天的風光,葉迦南鎮督是如何誇獎他,余書劍又是如何佩服他,誰誰誰又是怎麽稱讚他,吱吱喳喳一路興奮地說個不停。 孟聚聽得不耐:“我說胖子,你還真當那幾個小賊是你殺的?”
“啊,這如何不是真的?連葉鎮督都讚我,省陵署那麽多人都說我厲害,這還能有假?老孟,我知道,你定是嫉妒我今日大出風頭,但因為你平日不鍛煉武藝,關鍵時候就沒辦法了。唉,平時不做好準備,即使機會來了也抓不住啊!”
孟聚停下腳步,詫異地打量著劉真的胖臉,半響,他噗哧一笑:“哦,是這樣啊?”——被眾人吹捧得昏了頭,入戲太深,劉真居然真的把自己當高手了!
劉真嚴肅地說:“老孟,你別嬉皮笑臉的,咱們做陵衛的,鍛煉一身好武藝十分重要,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所以啊,你還是得跟劉哥學,雖然你資質低駑,但劉哥也不嫌棄你,有空時教你兩手絕藝,那你這輩子就受用無窮啦!”
“是是,老弟恭聽教誨,今後一定好好鍛煉。”
孟聚笑嘿嘿的,他本來還想今晚和胖子好好對一下口供,但現在看來,卻是沒必要了——劉真騙得連自己都相信了,那糊弄省陵署還不是小事一樁?
“劉哥,省陵署的人要我們明天過去交一份今晚的正式材料。到時我們一起過去吧。要不,這份報告就勞您親自執筆了?畢竟是你打發了那幾個毛賊,打鬥過程你最清楚。”
“唉,我來寫吧。想想也是,省署刑案那群廢物能幹什麽呢?這個紅發賊,上次他們出動那麽多人都奈何不了人家,卻被我倆三拳兩腳打得落荒而逃了。省陵署那幫人的本事,也就能折騰我們罷了。。。”
孟聚連忙說:“劉哥,主要是您三拳兩腳打跑了紅發賊,不關我的事。”
“沒事,我這個人淡薄名利,對這些東西不是很在意。雖然老孟你沒出多少力氣,但大家是好兄弟,讓你沾點光我也不介意的。放心,我會在葉鎮督面前說你好話的。”
“劉哥,好意心領了,還是不要了。我怎麽好意思佔你便宜呢。”
劉真注視著孟聚,虛胖的臉上出現少有的真誠,他大聲說:“老孟,你放心好了,我可不是那種人,劉哥我重情重義,即使發達了也照樣會記住兄弟的!你就安心跟我混好了。”
孟聚一愣,笑說:“劉哥你還是拋下我算了,求你了。”
天空中烏雲密布,寒冷的晚風吹來,昭示著一場大雪即將來臨,道上人跡稀疏,行人們腳步匆匆,街鋪大多都打烊關上了門,巡夜的更夫已經提著燈籠出來遊蕩了,巡夜的衙役拿著腰刀威風凜凜地在街上走著。
劉真在城裡買了宅子,不在陵署住。看他精神亢奮得有點恍惚,孟聚不放心地把他送到了家。劉真捶了一陣門板,家裡人才出來給他開門,看到他紅光滿面的樣子,都以為他是喝醉了,好一通埋怨。
劉真恍若不覺,回頭招呼孟聚:“來來,老孟,進來進來,今晚我們秉燭長談,跟你好好說說,哥哥今晚怎麽一個打五個,怎麽收拾那幾個王八蛋的!”
要被胖子洗一個晚上耳朵?孟聚寧願再跟阮振山打一架算了,他正要答話,突然轉頭望向來路方向,神色凝重。
街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劉真覺察異樣,也跟著望過去,問:“老孟,
怎麽了?有什麽不妥嗎?” 孟聚轉頭回來,輕描淡寫地說:“沒事。掉了一個銅錢,看來是找不到了。”
“一個銅錢而已,找不到就算了。快進來,劉哥給你演示祖傳刀法,讓你也學兩手。”
“劉哥,改天吧。今晚你也累了,早點休息,晚安!”
劉真關門進去休息了,孟聚卻還留在原地。
他注視著來路上那條黑黝黝的巷子,身形站得筆直,眼光裡閃爍著幽明不定的光芒。
巷子黑洞洞的,沒有聲音,沒有光亮,仿佛傳說中通入幽冥的洞口。
寒月冷風中,寂靜無人的長街上,一個挺拔如劍的男子,不出聲地與黑暗對峙著。在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連深秋蟲子的鳴叫聲都停止了,平靜中蘊含著深深的殺機。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寒風迎面吹來,孟聚臉上微疼。他輕輕抬手一抓,展開手心看,一朵晶瑩的小雪花正在手心上漸漸溶化。
終於下雪了嗎?
最後望了那個巷子一眼,孟聚長籲出一口氣,輕聲說:“不要跟來,我會殺人的。”
說完,他轉身快步離去了。在走的時候,他沒有回頭,步履快捷又沉穩,很快就消失在長街盡頭了。
直到孟聚走出了老遠,黑暗的巷子裡才慢慢踱出兩個披著風雪鬥篷的人。其中一人敞開了鬥篷的頭罩,露出一頭鮮紅的短發。
另一人則全身上下被鬥篷掩蓋得密密實實,頭臉都縮在頭罩裡,連手都束在了袖子裡。只能隱隱看出,他身材中等,體型瘦削,腰杆挺得筆直。
二人望著孟聚離去的方向,目光裡流露不同的感情。
“劉軍師,就是這個人了!”阮振山咬牙切齒地說:“就是他害了我三個兄弟!”
那位被喚作劉軍師的鬥篷男子十分沉靜,過了好一陣,他才慢吞吞地說:“與你交手的人就是他?不可能吧?”
“劉軍師,莫要看他瘦瘦弱弱的,但打架著實是好手,尤其是他的武功古怪得很。。。”
“振山,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與他交手,居然還能活著出來,這不可能吧?”
寒風夾雜著細雪,男子抬手解開了鬥篷的頭罩,露出了滿頭黑發下一張清秀而乾淨的臉。黑山軍的第二號人物,軍師劉斌笑道:“振山,能從他的手下逃生,你最近武藝可是有長進了。好險,剛才差點被他堵在巷子裡了。”
阮振山震驚:“軍師,你的意思是,難道他真的練有無形劍氣,不是使妖法?”
“無形劍氣?”劉斌不屑地搖頭:“無形劍氣算什麽?這個人比無形劍氣可怕十倍!
你逃回來說打鬥情形,我就猜到了,但那時我還不敢相信,這樣的人已經近百年沒有出現了。直到現在我才能確定:他的靈感太敏銳,精神力太強了,我們遠遠地望他一眼,他馬上就能察覺,這樣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被偷襲的。。。”
“軍師,你倒是快說啊!”
被阮振山催促,劉斌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但說得確實簡潔多了:“鬥暝雙xiu。”
阮振山倒吸一口氣,臉上出現了恐懼,喃喃說:“不會吧?”
“能從一個鬥暝雙xiu手下逃生,你夠幸運的了。打鬥時,你被他遲緩了五覺,一個小孩子都能殺了你。當時你先對他出手,他才出手還擊吧?”
“對。”
“你打輸了逃跑,他也沒追你?”
“他追出門外,但沒怎麽認真追。”
劉斌蹙著眉,象是在思索著什麽難解的問題。半響,他說:“奇怪了,倒像他故意放你一條生路似的,這人叫什麽名字?”
“劉真!他說他是靖安署的劉真!”
“劉真,劉真——振山,你不是他對手。等辦完正事,我按著江湖規矩,上門跟他道謝不殺之恩,跟他接觸一下,說不定會有些收獲。我覺得,這個白狼有點問題,說不定。。。”
說不定什麽,劉斌並沒有說出來,他的心臟還在砰砰地跳動著,還未從那一刻的心悸中掙脫出來。
對方遇敵時不動如山的氣勢,由靜立到轉身離開的一連串動作都是完美無瑕、行雲流水般流暢,由靜而動變幻得灑脫自如、毫無破綻,那舉手投足間的優雅和玄妙節奏令他恐懼又心折。那時候,他直覺地感到,自己若是敢走出巷子一步就必然被殺——誰都救不了,誰都阻止不了,就跟明天太陽升起一般無可阻擋。
“鬥暝雙xiu,每次出現人間都要掀起腥風血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