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沙沉吟著:“孟督察,今天的事,你恰好碰上了,(這裡看不清)——你來負責這個案子,幫我把這事查個清楚,怎麽樣?”
孟聚很堅決的搖頭。開什麽玩笑,敢刺殺白無沙的人,肯定是他在朝中的對頭,地位和實力都堪當恐怖的人物。碰到這些在洛京橫著走的食肉恐龍級怪物,自己這個小六品官頂多只能算蹦蹦跳跳的小白兔,躲來還不急呢,哪敢去招惹他們?
殺幾個江湖刺客無所謂,但真要卷入了洛京的政爭,自己會被吞的渣都不剩——南唐的鷹侯,倘若真的為了東陵衛拋頭顱灑熱血那不成笑話了?
“總鎮,卑職只是一個外來戶,人生地不熟,實在無從著手。而且這麽重大的案子,卑職人微職輕,也不是合適的人選——卑職覺得,這案子,還是留給總鎮刑案署或者洛京陵衛來查辦更合適一點。”
“這樣嗎?”
聽到孟聚拒絕,白無沙神色平靜,不露喜怒。他考慮了一陣,點頭道:“那,這事以後再說吧。孟聚,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孟聚行了一禮,告辭出去。在出門時,他想到一件事,問:“總鎮大人,請問南木大人的傷勢如何?”
“那箭射在肩胛骨,沒中要害,性命無大礙。但估計他的膀子得廢了,今後怕是要落下殘疾了,唉!”
白無沙搖頭歎息,很惋惜的樣子。孟聚聽了也是黯然。他與南木鶴沒什麽交情,但對方是在勸說自己任鎮督時候中箭受傷的,他隱隱覺得好像虧欠了對方一般。
好像是白無沙的遇刺事件把總署所有的注意力都給吸引了,接下來的幾天,,孟聚像是被遺忘了,沒人來找他。他每天好吃好喝,躲在宅院裡看書、發呆,日子過得悠閑,就是很無聊。
忠叔問孟聚,可需要女人陪伴?他一本正經的告訴孟聚,按照規矩,住貴賓宅院的客人是有資格要美女陪伴的,高矮肥瘦,什麽類型的美女都有。
孟聚吞了半天口水,最後還是艱難的拒絕了——倒不是他喜歡惺惺作態扮君子,總署派來的女人,搞不好都是內情署的探子,萬一自己說夢話說漏嘴或是露出什麽馬腳就麻煩了。
一天午後,孟聚吃過了晚飯,正在院子裡賞雪觀梅呢,管家忠叔進來通報,說是有客到訪。孟聚正無聊呢,聞訊很高興:“快請進來——是總署的哪位大人啊?”
“不是總署的長官,是江淮陵署的何修儀鎮督。他是回總署述職的,和孟長官您一樣,也是在總署居住的貴賓。
“江淮署的何修儀鎮督?”孟聚眨眨眼,他想了一下,確定自己確實沒聽過這個名字,搖搖頭:“我好像不認識他——不過,還是先請和鎮督進來吧,忠叔,麻煩幫沏茶待客。”
何修儀的名字很斯文,聽起來像個飽讀詩書的腐儒,不過他可是半點不斯文:豹頭虎目,濃眉大眼、絡腮胡子眼神咄咄逼人,虎行闊步,舉止粗豪。
對方是一省鎮督,地位遠在自己之上,孟聚恭敬地行參禮拜:“卑職東平靖安署副總管孟聚參見鎮督大人!何鎮督大駕光臨,請恕卑職有失遠迎了。”
何修儀忙趨前一步阻止,但慢了一步,孟聚一驚是單膝跪了下去。
何修儀急忙單膝跪倒回拜行禮,他扶起了孟聚,笑說:“孟老弟莫要這麽客氣,大家初次見面,老何是個粗人不懂禮節,事先也沒預約,這次來的魯莽了,你莫要見怪。”
看到對方以平起平坐的禮節回拜,孟聚嚇了一跳:“何長官,您是鎮都大人,行這麽大禮,卑職可怎麽擔當得起?”
“哈哈,孟老弟,你是東平行省的同知鎮督,也是鎮督行列的人,我們之間平禮是應該的,有何擔當不起?老哥癡長你幾歲,瞧得起的,叫我何豹子何哥就成,叫大人什麽就生分了。”
孟聚臉色微變:“我是同知鎮督?何鎮督,您不是開卑職玩笑吧?”
“不會吧?孟鎮督你自己還不知道?昨天,總數已經給各省陵署下發任職通知,說任命你為東平行省同知鎮督,正五品官——難道廉清署那邊沒通知你?不會事先沒人跟你說吧?”
他粗豪的笑說,用力拍著孟聚肩頭:“這麽說,我可是第一個來向孟老弟你報告喜訊的,先恭喜了!孟老弟,督察和鎮督,雖然只差一個字,那地位可是天壤之別!
全大魏朝三十萬東陵衛官兵,怕不有千來個督察?但到了鎮督、同知鎮督這個層次的,連五十個都沒有。從督察到同知鎮督這個坎,那是最難跨過的,孟老弟你是華族又這麽年輕,真是難得!
呵呵,趁著這幾天你在洛京,我介紹幾個同僚跟你認識認識,都是各省回來述職的鎮督,大家先認識一下,以後就是自己人了!孟鎮督,天下陵衛是一家,我們做鎮督的更是要彼此同氣連枝,互相關照,互相幫忙啊!”
何豹子攬住孟聚的肩頭,顯得十分熟絡,透出了一股同階級官員的自豪和親熱感——這人實在是個自來熟,孟聚都弄不清楚,自己什麽時候成他的自己人了?
孟聚覺得很奇怪,那天的談話裡,自己不是拒絕了嗎,怎麽白無沙還是認命了自己——呃,不對?孟聚才記起,那天自己並沒有拒絕。南木鶴隻說到了一半,那群刺客就來攪局打斷了自己,後來一通廝殺,自己更是把這事忘到了腦後。糟糕,該不會是自己沒出聲,白無沙就當自己是默認了吧?
這下麻煩了,剛頒布的任命,自己能不能跑去跟白無沙說,讓他撤了這道命令?白總鎮會不會覺得沒面子,又把自己給丟回黑牢裡去?
看到孟聚臉色怪異,何豹子轉念一想,他也明白了:這位新晉升鎮督的胃口忒大啊!看來,他是對東平那個邊塞省份有點不滿意了——也難怪,東平窮山惡水的,今年又剛剛遭了兵災,連續死了兩個鎮督。在那裡的鎮督,危險又沒錢,難怪這年輕人不高興了。
他安慰說:“東平那地方是偏僻了點,不過莫要急嘛。孟老弟,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孟老弟你是對白總鎮有擎天保駕的大功,這種關系不同旁人,你乾上一兩年,到時提出換個位置,總鎮大人沒理由不答應你的。”
孟聚苦笑著搖頭,這位何鎮督一副武夫做派,說話倒也豪爽。
只是“何豹子”這個綽號好像在哪裡聽過,卻是一直想不起來了。
他問起對方來意,何豹子唉聲歎氣的說:“唉,我也是倒霉了,在這時候回京,恰好碰到了前兩天出了那件事,被白老大抓了苦力,讓我來負責這個案子。這不,聽說前兩天孟老弟你在現場,我來向你了解些情況。”
他唉聲歎氣的抱怨,一副很情不願的樣子,但孟聚卻在他眼中窺見了幾分沾沾自喜:白無沙遇刺,這必定是白總鎮最重視的案子。總署這邊也有不少精乾的好手,但卻特意挑自己來辦這個案子,這證明自己在白老大心中的分量不同一般啊!
孟聚不由暗暗好笑:“這種事,自己沾都不想沾,偏還有人興衝衝的搶來當寶了。”
他客氣的說:“總鎮挑選前輩來擔當這個大案,這說明總鎮大人對前輩的信任和倚重。前輩隻管問吧,我一定配合。”
“呵呵,那就多謝孟老弟了!”
何豹子問了孟聚幾個問題:那天打鬥時,對方有沒有喊話?他們什麽口音?他們互相之間稱呼,有沒有叫出什麽名字和綽號?對方的武功強不強?是什麽流派的武功?——江淮鎮督人雖然粗豪,但問的都很到點上。
孟聚就自己所知的,盡量加以作答了——雖然他知道的也沒多少,但這種合作的態度讓何豹子很高興。他說:“孟老弟,我聽說你以前做過護衛管,也做過刑案官。從你們內行的角度來看,你覺得這次的刺殺表現的如何?”
孟聚沉吟片刻,他謹慎的說:“這次刺殺來得非常突然,消息也很準確——但在下覺得,他們準備的不足,刺客們雖然身手不錯,也裝備了很好的武器,甚至連軍用弩弓都有,但他們彼此之間缺乏默契的組織,事先也沒有很好的籌劃,不像一個固定的團夥,倒像一群雇傭殺手的臨時組合——對了,我差點忘了,裡面有個人叫‘烏老大’,可能是個江湖人物,前輩可以打聽下這個人物。”
“烏老大嗎?直到綽號就好辦了!”何豹子眼睛發亮,臉露喜色,旋即又臉露尷尬:“呃……這個線索……呃,老弟,你也知道,白總鎮是委托我來負責這個案子的,這個……”
看何豹子吞吞吐吐,孟聚便知道他想說什麽了。他微笑道:“最近我事多也有點忙,怕是顧不上查烏老大的事了。既然是總鎮大人委托前輩負責這案子,這事就拜托前輩辛苦了。”
何豹子松了口氣,他最擔心的是孟聚通過這個線索私下去查,查出什麽向白無沙邀功,那時進度緩慢的自己會很丟臉的。好在這年輕人很識趣,立即表示他不會插手這案,這讓何豹子頓感輕松。
他用力拍著孟聚肩頭,豪氣的說:“孟老弟果然夠義氣,老哥很念你的情,多謝了!”
“哪裡,前輩說的,東陵衛鎮督同氣連枝,互相幫忙是應當的——呃,或許我不該問的,但那天后來怎麽樣了?有沒有抓到一兩個活口?到底是誰派來的刺客,有點眉目了嗎?
“咳,總署封鎖消息是防備外人,但孟老弟你是在現場,那也沒什麽好隱瞞的。說起來真是氣人,刺客都翻越龍門山逃掉了,追上去的陵衛官兵死傷了五個,卻是一個人都沒抓到,白總鎮氣得不得了,把總署的執勤官兵們罵的狗血淋頭,說他們加起來都沒有孟老弟你一個人有用。
說起來,那幫王八蛋的手底還是很硬朗的,一對一的廝殺,我們官兵還真不是對手。孟老弟一個人能殺了他們七個,這武藝當真了不得,老哥佩服得很。呵呵不過老弟你出手也太狠了,要是能留下幾個活口(看不清)現在也就省事了。”
“呵呵,前輩把在下看得太高了。生死之間,實在不敢留手。”
公務既已談完,何修儀和輕松起來,和孟聚閑聊起來。
孟聚發現,這位何鎮督外表粗豪,像是個毫無心機的莽撞武夫,其實卻是十分精明。孟聚幾次旁敲側擊想打探一下案情調查進展,調查組在懷疑誰,但他總是豪爽的打著哈哈把話題岔開來,半個字都沒透露——不過這也是正常的。正如何修儀自己說的,鎮守督察是三十萬陵衛中的佼佼者,每個鎮督或是同知鎮督都是數千人中勝出的精英,怎麽可能是一個沒腦子的武夫——當然,像葉迦南那種憑著家世出身的好運氣家夥自然不在此列。
說來也巧,孟聚剛想到葉迦南,何修儀也問起了她:“孟老弟,聽說你們葉鎮督在世的時候,你是她身邊的親信?”
孟聚點頭:“葉鎮督對我恩重如山,是她一手提攜栽培了我。前輩也認識我們葉鎮督?”
何豹子笑笑——自見面以來,這位江淮鎮督就一直顯得十分豪爽開朗,唯有在這一刻,他的笑容中卻是充滿了苦澀。看著他的臉,孟聚突然發現,這位男子雖然說話做派都很老練,但年紀卻不是很大,只是那滿臉的胡子讓人誤會了。
“嗯,認識。你們葉鎮督,她生前有沒有跟你們提起過我?”
何修儀的語氣顯得很輕松,像是漫不經心的閑聊,但孟聚卻能窺見他眼中的一絲緊張和關切。
孟聚想了一陣,“何豹子”這個名字實在很熟——他身子陡然一震,說:“我記起來了,有!”
何修儀精神大振,一雙豹目灼灼發亮:“她說什麽了?”
“我記得葉鎮督說過,江淮鎮督何豹子是她朋友——呃,就是這樣了。”
“哦,朋友嗎?她沒說別的什麽?”
“沒有了。只是在說起別的事時。偶爾提起的。”
明顯可以看出,何修儀有點失望,他望著前方的虛無處,沒說話,神情有些落寞。
接下來,何修儀像是精神氣一下被人抽空了,說話都顯得無精打采的,很快就起身告辭了——孟聚甚至有種感覺,對方聊了這麽久,公務也好、查案也好,都是為了掩飾要問的這句話而已。
送何修儀到大門,望著暮色中消失的蕭瑟背影,孟聚卻也是精神恍惚,他記得,當時葉迦南明明是說江淮鎮督何豹子被南唐的鷹侯做掉了,所以自己調去江淮陵署的事泡湯了——但今晚,這個活生生的人是怎麽回事?
是消息傳遞有誤,還是葉迦南有意要騙自己?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孟聚不禁黯然。隨著靖安城外的那一戰,佳人香魂已渺,這個謎,恐怕是永遠不會有人給自己解答了。
回到房間裡,孟聚在書房裡坐了很久。他雖然拿著書本,但卻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他推開窗戶,雪正紛紛揚揚的下著,他佇立窗前,靜靜看著院子中傲雪的臘梅,仿佛看到了女孩無暇的面容,心中感慨萬千。
你雖猶在,但你已遠離。
你雖離去,但懷念你的人,卻不止我一人。
一時間,孟聚胸中思潮澎湃,痛苦的思念如潮水一般衝擊著他心靈的堤壩。
他喚來了管家,問:“忠叔,我想離開總署出去一趟洛京,很快就回來,可以嗎?”
管家的表情很奇怪:“孟長官,南木大人交代的,您是總署的貴賓,我們要盡量滿足您的要求。您要去哪裡都是可以的啊!孟長官,您可需要我們派出馬車嗎?”
孟聚松了口氣。雖然已經做了同知鎮督,但他做賊心虛,一直潛意識的把自己當做被總署監視和軟禁的對象, 不敢做任何可能逾規和引起對方懷疑的事。
“那就好。忠叔,麻煩幫我備車。你可知道葉家在哪裡嗎?我想去一趟。”
能在洛京附近擁有佔地數十裡的莊園,葉家的氣派果然非同一般。夕陽西下,薄暮中鉛灰色的夕陽,給道路兩旁一望無際的楓樹林帶來了幾分靜謐的感覺。
看到道路盡頭蹣跚走來的僂著身軀的老人,孟聚的心情有點感慨,又有幾分緊張。
“徐伯,您年紀大了,何必勞你親自出來接我呢?找個傭人,帶我進去不就行了。”
徐管家去喘籲籲,態度卻是十分堅決:“那怎麽行!孟少爺是我們家的恩人,您親自到訪,我若不出來接您,那像什麽話!人家會笑我們葉家不懂規矩的。孟少爺,請跟我這邊來。”
“麻煩徐伯您了——請問,葉公爺和葉迦南小姐都在家嗎?”
“孟少爺請放心,少爺也小姐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