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青青走了,酒席的氣氛卻更炙熱了。大夥都說,這趟來天香樓能見到歐陽青青獻藝,當真是不虛此行。有人奉承孟聚,說歐陽青青主動出來給孟聚獻藝敬酒,孟官人真有面子。孟聚連忙謙虛說哪裡,這是天香樓安排的,應該是藍老大有面子。 孟聚心下有數,歐陽青青出來獻藝,應該是剛才那位朱全有安排的。朱全有也算是有心人了,以他跟藍正的關系,卻還有心跟自己這種新人拉關系——難怪此人能縱橫靖安黑道多年不倒,這份未雨綢繆的細心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也因為這個原因,孟聚其實心裡對歐陽青青並無多少好感。開始時自己誠意去請,小妮子卻擺架子不肯來,到後來黑道大豪一發話,高潔的才女就立即就跑過來,然後蜻蜓點水般匆匆敷衍自己一番,這令孟聚很是不爽。
自己好歹是朝廷的正式武官,怎麽分量卻比不上一個混黑道的?
才女,色藝雙絕——都他媽虛的!這個小妮子瞧不上我們,老子還瞧不起你呢!
孟聚惡意地想著,臉上的笑容卻是人畜無害的。這時,他注意到身邊的王柱神情有點恍惚,孟聚輕捅了他一下:“如何,王兄弟,有心事?”
如同在夢中被人警醒了一般,王柱慌張地說:“啊,沒事。來,孟兄弟,我們喝一杯。”
兩人碰杯之後,王柱斟字酌句地說:“孟老弟,今晚這個歐陽青青姑娘,你是第一次見?”
“確實第一次見。今天以前,我都不知道有這麽個人。”
“你覺得,這女的怎樣?”
“不錯啊,人長得漂亮,又會彈琴,說話也很得體,不錯啊。”
王彥君張望左右,看沒有人注意這邊,他才紅著臉湊近孟聚耳邊:“孟兄弟,如果要幫她贖身,不知要多少銀子呢?”
孟聚驚得身子一震,他吃驚地望著王柱,低聲說:“難道,王兄弟你想?”
“嗯嗯,”王彥君臉紅得跟滴血差不多了,好在大家都喝了酒,他倒不是很顯眼:“嘿嘿,不怕老孟你笑話了,你說覺得不錯,咱也覺得不錯,嘿嘿。。。咱歲數老大不小了,銀子也攢下一筆了,該找個伴了。”
“歐陽青青藝妓出身,雖說賣藝不賣身的,但恐非王兄弟你的良配啊。”
“藝妓怎麽了?咱也不過大頭兵出身,不比她高貴。咱瞧這個女娃子不錯,人漂亮又懂事,性情也溫和。”
眼見王柱態度堅強,孟聚隻得敷衍說:“既然王哥你有這個興趣,那兄弟這兩天托人問問天香樓這邊吧——不過這女子如今正當紅,是店家掙錢的搖錢樹來著,贖身銀子恐怕不會低。最好王哥你見過她幾次,跟她溝通下,如果她自個也同意跟你,這樣跟店裡頭談贖身銀子也好說。”
王彥君臉漲得通紅,低聲央求孟聚:“孟老弟,老哥我以前是大頭兵一個,這些事都不懂的,你見識廣門路多,得多幫幫我。”
孟聚啼笑皆非,自己以前是秀才,又哪裡懂這些?但王彥君懇求,他也無法推脫:“這個自然。王哥的事,我會當做自己的事一般上心來辦。”
得孟聚這句承諾,王彥君心滿意足,拉著孟聚連乾兩杯,說:“孟老弟,我的下半輩子幸福就全靠老弟你了!”
孟聚哭笑不得,他心知歐陽青青是店家的紅牌藝妓,年紀又輕,這種尤物,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想染指。不要說王彥君這麽個不入流的小軍官,就是剛晉升了主辦的自己,若是敢出手獨佔,
只怕今後也是永無寧日。 一通杯觥交錯,吃喝談笑,直到夜色已深,街上有更夫打更時,孟聚才起身說:“諸位兄弟吃喝得開心,我也覺得很高興。但千裡無不散的酒席,明早還得上衙,兄弟就不耽誤大家了,都散了吧,回家早點歇息。”
於是大夥才紛紛起身告辭散去,有些懂事的軍官還湊近孟聚要塞給他個紅包當賀禮,但孟聚笑著拒絕了:“自己兄弟,不必弄這些花樣了,兄弟的心意我知道,心領就是。”
眾人都喝了不少酒,搖搖晃晃地下樓。孟聚沒喝多少酒,倒是還清醒著。他自己走到總櫃台那裡:“掌櫃的,結帳吧。”
“孟官人,您的帳已經有人結了。”大堂巴結地笑著,態度比剛才更恭敬了——連“豬拱”這樣的江湖大豪也要巴結,眼前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有人結了?”孟聚皺眉:“我沒讓朋友結。告訴我,多少銀子,我來給。”
“官人,您別為難我們小的了,是有人結了。還說您拉了個包裹在我們這,讓我們等您走時給您捎上。”
看著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孟聚拿起來掂量了下,分量不輕。他正要拒絕,但有人替他說了:“哦,這確實是我們孟官人的東西,拿著吧。”
孟聚抬頭,見到是王彥君,心下稍安:“王哥?”
王彥君衝他眨眨眼:“老弟,結了帳還不走幹什麽?難道想在這熬通宵啊?走了走了!”
他硬生生把孟聚拉走了,一手還提著那個包裹。
直到出了天香樓,孟聚才說:“王哥,其實剛才。。。”
“我知道。是豬拱的吧?”
王彥君把包袱遞給孟聚,笑道:“其實也沒多少東西,我掂量了下,也就百來兩銀子,還不如一張銀票來得實惠。豬拱那貨,就是喜歡張揚。”
“王哥,你說這錢我該不該收?”
“如何不該收?”王彥君吃驚地望著孟聚:“你晉升提拔了,他給你賀禮,這豈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如何不該收?”
孟聚哭笑不得,這個兵痞眼裡,只要是銀子就可以往口袋裡塞:“我的意思是,這錢收下了,以後會不會惹出什麽麻煩?”
“麻煩?應該不會吧。孟老弟,豬拱和藍正一塊出來的,這裡頭啥關系你還不明白?即使有什麽事,也有你們藍老大扛著,不可能找你這個小主辦的。錢也不多,就那百把兩銀子,你若是不收,他反而會惦記上你,覺得你這個人怕不懷好意,說不定會給你使什麽手腳。雖然你不在乎,但這類三流九教人物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王彥君脾氣雖粗,心眼卻甚是細,一下子就把厲害關系剖析得清楚,孟聚也是佩服。他也慶幸,好在知道這事的不是旁人。自己和王彥君連一萬多兩的贓銀都分過,這幾十兩銀子壓根就不算個事。
在分道的岔路上,二人揮手道別,臨別時王彥君還特意叮囑孟聚:“孟老弟,老哥的事,就拜托你了,你抓緊點兒啊!”
太昌八年,九月初五。
一大早,孟聚邁入陵署,找到了軍情室的官衙。軍情室的官衙在陵署大院西側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裡,外牆上長滿了爬山虎和藤樹葉,綠蔥蔥一片,生氣盎然。
孟聚在門口向執勤的衛兵出示了委任令。衛兵向他行禮,然後一路小跑地進去稟報了。
很快,一大群人出來了,領頭的是個乾瘦的老軍官,頭髮斑白,一身陵衛軍服也頗為陳舊了,但人倒還精神,他熱情地衝著孟聚行禮:“孟長官,您可過來了。”
“閣下是?”
“卑職曹敏,領銜侯督察,前兩天就聽說了孟長官您要過來我們這邊,大夥等您可是等得心急了。”
孟聚聽說過曹敏, 在自己沒來之前,他是軍情室的暫時負責人。所謂領銜侯督察,其實也就是說幾個平級的侯督察軍官裡臨時負責的,並非朝庭官職,照舊是從九品官。
孟聚客氣地說:“曹領銜,幸會。我初來乍到,很多事還得你關照才是。”
曹敏熱情地笑道:“長官言重了。來,讓我介紹諸位同僚給長官你認識。”
曹敏一個個把部下介紹給孟聚,軍情室總共也就二十來個軍官,不要說比不上緝捕處一百多號人的恐怖力量,就是孟聚原來的刑案科也遠遠不如。更讓孟聚鬱悶的是,人數少點也就罷了,但他們的年齡也太大了——每個人都是胡子皺紋一大把,一通介紹下來,孟聚名字沒記住多少個,倒是記得裡面有幾個老軍官站都站不穩了,拄著拐杖哆嗦個不停:“長官好。。。卑職是某某某。。。”
這些人,年紀差不多可以做自己爺爺了吧?孟聚鬱悶至極,自己到底是到了軍情室還是養老院?他記起來過來時藍正說:“他們的經驗還是很豐富的”——何止是經驗豐富啊,簡直是一堆古董了。
按照慣例,新任長官都要給部屬們訓話的。孟聚本來還準備了腹稿呢,打算搞一次鼓舞人心的演講呢,但看到部下們老態龍鍾的樣子,他頓時興致全無,草草敷衍兩句:“在下初來怎到,還希望各位前輩多多扶持幫助,大家齊心協力把軍情室工作乾好,不辜負署裡面的期待。就這樣吧,大夥散了吧,回自己崗位去吧。”——他不敢再多說,再說下去萬一哪個老家夥支撐不住摔倒那就很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