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聽的砰然行動,他正欲開口答應,突然想起了(這裡看不清)出手救援王柱等人的說話,他的心一下涼了下來。
葉家雖然強大,但葉劍心為人委實太冷酷淡薄。他是看重自己鬥冥雙修的天賦,想誘導自己為加入葉家為其所用。在他麾下做事,自己有用的話倒還好說,倘若自己達不到他的目標或者失去了利用價值,那便要被棄之如草芥甚至是滅口了。
無上天道雖然美好,但古往今來,能成仙成佛的能有幾個?追求這麽縹緲的事,人生寒暑不過數十載。自己在東陵衛做一個中層軍官,官雖不大也是個頭,左右奉承人人笑臉,天高皇帝遠,逍遙快活多自在。大不了還可以跑回南唐享福去,何必投入這個冷酷主子手裡給自己找不自在?
葉家確實很強大,但對他們行事的風格,孟聚委實不敢恭維。葉迦南在的話還好說,葉迦南已經不在了,孟聚也沒興趣委屈自己跟這些傲慢的世家門閥打交道了。
“公爺的看重,在下實在十分感激。但這三條路子的選擇關系委實重大,在下想仔細考慮一番再給公爺您答覆,可行?”
葉劍心銳利的望了一眼孟聚。臉色陰沉的像暴雨前烏雲密布的天空。雖然身為尊貴的公爵,他也深通世故人情,一眼便看穿了孟聚的拖延打算,看出他其實是不想與葉家有牽連。
以葉家家主的地位和身份,他輕易不會開口,但他一旦說出的話,即使是當今陛下拓跋晃或者六鎮大將軍拓跋雄也必須要慎重考慮的,不會輕易拒絕。
不料在北疆,東陵衛的一個六品督察就敢拒絕了他盛情的好意——而且是連連拒絕,這令葉劍心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挫傷,他微微慍怒。
壓抑住心中的怒意,葉劍心沉吟片刻。最後,仿佛下了很重大的決心,他沉聲說:“孟督察,倘若是小女邀請你進我們家,那你還需考慮嗎?”
“倘若是鎮都大人的意思,那在下自然要服從的。只是大人已仙逝,公爺您雖然是她的父親,只怕也代替不了她。”
“那好,孟督察,過些日子,小女葉迦南自然會親口邀請你的。希望到那時你不要反悔了吧。”
孟聚霍然站起,他臉色鐵青的盯著葉劍心,一字一句的說:“葉公爺,您是葉鎮督的尊親,也是朝廷的公爵,在下尊敬葉家,也尊敬您。我不知道您對鎮督有什麽不滿,但再怎麽說,鎮督已經去了,您便是對她有意見,也不該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她的生死開玩笑!”
葉公爺,對您來說,鎮督只是您的女兒,您覺得罵她沒什麽大不了的。但對在下而言,鎮督卻是……卻是最尊敬的長官!沒人能侮辱她的英靈,沒人能在我面前說她壞話。沒有人!”
靜靜地看著孟聚發怒,葉劍心毫無表情,眼中無喜無怒。
孟聚激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聲音哽咽:“恕在下屋裡說一句。倘若說這話的不是您,不是鎮督大人的父親,倘若換了個旁人,哪怕是當今陛下,敢在我面前對鎮督如此狂妄無禮,在下便是豁出性命來也要讓他血濺五步!
公爺,對不起,孟聚是邊塞的粗魯武夫,不通禮數也不懂人情,您的好意,在下實在無法接受,容我告辭了!”
看著那張英俊的撲克臉,孟聚心下是在厭惡,他起身草草對葉劍心鞠了一躬,轉身欲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孟督察,難道你真的不想再見到小女迦南了嗎?”
聽葉劍心顯得很有把握,孟聚不由停下腳步,但想到葉迦南是在自己懷中停止呼吸的,自己親手摸到她的脈搏停止、身體發冷,他頓時憤怒:“公爺,開玩笑也該有個度!我是親眼看著葉鎮督離世的,這不會有假!”
“孟督察,問你一個問題:暝覺的本質,是什麽?”
孟聚一愣:“暝覺的本質?公爺,你是什麽意思?”
“你自己也是暝覺師,你該能想到的:暝覺的本質,就是人的魂魄!”
暝覺的本質就是魂魄!
葉劍心的話,就像一道橫過天際的霹靂閃電,將孟聚打得徹底癱瘓。他腦子一片空白,死死盯著葉劍心,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葉劍心也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的望著他,目光裡帶著望著無知人的憐憫。
“公爺,您該不會是想告訴我……”
“是的!”
“這怎麽可能?”孟聚的聲音顫抖著:“起死回生,這……這怎麽可能?”
葉劍心平靜的喝著茶,他慢悠悠的說:“若是滿足一些條件的話,這是能辦到的。”
“什麽條件?”
“第一,身體要保持完好,砍掉腦袋的死者無論如何都救不回了;
第二,不是因為人壽已盡或者無法醫治的絕症等死因,耗盡了生命活力而死的;
第三,人有三魂六魄,人死後。兩魂五魄都在第一時間離開了身體。在十個時辰以內,剩下的一魂一魄也將徹底消散。所以,在死亡十二個時辰之內,剩下的一魂一魄也將徹底消散。所以,在死亡十二個時辰之內,必須有一位天級暝覺師護住死者遺在身體內的一魂一魄,讓其不得消散,直至給機體引入新的魂魄,這一魂一魄將引導新的魂魄進入體內,直至完成融合與合體;
第四,身體的外傷是能修複醫治的。我們葉家與巫廟合作,能修複小女的內傷……”
“且慢!公爺!”孟聚猛然喝住了葉劍心,他冷汗直流,聲音都在顫抖了:“你剛才說的,我不是很懂。但大概能明白。不過,你是從何處找來新的魂魄引入鎮督體內?若是鎮督身體內有一個別的靈魂,那她還是鎮督嗎?
你這是褻瀆!我寧願鎮督安靜的去了,也不願別的孤魂野鬼頂著她的身軀出來現世!”
望著孟聚,葉劍心憐憫的笑笑,仿佛是在笑話他的孤陋寡聞。
“死而複生,這本來就是件足夠驚世駭眾的事。不過我葉劍心再怎麽無情,也不可能拿自己親生女兒的身體給別人用。既然孟督察問起了。我就先把第六個條件說了吧。
事實上,即使我想找來一個新魂魄,要融入小女的體內,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魂魄與身體的融合非常複雜,不是同一人的魂魄與身體想融合,很小的,千中無一!不同的魂魄與身體,能契合的很少的。”
“啊,那你怎麽確定找來的新魂魄能契合……契合葉鎮督的身體?”
“我當然能肯定,因為這本身就是小女迦南自己的魂魄。”
看著孟聚目瞪口呆的表情,葉劍心有點不耐煩,他說:“孟督察,你是鎧鬥士,應該試過鎧鬥士的測試儀吧?見過測試儀裡面的魔水晶吧?”
孟聚連連點頭。
“那就好,這樣我解釋起來就省力多了。世人只知道魔水晶能製造鬥鎧的驅動核心,也能測試鎧鬥士的真氣,但唯有我們葉家才知道,魔水晶經過特殊加工後,還有一個特殊功能,那就是貯存暝覺能量。”
孟聚屏住呼吸,額上冷汗直流的聽葉劍心說話。
“長期以來,葉家的暝覺師都是用魔水晶來貯存自己的暝覺能量備用,不會亂用別人的。一次偶然的機會裡,一個暝覺師失手用了其他暝覺師的魔水晶,他突然發起瘋來。後來幾個大師級暝覺師聯手對他施救,才發現他的識海裡竟存在兩個鬥爭的意識,正是這導致了他的癲狂。
從此以後,我們才發現,魔水晶不但儲藏了暝覺,還能儲備人的意識和記憶——也就是你們所稱的魂魄!
經過數代的研究,經過一套特製的工藝,我們成功的讓魔水晶也能幫助沒有暝覺天賦的普通人儲藏魂魄——這個對孟督察你解釋起來可能複雜一些,不過你這麽理解就是了,貯存魂魄後,他本人的魂魄還在身體裡絲毫無損,而在魔水晶裡卻還藏著一個沉睡的魂魄,兩個魂魄是一模一樣的……”
“公爺您不必解釋,在下能明白。無非是魂魄的複製與存檔罷了,魔水晶是容器,裡面的魂魄是備份——請您繼續往下說。”
“複製、存檔和備份?”葉劍心蹙起眉,喃喃的重複了一遍。他詫異的望了孟聚一眼:“這幾個詞,說得非常貼切。孟督察,你的悟性很好,將來倘若選擇在暝覺上深造,一定成就非凡。”
孟聚心急如焚,葉劍心卻在那好整以暇的閑聊,孟聚真是恨不得揍他一頓:“公爺,您剛才說到,葉家發現了將魂魄複製與存檔的辦法?難道,你們也將葉鎮督的魂魄給複製和存檔了一份?”
“約莫三年前,小女迦南出任東平同知鎮督。畢竟是女孩子,在東陵衛任職很危險,而且還要來到邊塞去。
在她上任之前,為了以防萬一,在她不知情的時候,家裡已將她的魂魄給複製和保存了一份,保存在洛京的葉家總部。
孟督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希望你能幫我們保密:三天前,就在洛京的葉家總部,有幾位天級暝覺師聯手幫助小女灌頂,很成功。小女的魂魄已灌入了她的識海,她如今已經醒來,神志清醒,舉動如常。只是因為胸口受了傷,她還必須在家養傷一段時間。孟督察若是去洛京,有空的話不妨去探望下她。”
孟聚捂住了臉,他慢慢的蹲下。坐在了地上。巨大的幸福衝垮了他的心靈,不知為何,在這個本該歡笑的時刻,他卻是在哭,淚水卻是滾滾湧出,怎麽也止不住。
響起了那痛苦的日日夜夜,想到那思念的煎熬,孟聚抹著淚水,他語無倫次的說:“謝謝,謝謝!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謝謝老天,哦,該謝謝公爺您……”
葉劍心望著他,不知為何,他的目光裡有一絲憐憫。
“孟督察,你說錯了,該是我們謝謝你。小女能得救,孟督察你出力最大。若不是你在亂軍之中護住了她的身體,我們便是有備份的魂魄也無濟於事。所以說,孟督察你不但是小女的恩人,也是我們葉家的恩人,我們欠你的很多。”
回過神來,孟聚忙謙虛道:“不。葉公爺,該說抱歉的是孟聚。剛才我不明真相,對您失禮了,希望您能原諒我的莽撞。”
“年輕人該有年前人的銳氣。孟督察你是小女的部下,你捍衛她,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我這個當父親的也沒什麽好說的。孟督察……”
這時,有人又敲響了房門。葉劍心說得正興起,他微微蹙眉,揚聲道:“進來!”
還是徐伯和那個高大的武士。二人走到葉劍心身前,躬身行禮:“少爺,我們回來了。”
“徐伯,辛苦了。可抓到那賊子了嗎?”
青衣武士跪倒,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抱歉,家主,申屠絕不在裡面。就在兩個時辰前,他已經離開了靖安,去向不明——但他的手下,全部殺手一共一百二十五人,一個沒走掉,已經全部將他們抓了!”
葉劍心濃眉一軒,白皙的臉孔可怕的扭曲了,他淡淡的說:“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啊?”
“我問,到底在哪裡出了問題!齊志剛,你花了十二天時間來查找那賊子的行蹤,你也告訴我一定沒問題的——但在最後,你告訴我說功虧一簣,申屠絕跑掉了!申屠絕沒抓到。抓些小兵雜碎來充數,有什麽用?”
葉劍心的聲音很平靜,但在場人無不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怒火。
齊統製連連磕頭,磕的頭破血流。他哀求的望著葉劍心,臉色慘白的像下一秒就要死過去了,孟聚看到都覺得同情了,覺得葉家的飯果然很不好吃。
徐伯乾咳一聲:“少爺,莫要生氣了,要注意身體。這事,讓老奴來料理吧——抓到的那些人,請問要怎麽處置?”
“查明他們身份了嗎?”
“初步審過了,有些是邊軍的士兵。有些是雇傭的江湖殺手。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拓跋雄與他們有關。”
“告訴他們,誰能供出申屠絕下落,誰就能活命!如果到天亮以前,如果他們還說不出申屠絕的去向,統統殺了。”
徐伯深深鞠躬,帶著那個只剩半條命的齊統製出了門。
葉劍心沉重的喘口氣,勉強笑笑:“底下的人都是飯桶,這麽點事都辦不利索,讓孟督察見笑了。”
“哪裡,申屠賊子凶殘又狡猾,要抓他確實不容易。公爺,這件事情讓在下也盡一份力吧,在下在靖安城中還有些朋友,耳目靈通。鎮都大人尚且在世,這真是太好。在下盼著能在下次見面時,能親手將申屠絕賊子的人頭呈送到她面前,解她心頭大恨!”
“孟督察,還是算了吧。”葉劍心淡淡的道:“為小女報復,必須由我們來做,這關系到我們葉家的臉面。若是你越過我們出手的話,旁人會笑話我們葉家無人的。”
“公爺,我是鎮督大人的部下。為她除仇是理所應當的啊!”
葉劍心望望孟聚,他的目光很古怪:“孟督察,即使你真的出手殺了申屠絕,小女也不見得會高興的。”
孟聚一驚:本書轉載1⑹K文學網www.⑴6.М“啊,這又是為何?”
“有件事,我剛才說過了,不過孟督察或許沒留意:小女如今的記憶,還是三年前的。那時,她沒到過靖安城,也沒有任過東平鎮督,不曾參加過靖安大戰,也不曾與申屠絕生怨結仇——她根本不認識申屠絕這個人。”
葉劍心說到一半,孟聚已經猜到了他的意思,但他還不敢相信,直到一句話清晰傳入了他耳中:“也就是說,孟督察,當你再次見到小女的時候,在她眼中,你已完全是個陌生人了。”
看到孟聚臉色陡然慘白,葉劍心同情的拍拍他的肩頭:“當然,孟督察你對小女的一片忠心,那是不會白費的。我們會告訴小女,孟督察非常勇敢、能乾,你是她最忠誠、最可靠的部下!
到時,她會親口邀約你加入我們家的,將一如既往的倚重你——這個,孟督察你就放心好了!”
從侯見室出來,孟聚失魂落魄,腳步踉蹌不穩。
那個徐伯還侯在大堂入口。見到孟聚出來,他殷勤的迎上來:“孟公子,您可是要回家了?我們備好了馬車,也準備好了護衛隊,請您隨老奴過來吧。”
“啊,不用了……”
“公子不必客氣,請隨老奴來吧。”徐伯一路僂著身子,嘮叨著:“雖說申屠絕走了,他的黨羽也被一網打盡了,但孟督察您身上傷勢未愈,獨個走夜路未免有些危險……”
孟聚暈暈諤諤, 被徐伯領著到了樓宇前,一輛漂亮的馬車停在面前。一隊雄壯的青衣騎士舉著火把護著馬車,隊列整齊,人馬漂亮。
看著馬車上漂亮的五瓣梅花圖案,孟聚出了神。他記得,上次葉迦南來探望他的時候,接走她的也是這樣一輛有著梅花標志的馬車。
看著孟聚盯著馬車上的圖案,徐伯介紹道:“孟公子,這是葉家的家徽,是當年天武帝親自賜予的。有這種標志的車子,即使在宮廷大內也是可以暢通無阻的。葉家可是……”
“狗(和諧)娘(和諧)養的葉家。”
徐伯眼睛陡然一亮,他僂著的身軀慢慢直起,慢吞吞的說:“孟公子。您剛才說什麽?老奴年紀大了,耳朵不靈光沒聽清楚,麻煩您再說一遍好嗎?”
孟聚對他慘淡的笑笑,笑容裡的悲哀讓久經世事的徐伯也不禁驚疑起來。
他沒上馬車,而是蹣跚著腳步緩緩前行,在一眾葉家騎士驚奇的目光中,他蕭瑟的背影慢慢消逝在闌珊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