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詫異,他說:“前些日子裡,兗州那邊匪亂嚴重,我也聽說了,深為震驚。只是朝廷官員各有轄區,劉都督沒發話,本座也不好插手那邊。現在張都督你過來,難道是想——呃,張都督,既然濟州與兗州是鄰居,相互之間理應守護相助,倘若張都督想要我們出兵剿匪的話,我們也義不容辭的。。。”
孟聚話沒說完,張全已經把手搖得跟抽瘋一般了:“末將豈敢勞動太保大駕?末將此次前來,並非是為求援而來的,只是。。。倘若太保能。。。這個。。。”
仿佛接下來的話實在難出口,張全猶豫了一陣,很艱難地說:“太保,末將聽聞您從前是東陵衛的刑案官,目光如炬,洞察秋毫,屢破大案,以業務精練而得到了先總鎮白大人的賞識。末將接任兗州以來,對匪案進行了調查,也發現了一些疑點。只是末將是粗豪武夫,隻懂策馬橫槍廝殺,對這些花費腦子的刑案實在一竅不通,太保能否幫我剖析指點一番?”
人都是愛聽恭維話的,平素吹捧孟太保勇猛無敵的恭維話聽得太多,孟聚都膩煩得要流耳油。現在張全恭維孟聚是破案高手,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孟聚笑吟吟地說:“張都督過獎了,我不做東陵衛好多年,對刑案上的業務也丟得差不多了。不過一人智短,眾人智長,張都督有何疑惑的,不妨說來聽聽。說不定我也能幫著出上兩個餿主意呢?”
張全如釋重負:“如此,末將就要多謝太保指點了。末將接任兗州以後,查閱了幾樁匪案,發現了一些疑點。匪幫手段凶殘惡劣,這些自然不消說了,但末將奇怪的是:這幫匪徒,他們到底來自何處?”
“來自何處?”孟聚不解地重複了一遍。
張全神情嚴肅:“太保爺,倘若說數十人的小匪幫,這有可能突然興起作案的。但這樣一股上千人之眾的匪幫,事發之前。當地居然無人知道,也無人知曉他們的老巢和據點,這實在很不正常。
您是刑案官出身,當然知道這個:匪幫發展壯大,總要有一個過程,匪首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能聚攏上千部屬,他需要時間,一般是先是數人作案,搶來錢糧財物。然後招收嘍囉,變成數十人。再出去作更大的案,再搶來錢糧,再招收更多的嘍囉,然後作更大的案子——這需要一個過程和時間,在聚到上千人之前,為了維持自身的生存,匪幫肯定要做一些案子來掠搶財物糧食的,否則無法維持自身的生存。
但奇怪的是,我查閱了本州近三年來的匪情通報。竟然沒有一樁對得上號的。三五十人的匪案有,但百人以上的大匪案,卻是一樁也沒有。這夥匪徒,他們怎麽突然就壯大成能襲擊郡縣的大規模匪幫了?他們以前一直不作案,靠什麽來維持生計呢?這個問題,
末將實在想不通。”
孟聚讚道:“張都督先前還自謙說對刑案不熟,但我看你說的都很在點子上。很多沉浸數十年的老刑案官都未必想得到這個。沒錯,一個大匪幫不可能憑空出現,總是由小變大的,在這期間。地方官府不可能一點端倪都察覺不到——有沒有可能,是幾家山寨聯合起來做的案子呢?”
張全搖頭:“州裡數得上字號的幾個山寨,官府都是知道的,無非都是一些抗稅的鄉民逃上山聚堡自守,偶爾下山搶點柴米油鹽罷了。這次的匪案,匪幫敢打劫州郡,敢伏擊官兵——尤其是殺劉都督那一仗,打得乾脆利索又狠又快,連我都自愧不如,那幫一輩子沒去過縣城見到官兵就哆嗦的山匪還沒這個本事。”
“張都督說的倒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只剩兩個可能了。一,是外地流竄來的匪幫作案;第二,我覺得也有可能,是當年被打散的邊軍潰兵,他們躲在山寨裡避過了官兵當初的清剿,現在眼看著朝廷的風頭過了,又出山來作案了。
從我個人來說,我倒覺得是邊軍潰兵作案的可能更大,這幫人打慣仗了,性情狂野,心狠手黑,也受過殺人的訓練,他們做出洗劫州郡的事來,那是一點不稀奇。”
聽孟聚這麽說,張全愣了下,他深深望了孟聚一陣,臉色有點難看,他低聲說:“太保爺分析得也很有道理。只是有個事,末將也委實想不通。皇叔今年五月敗亡,迄今為止,已有大半年時間了。如果說這幫人是邊軍的潰兵,那他們上千人,這大半年時間裡,他們一直沒作案,靠什麽維持下來的呢?要知道,要供養上千壯丁的吃喝糧秣,這不是一件小數啊。
而且,這上千的潰兵,他們能藏哪裡呢?我們兗州地勢平緩,很少深山密林,這上千潰兵聚眾而居的話,周邊鄉民不可能不知道的,官府也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收不到,不可能毫無察覺。”
孟聚反問道:“張都督,如果不是潰兵的話,那你以為他們是什麽呢?”
“這個,末將有些揣測,但現在還沒確鑿證據,不敢亂說。
末將只知道幾件事:第一,這幫人行事利索,組織嚴密,他們該是行伍中人,受過正規的攻伐訓練。從他們伏擊劉都督那一仗來看,這匪幫的戰力,甚至不在朝廷經製兵馬之下;
第二,他們不是兗州的本地人,該是外地竄入兗州來做案的;
第三:遇襲的高德、南德等城池,都是在我兗州的北部,高德城和南德城兩次遇劫,匪幫都是偷襲城池的北門,撤退時也是向北撤退。劉都督遇害的那一仗,匪幫也是向北逃逸。。。。”
孟聚有點粗暴地打斷他:“張都督,請用茶,請!”
張全望著孟聚,目光中露出哀求之色,但孟聚不看他,仰頭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然後,他把杯子一擱,站起了身:“張都督,抱歉了,本座還有點公務要去料理,恕不能久陪了,你就請自便了吧。”
張全也跟著起身,他低沉地哀求道:“太保爺,兗州方經戰火,歷盡劫難,生民含辛茹苦方能維持一線生機,還望您能憐憫這一方黎民苦難,多多可憐吧!”
孟聚悶哼一聲:“張都督,你今天喝得有點多了,上門來說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本座實在聽不明白。本座事情忙,也沒功夫跟你計較。你這就請了吧。”
說是讓張全走人,但沒等張全走,孟聚已經先拂袖而去了。張全上來想拉住孟聚,但孟聚冷冷掃了他一眼,被孟聚那充滿殺意的目光一洗,張全頓時全身如墜冰窟,不敢再做動作了。
孟聚大步出了會客廳。在門口時轉角時,他偷偷回頭瞄了一眼,看到張全還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情沮喪,失魂落魄。
孟聚徑直出了會客廳,回了自己書房,他叫道:“來人,來人!”
門口探了個圓腦袋進來,卻是劉真來了,他蹦到孟聚跟前,嚷道:“孟老大,我在這,有什麽差遣?”
“胖子,你來得正好!給你個任務,你去找文先生,你倆一起去會客廳,兗州都督張全正在那邊。你們跟他談,看他怎麽說,再來跟我匯報!”
劉真看得出來,孟老大的氣色有點氣急敗壞,看著孟聚鐵青的臉色,他小心翼翼地問:“孟老大,可是那個姓張的胡說八道惹您生氣了?莫急,我去教訓他!”
“少囉嗦,快去辦事吧!”
劉真跑著走了,孟聚從桌上隨便拿了份折子看,但看了半天,那些字跡像是飄浮在半空似的,晃來晃去就看不下去。他乾脆把折子一拋,走到了窗前,望著窗外的藍天發呆。
放在外人眼裡,孟聚像是被張全的胡說八道氣壞了,臉上下不來惱羞成怒,只有孟聚才知道自己發火的真正原因——他是在用生氣來掩飾心中的恐懼。
張全雖然說得委婉,但孟聚也不傻,沒等張全說完,孟聚就明白他的暗示了。那一刻,一股寒氣陡然從孟聚腳下升起,他全身顫栗:萬一,張全說的是真的,那怎麽辦?
不,不是萬一,孟聚心中非常清楚,張全說的,應該就是真的。
一支千人規模的匪幫,不可能憑空從地底下突然就冒出來。作案之前沒人見過他們,作案之後也沒人能找到他們,他們組織嚴密,行動迅速,手段凶殘,戰力驚人——不需要過人的智慧,只要稍加留心,誰都能看出來,這路匪幫肯定是正規兵馬假扮的。
兗州周邊最大的駐軍點,就是位於濟州的安平大營。在這裡,駐著東平軍的近三萬精悍強兵。如果說正規兵馬假裝劫匪的話,東平軍有著最大的嫌疑。
自己一直沒想到這個,只是因為沒人捅破那張窗戶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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