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文先生那犀利的眼神逼視著,孟聚不自覺地回避了視線——他開始後悔了,早知文先生對與沈家的聯姻這麽熱衷的話,他就不把這件事跟文先生說的。
“文先生,其實除了沈家以外,我們還有一個聯姻的對象——他們同樣是當世的豪門,同樣是暝覺師的大族。。。”
“主公所言,莫非是洛京的葉家?”
“正是,我們與葉家一直關系良好,葉家還派了瞑覺師來支援我們,在上次我們對陣朝廷的時候,葉家暗中給了我們很大的支持,葉家也同樣是實力強大的家族——恰好的是,葉家那邊也有一個嫡女,我也見過的,她正當芳齡,相貌秀麗,我看著也很喜歡。。。”
在文先生炯炯的目光逼視下,孟聚越說越是心虛,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完了:“我倒覺得,如果說要聯姻的話,我們與葉家聯姻更好。畢竟我們與沈家素無往來,卻與葉家打過不少交道,大家交情更深厚,也更靠得住些。。。”
文先生大搖其頭:“主公,學生知道,先任的葉鎮督對您有提攜之恩,您對葉家抱有善意,有感恩之心,這也是人之常情來著。但現在,我們考慮的是東平軍數萬弟兄生死存亡的大事,主公您可不能任著性子來了。”
“先生,我是很認真的,葉家的實力,其實不比沈家差。。。”
“葉家比沈家更強,這個學生知道,”文先生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但主公,您難道就真看不出來,如果我們跟葉家聯姻之後是什麽後果?”
孟聚弱弱地問道:“有什麽後果呢?”
“主公,在南朝那,葉家早就是國賊名冊上榜上有名的頭號人物了,跟這樣的家族聯姻共進退——主公,您難道真想陪著大魏朝一起殉葬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當初就該全力支持朝廷,抵禦南朝的北伐才對。但時至今日,我軍與朝廷之間已是仇怨頗深,鮮卑人若能挺過了南朝的北伐,緩過這口氣來,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所以,我們已經無法回頭了。
主公。自古欲謀大事者,無不需堅定心志,從一貫之,切忌輕謀反覆。既然主公您已決定歸順南朝,那與沈家的聯姻,那是顯示我們對南朝忠誠的投名狀。而若是與葉家聯姻——那簡直是自尋死路啊主公!”
孟聚黯然,他慢慢走到窗前,窗外的樹林已經入了秋,樹葉紛紛飄落,他的思緒也隨著那葉片一樣隨風飄蕩著。
孟聚也知道。文先生的話是對的。自己與葉家聯姻,南朝決計是不肯容忍的。現在南朝正是用人之際。或許還能對這件事勉強裝聾作啞。但若是天下一統後,看著兩個“北魏余孽”緊密勾結,有地盤有兵馬有鬥鎧有瞑覺師,李功偉能忍得下這口氣就怪了。
與南朝豪門聯姻,這確實是東平軍進入南朝政壇的最好捷徑,對東平軍也好,對自己也好。這確實是最好的出路了,但孟聚卻是始終不能接受這個,在他心上。始終記掛著那張夢魂牽繞的俏臉。
孟聚也知道,葉迦南能嫁給自己的可能已很渺茫了,但希望只要存在,那就始終是個希望,自己還有盼頭。自己若是娶了南朝的沈家嫡女的話,那一線希望都要徹底斷絕了。
身後傳來了文先生的聲音:“主公。。。”
“先生,這件事,請不必再說了。”孟聚依然在望著窗外,他沒有回頭,聲音中略帶著點疲憊的沙啞。
聽出孟聚話中的決意,文先生歎了口氣。他不明白,在其他問題上,主公一向從善如流,堪稱難得的明主,唯獨在這件事上,主公卻是顯出了罕見的固執己見。
不就是一樁聯姻嗎?主公為什麽就不能理解呢?婚姻是世家大族之間利益勾結的紐帶罷了,這只是一次政治表態,跟上奏章、易幟之類事情幾乎毫無區別,大家都是在履行公事,並不牽涉個人感情與好惡。
主公一向虛懷若谷,善納忠言,為何在這件事上卻顯得這麽固執呢?但作為幕僚,文先生也是深知孟聚脾性的,主公外柔內剛,他若是做出了決斷,那誰都沒法改變了。
情知這事再勸也是無用,文先生旋即變了個話題:“主公,還有件事,冀州都督閣下又上了呈文,請求最近到濟州來覲見主公。”
“咦?”孟聚蹙著眉問:“江海來濟州,他要幹什麽?”
“呈文上說,江都督到冀州搞軍屯已經大半年了,想當面向主公匯報進展,並為冀州的守備兵馬申請一個番號——這是明面上的理由,至於江都督到底有何打算,學生就不得而知了。”
孟聚悶哼一聲,江海的打算太容易猜了,他上了一個轟動全鎮的奏折,孟聚拖了一個多月,沒批複也沒作答,估計江海自己心裡也在不安吧,他急著見自己,估計也是想試探一下自己的態度。
對方畢竟是一鎮都督,去了冀州半年,辛辛苦苦搞軍屯,現在要求回來匯報工作,這要求在情理上是沒辦法拒絕的。
孟聚面無表情地說:“江都督牧守冀州半年,確實也辛苦了。既然他有這個要求,那就請他回來吧。”
江海都督來濟州來得很快,十月中旬,孟聚的批複函剛發出去幾天功夫,他就立即出現了在安平府了——孟聚很懷疑,江海是否一直蹲守在冀州和濟州的邊境上等著自己的回復。
進了安平府,江海按照規矩,先去參文處報到,文先生彬彬有禮地接待了這位到訪的重臣,禮儀周全地對他表示了歡迎。
江海也很客氣,寒暄之後,他奉送上了帶來的禮物,稱是冀州軍民的一點心意,還望文先生莫要嫌棄。文先生本想拒絕的,但看了下禮單,無非一些大米、草席、香茅等名副其實的土特產,並無特別昂貴的東西,他也就笑納了。
兩人閑聊了一陣,江海主動提起了正題:“文先生,某有點事想向主公匯報。主公現在可有空嗎?”
“主公現在還在接見邊軍的幾個將領,不過應該很快了。江都督有何要事想面呈主公的,能跟學生透露一點嗎?”
江海從座位上微微起身,以示恭謹:“當然,先生是主公的心腹股肱,瞞著誰也沒有瞞著先生的道理。末將求見主公,主要是兩件事,一是近來南朝北伐,來勢洶洶,京畿一線恐很快將成戰場。烽煙一起,勢必有大量平民為避戰亂而流亡。恰好我冀州屯田正是急需人力,所以末將想著帶人南下看看,看看有沒有辦法招募些流民進冀州。”
文先生讚歎道:“這是政務大事,江都督未雨綢繆,考慮全局,思慮深遠,可見在軍屯之事上確實是用了心的,主公得知此事,一定很高興。不知江都督這趟南下,打算要招攬多少流民呢?”
“末將估計,起碼也要招攬上兩三萬吧,倘若運氣好,招攬個十萬八萬也是有可能的。”
“哦?”文先生眼中精芒一閃,他淡淡說:“十萬流民填冀州?江都督,你一出手可就是大手筆啊,要招攬十萬難民——單憑冀州方面,怕是支撐不起這麽大的行動吧?”
“正是這樣,所以,末將才要求見主公,請求大本營的支持。”
“冀州軍屯關系我軍未來十年的大局,主公一向非常重視,江都督既然有這個計劃,主公肯定是會支持的。但江都督您最好也要量力而行,需知我軍現在根基還是薄弱,大戰之後,人物力皆是貧乏,江都督若是要求太大的話,大本營即使想要支持也是有心無力啊。”
江海微微欠身:“先生所憂甚是,某亦深以此為憂。所以,這趟出動的人力,我們冀州方面打算獨立支撐了。需要大本營支持的,只需物資就好。”
文先生微笑道:“哦,看來江都督已有詳細的計劃了?所需物資糧草,可有計算?”
江海從袖中抽出了一份折子,恭謹地遞上來:“這是末將所作的清單,請先生過目。”
文先生接過折子, 翻開一閱,他微微搖頭:“江都督,清單上所列糧草和物資,大本營倒不是拿不出來。只是一旦照這份單子所列開支了,大本營的庫存也就空了,我們就連一場旅級規模的小戰事都沒辦法應對了。
江都督,學生就直說了吧,您這是獅子大張口,即使主公那邊同意了,學生這裡也是通不過的。”
江海好脾氣地笑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末將以為,半年之內,我軍決計不會有大戰的。”
文先生堅決地搖頭:“這種事,誰說得準呢?有備無患,這總是沒有錯的。”
說著,他把清單折子遞回了江海:“江都督,這份單子,您還是再斟酌斟酌吧?”
江海很自然地接過了折子,他微笑道:“也罷,就按先生的意見,末將回去再修改下。
還有一件事,現在我軍轄區擴充,轄下民眾多達百萬,轄地千裡。末將想向主公進言,請求主公盡快設鎮開府,定製設官,以此穩定民心,凝聚人望,不知先生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