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百八十五 獻策
孟聚漫不經心地看著手上的信,久久沒有抬頭。在他面前,侍立著一個青衫的中年官員,躬著身站著,臉上充滿了恭順的笑意。
“這麽說,劉知賢先生是懷朔派來的使者,定朔府的判官留守?”
聽到孟聚問話,那官員把身子躬得更低了:“回大都督的話,卑職是應懷朔宇文都督之命前來參見大都督,聽聞大都督喜納小星,宇文都督表達衷心祝賀。。。”
“嘿,劉大人是太昌元年的進士吧?”
劉知賢一愣:“是,卑職是太昌元年的明經科三榜進士。”
孟聚掃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既然是進士出身,該知朝廷法度。朝廷什麽時候任命了懷朔都督啊?我這個北疆大都督怎麽毫不知情?”
看起來對孟聚的這個問題早有準備,劉知賢並不顯得如何驚慌。他跪倒在地,誠懇地說:“大都督,且容卑職從頭稟來。一年前,拓跋元帥突然率懷朔兵馬南下。當時,懷朔鎮中無將無兵,又逢北魔數度窺探,城中一日數驚,城中居民皆雲要棄城南奔,定朔城竟是要不守而棄,十萬邊民眼看就要淪為胡虜了。
在此危急關頭,宇文閣下毅然挺身而出,募集城中豪勇之士,出城勇戰,擊退了北魔。城中留守文武及士紳感佩宇文閣下勇悍,眾議推舉其出任懷朔都督一職。為安軍心民意,宇文閣下不得不克難就任——邊疆危境,事關十萬邊民安危,此乃事急從權,並非宇文都督有意冒犯大都督威嚴,盼大都督能憐憫數十萬邊民,寬恕此無意冒犯之罪。”
最煩的就是你們這種動不動以天下蒼生為念的。孟聚冷笑:“無意冒犯?很好,現在本座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宇文泰,擅任朝廷命官是大罪,我要他立即去都督尊號,然後前來東平向朝廷謝罪。告訴宇文泰,要以轄下生民安危為念,勿要觸怒了朝廷。告訴他,一月內不至,朝廷必有雷霆震怒降之。”
劉知賢一愣,然後慌得連連磕頭:“罪民懇求大都督寬宏!求大都督網開一面,懷朔眾生苦矣危矣——”
孟聚卻也不理他,端起了茶杯,旁邊侍立的王九會意,喊道:“來人,送客人出去!”兩名侍衛入內,把劉知賢架了出去。
趕走了使者,孟聚狠狠地喝了口茶,壓抑住心頭的怒氣。他自覺不是心胸狹窄之輩。倘若宇文泰識趣點,先去了自己的官職,再上表謝罪,請求寬恕,表達效忠投靠之意,為了穩定懷朔戰線,自己倒也不是不能留下他的。
但這廝實在太狂妄,連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他派使者帶封信過來說是恭賀自己喜納小星,再說上幾句說因為事起倉促,他就任懷朔都督未來得及向孟聚稟報,多有冒犯,還望大都督寬宏莫要見怪——看這信時候,孟聚很有種將使者推出去斬首的衝動。
寬宏你妹啊!當年謀害自己的梁子還沒解呢,現在你宇文泰擅任懷朔都督,寫封信跟自己說一聲就算了事了?他把我這個北疆大都督看成什麽了?這還不是挑釁,什麽是挑釁?
還真以為自己沒空收拾他了嗎?
氣衝衝地想了一陣,孟聚站起身,朝門口走去。知道孟聚要出去,王九識趣地跟在後面,幫孟聚披上了鬥篷,又返身去拿了燈籠過來。
已是晚間了,天空灰蒙蒙的,眼看要下雪了,陵署沉寂無聲,乾枯的樹木在遠處顯出凋零的枝條。迎面一陣寒風吹來,孟聚不由裹緊了外套。
主仆二人順著道路前行,來到了陵署邊上的一個小院子裡。王九敲響了院子的門,過了一陣,有人把門打開了一條小縫,傳出了嚴厲的喝問聲:“外面來的是誰?沒有命令,嚴禁在此停留騷擾!”
“我是孟聚,開門。”
王九上前把孟聚的令牌在門前亮了下,用燈籠照著給裡面看。馬上,院子的門被打開了,兩個穿著陵署軍服的警衛迎了出來,向孟聚行禮:“不知鎮督駕到,有失遠迎。”
“無妨。文先生在裡面可睡了嗎?”
“啟稟鎮督,文先生還沒睡下,他還在看書。”
“你去通報一聲,就說孟某求見,不知先生現在可有空暇?”
一個陵署警衛應命跑步而去,另一名警衛領著孟聚一路進去,來到了一間平房前,一個披著長衫的中年書生已經站在門前恭候了。
看到孟聚隻帶了一個隨從突然來訪,那中年書生顯得很是驚訝,他長揖到地:“如此飄雪寒夜,不知大都督大駕蒞臨,文某有失遠迎了,還請大都督恕罪。”
孟聚很客氣地拱手行禮:“文先生客氣了。孟某深夜來訪,叨擾先生休息了。”
“不礙的,外邊冷,鎮督還請入內喝杯茶吧。”
孟聚點頭,從容踏步入內,房間的布置甚是簡樸,一床一桌,桌上堆著一疊書紙墨、茶壺茶杯等雜物,昏黃的油燈在桌上泛著光,其他幾乎再無雜物。
這位文先生,就是拓跋雄的幕僚文漢章。當日孟聚綁架拓跋雄的大公子時候,順手把他也綁了回來。現在,孟聚是早回到東平了,拓跋襄大公子和幾位將帥也被放回去了,孟聚唯獨隻留下文先生一人。
文先生給孟聚斟了一杯茶,接過了茶杯,孟聚打量四周,歎道:“下面人不會辦事,地方簡陋,著實怠慢先生了。我這就吩咐,明天讓他們給先生換個好點的住處。”
“鎮督言過了,文某俘虜之身,能有這樣的容身之地,已是很不錯了。何況,外面的弟兄待文某已經很寬松了,每日文某能出外散步兩次,飯菜也很照顧文某的胃口,還幫著找來書籍紙墨讓孟某打發閑逸時光。作為階下之囚,能有這樣的待遇,已是很滿意了,文某不敢再奢望其他。”
孟聚淡淡一笑,文先生口口聲聲已經很滿意了,但那濃重的怨氣卻是無法掩蓋的。孟聚卻裝著聽不出,自顧說:“有件事,孟某需得跟先生說的:拓跋襄大公子,我們數日前已經放回了。琢磨著時間,他現在該已經出朔州了,該到元帥的地盤上了。所以,先生就不必為他的安危擔心了。”
文先生微笑道:“鎮督一諾千金,果然是難得的信人。”
繞是孟聚臉皮奇厚,聽到文先生的這句誇獎,他也禁不住俊臉飛紅——自己前面與拓跋雄簽訂了停戰協議,沒兩個月就撕毀協議南下助戰,助戰也罷了,自己又潛入拓跋雄的地盤搞煽動,拐走了邊軍的三個旅,還順手綁走了拓跋雄的大兒子——現在,文先生睜著眼睛說瞎話稱讚自己的信用,孟聚還真不知道對方是稱讚還是打臉了。
孟聚岔開了話題:“前陣子瑣事繁重,一直沒來看望先生,還望先生不要見怪。”
“鎮督太客氣了。此趟鎮督突然出兵塞外,千裡奔襲突厥王帳,破其軍,此等戰績,實在令人神往。大魏開國三百年間,除了開國年間,與塞外交鋒一向是輸多贏少,便是打平的時候都不多。不料國勢頹廢之時,突聞如此捷報,實在是振奮人心。鎮督軍務要緊,文某一個閑人,看不看都不打緊的。”
“文先生過獎了。。。”
孟聚打了個哈哈,他想含蓄地把話題轉過來,但怎麽轉都覺得生硬——自己實在不是玩含蓄的料啊。最後,他乾脆還是開門見山:“文先生,孟某這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孟某雖然讀過點書,但其實骨子裡還是武夫的粗莽性子。孟某的部下,從上到下也是武夫居多。咱們這些人,打仗拚殺是夠了,但要動起腦子來想大事,實在不行啊。
孟某久聞先生見識廣博,韜謀無雙,實乃無雙國士。孟某深夜前來,就想延請先生出山輔佐於我,還望先生莫要嫌孟某粗陋。”
文先生把手上的茶杯輕輕往桌子上一擱,他道:“能得大都督賞識,文某實在深感榮幸。只是,文某已有侍奉的主公,大都督的好意,文某只能卻之不恭了。”
“文先生,近日拓跋元帥連連兵敗,以孟某所見,他怕是。。。難以回天了。以先生大才,禽擇良木而棲之,該知元帥那邊非久留之地了。”
文先生默然,過了一陣,他歎道:“元帥以心腹國士待我,現元帥正在危難之際,吾不能棄元帥而去,大都督的好意,文某只能心領了。”
孟聚歎口氣,他最煩就是這個了。
在第二次金城戰役失敗之後,拓跋雄的敗勢已是非常明顯。連關山河、白禦邊這些下面的旅帥都能感覺到邊軍大勢不妙,孟聚不信文先生這高層幕僚會看不出來這個。
易小刀、關山河那些坐擁兵馬的武將都知道禽擇良木而棲之的道理,說妥了就馬上過來,毫不扭捏,偏偏文先生這種讀書人麻煩,明明知道舊主已是爛船一條還是裝模作樣地守著,擺出一副殉船的忠臣架勢來——當然,這未免不是文先生自抬身價的招數,但放在孟聚眼裡隻覺得煩,老子有多少大事要忙的,剛娶個美人老婆回來,老子一天工作十四個鍾頭,抱老婆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哪有功夫跟你們這些閑得發慌的酸儒玩三顧茅廬的遊戲啊。
但不玩不行啊,文先生既然要扮演忠心耿耿的國士,那自己就得扮演禮賢下士的明主,戲份都是安排好的,大家得按著套路來。
“先生此言差矣。元帥失利,是因為其逆天道人心而行,此敗乃天意注定,非人力所能挽回。先生國士無雙,有為之身,倘若就此被荒廢埋沒,豈不可惜?孟某這邊,雖然實力暫還不能跟元帥比,但孟某確實對先生誠意相邀,還望先生莫要嫌棄。”
“大都督的好意,文某確實深為感動。但文某故主尚在,忠臣豈能二事?所以,大都督就莫讓在下為難了。當然,文某既然客居東平,倘若大都督有何疑惑之處,文某倒是不妨幫著參讚一番的。”
孟聚明白過來了。文先生倒不是不願為孟聚效勞,只是現在拓跋雄還沒掛呢,他不好意思公然跳槽,不然棄主他投的名聲太難聽了。但是孟聚有什麽事,他是很願意幫忙的。
既然如此,孟聚倒也不客氣了。他悠然喝了一口茶:“先生昔日在懷朔時候,可見過宇文泰嗎?”
“見過數面,聊過幾句,倒沒有深交。那時,宇文幫主是元帥跟前的紅人,也看不上在下這種酸儒——怎麽,大都督打算要對懷朔用兵了嗎?”
孟聚點頭,肅然道:“宇文泰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座決意要拔掉這根釘子了。”
聞弦而知雅音,文先生便知道孟聚來找自己的用意了。他喝了口茶,凝望著窗外黑洞洞的景色,深沉地說:“鎮督,黑狼幫約有幫眾五萬多人,其中戰兵不下萬人,鬥鎧三佰余具,論真實戰力,他們不過兩三個旅的兵力而已。元帥南下以後,宇文泰的實力可能有所增長,但無論怎麽增加,局限於懷朔區區一鎮,他們也強不到哪去。鎮督若要雷霆一怒,他們是決計抵擋不住的。”
文先生說得很樂觀,但他的表情卻是凝重,孟聚於是知道他肯定還有話說,也不出聲催促,只是握著茶杯靜靜地等待著。
“黑狼幫不可懼,但宇文泰卻甚是麻煩。”文先生說:“在下略通相人之術,見過宇文泰。此人相貌狠戾,鷹視狼顧,胸懷天地——這是隱隱的帝王之相,是一遇風雲便化龍的蛟龍氣數。此人命格強大,氣運甚是硬朗。鎮督要敗黑狼幫不難,但要想殺掉此人,那是千難萬難。”
“命格強大?文先生,這怎麽說的?”
“大都督,面相命格之學,玄妙深奧,文某也只是略有涉獵而已,也沒法跟您解釋太深。這不是儒家說法,而是屬於奇門雜術的范疇了。
按照民間的說法,就是說這個人“命很硬”,他總能從九死一生的險境中脫困,哪怕飛箭如雨橫屍遍野的戰場上,他也能毫發無損;哪怕繩索捆綁刀斧加身,總有人在千鈞一發之際來救他。一旦做起事來,他總能順風順水,崛起神速。這樣的人,在他的氣運耗盡之前,要殺他,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孟聚點點頭。文先生這麽一說,他倒是明白了。命數奇硬的人物,他也是見過的,那就是自己的大仇家申屠絕。自己在戰場上不下三次擊敗他,自己甚至將他擒住綁好都準備下刀了,但還是有人出來阻礙,他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溜走、逃跑,然後卷土重來。
“文先生,你說的這樣命格強硬之輩,難道就沒法除掉了嗎?”
“倒也不是沒法對付。比方說,要置宇文泰於死命,也有兩個辦法,一是找個命格比他更硬、氣運更強大的人來對付他,命格相克,他的氣運被克制了,就沒法發揮了。第二個辦法,宇文泰命格雖硬,那是先天的福祉。但他每次從險境脫身,他總是要消耗氣數的。待他的氣數消耗殆盡之時,那時候他也就跟普通人差不多了——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某某人‘氣數已盡,命當該絕’。”
孟聚恍然,心下卻有些明白了,申屠絕昔日那麽囂張,三番四次從自己手下逃生,但最後一次自己抓住他的時候,他的氣色和氣勢確實比往日差了很多,像個病夫一般。
這就是所謂氣數已盡啊,難怪那次自己能那麽輕易就殺掉他了。
孟聚微微激動,他試探地說:“以先生所見,倘若是本座親自出兵征討懷朔,能否擊敗宇文泰呢?”
文先生笑笑,他知道這是孟聚在問,他的氣運是否能克制宇文泰的氣運——好吧,能克制蛟龍命格,其實就是孟聚在委婉地詢問,自己是否有真龍的帝皇之命了。
文先生端詳孟聚一陣,搖頭歎道:“說起來,某生平所見人中,以大都督的命格和面相最讓文某看不透了。按照書上的說法,怎麽看,大都督都只是文人命格,氣運也只是尋常,論官祿,頂多不過品命格。
但偏偏,大都督卻能官至武侯一品,裂土封爵,位列武臣巔峰。尤其大都督起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滅國擒王,武功鼎盛,兵鋒犀利銳不可當——這真真是不可思議。
恕文某才識淺薄,大都督的面相,文某實在是看不透。不過,以大都督如今的軍勢和兵鋒,親征懷朔的話,頂多兩個月,肯定是贏的,只是能否擊殺宇文泰,這就不好說了。”
孟聚微微一震,他若無其事地笑道:“如此,本座就謝謝先生的口彩了,待到凱旋之時,本座再來與先生把酒共慶。”
文先生望著他,目光中有一種令孟聚琢磨不透的味道。他好像想說什麽,但最後卻是什麽也沒說,只是歎了口氣,端著茶杯沉默不語。
孟聚站起身:“夜深了,不敢打擾先生歇息,本座這就告辭了。先生好好休息,改天本座再來向先生請教。”
“大都督。。。”望著孟聚,文先生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歎氣道:“也好,該歇息了,我送大都督出去吧。”
文先生將孟聚送出了外屋,王九坐在門房的小板凳上,已是坐著睡著了,聽見孟聚出來的腳步聲,他一下從板凳上跳起來:“大人!”
“小九,拿燈籠,我們回去了——文先生,請就此留步,不必再送了。”
文先生點點頭,立在門邊。當孟聚轉身時候,他聽到身後有人幽幽地低歎一聲:“可惜了。。。”
孟聚轉身:“文先生,你說什麽?”
“沒什麽。夜深天黑,請大都督一路小心,當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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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聚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一更時分了。聽到他的腳步聲,歐陽青青提著燈籠出門來迎。看到侍妾疲憊的笑顏,孟聚心中略有歉意:“今晚批公文披得晚了,又見了個外邦的使者,最後去探望了文先生,所以回來得遲了,累得娘子也不能歇息,是我的錯。”
歐陽青青屈膝道福:“老爺說得哪話。老爺要操勞的都是大事,妾身幫不上忙,很是愧疚,陪著晚睡一點,這算什麽。但老爺還是要注意身子啊。雖然老爺還年青,但天天不是打仗就是熬公文,鐵打的身子也頂受不住啊——小九,你是跟著老爺的人,平常也要記得幫著提醒一聲,莫要讓老爺太累了。”
歐陽青青拍打著孟聚身上的雪花,將他迎進房裡。她柔聲說:“老爺,宵夜已經備好了,是四個素葷小炒和一壺黃酒,正熱著呢,老爺可有胃口嗎?”
“呃,也好,拿上來吧。”
飯菜端上來了,孟聚坐在桌前,拿著筷子,卻是愣愣地看著面前,遲遲不肯下筷。
歐陽青青坐在旁邊陪著孟聚,看他不肯下筷,她微微心慌:“老爺,可是妾身手藝不行,這飯菜不合胃口嗎?”
“啊!”孟聚如夢初醒,他趕緊扒了兩口飯菜:“啊,沒有,飯菜很合口味。青青,不關你的事,是有件事我自己想不明白罷了。”
“老爺如此牽掛,是很重要的大事嗎?”
“倒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剛剛去探望了文漢章,臨別前,他像是有話要跟我說,卻又不好出口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麽,一直琢磨著這事,以致恍惚了。”
“文漢章?這個名字倒是陌生啊,是老爺新招募的部下嗎?”
“嗯,是我從拓跋雄那邊硬搶過來的謀士。此人韜略了得,只是他書生氣很重,現在還未對我歸心,還不好用啊。”
歐陽青青愣了下,她正色對孟聚說:“老爺,妾身婦道人家,不懂什麽軍國大事,但妾身也知道,得士則國興,失士則國亡。對賢德之士,人主須禮敬之,器重之,如此賢才方能歸心盡力。您既然說這位文先生是難得的賢才,那他的意見,您該重視才是。”
孟聚苦惱地說:“但他不肯說啊。”
“不肯說,那是因為老爺你誠意不夠。老爺,國士賢才非同一般販夫走卒。您若不虛心請教,示之以重視,委以心腹,人家如何肯對您推心置腹呢?”
“說得對。明天一早,我再去拜訪文先生一趟。。。”
歐陽青青緩緩道:“老爺,以妾身所見,為表誠意,您最好是今晚就去,現在就去!如此,方顯你的誠意和鄭重。倘若妾身所料不差,這位文先生,他現在該還沒休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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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時分,孟聚再次站到了文先生的門前。他看到,對方的窗戶依然是亮著的,窗前顯出了文先生的背影。
“他果然沒睡啊。”孟聚深吸一口氣,敲響了房門,“磕磕”的敲門聲在這萬籟寂靜的晚上顯得特別清脆和響亮。
門開了,文先生穿得十分齊整。看見孟聚,他神情並不如何驚訝,只是一拱手:“大都督,請進來吧。”
孟聚進去,二人分賓主坐下,孟聚忍不住問:“文先生,你好像專門在等我?你早知道我會回來的?”
文先生淡淡一笑:“大都督,你深夜複返,該不是專門來問文某這個的吧?”
“哦,也是。文先生,方才談起征討懷朔一事,先生您欲言又止,好像有話想說,不知此事是否有何不妥呢?本座確實是誠心誠意前來請教的,還望先生能不吝指點。”
文先生凝視著自己杯中茶水的漣漪,默然良久,他長歎一聲:“大都督雪夜兩訪,這番誠意,確實令文某無話可說了。當今天下大亂,文某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若不是大都督收留,還能去往何方呢?也罷,這無信無義的背主惡名,文某就擔了吧。
大都督,今後就拜托您了。”
他起身對孟聚跪倒:“主公在上,屬下文漢章拜上!”
孟聚大喜,他起身攙扶起文先生:“先生快快請起。今後,你我名為主臣,實為師友。吾當視先生為心腹股肱,還望先生能不棄孟聚淺薄,毫無保留地時時提醒指點於吾。”
“主公器重,屬下豈敢不從!今後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請主公原諒屬下先前的任性,勞累主公雪夜跋涉兩番,實在是屬下的罪過。”
終於收服了一個文官幕僚,孟聚心情舒暢:“呵呵,漢章,咱們是自己人了,這些話就不需說了。快跟我說說,我打算征討懷朔,這有何不妥?”
文先生不答反問:“主公,您為何要征討懷朔?”
孟聚一愣,他說:“宇文泰驕橫跋扈,擅任懷朔都督,無視我六鎮大都督威權,壞朝廷法度,是以我決意征討於他——嗯,這就是理由了!”
文先生搖頭:“主公,主不可因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您是鎮帥,講的是實利,不能講意氣——戰必獲利!主公,若是征討懷朔,我軍可獲何實利呢?”
孟聚一愣:文先生你堂堂舉人,我跟你談了半天,你不是說雜家的命算氣數,就是說兵家的戰必獲利,我怎麽就沒聽你說過半句儒家的聖人道德大義名分?
不過——這種講究實際的幕僚,我喜歡!
“實利嘛,自然是有的。。。這個,拿下了懷朔,我們的地盤又多一鎮,人口也多上十多萬。這個就是實利了。”
“大都督,您想得太樂觀了。需知自任懷朔都督的宇文泰非是一般的地方軍閥,他是從地方幫派起家的梟雄,黑狼幫在地方上根深蒂固,黨羽眾多。即使我軍能擊敗懷朔兵馬,佔領定朔,但強龍難壓地頭蛇,我軍作為客軍進駐,要想順利統治,這並非易事。
只要宇文泰不死,黑狼幫余孽也肯定不會死心,他們會長期在地下活動,跟我們的進駐兵馬和官府對抗,襲擊官兵和官府,讓我們疲於奔命。沒有一兩年的功夫,我們休想把他們清剿乾淨。
這樣,一兩年之內,我們非但不能抽調懷朔的人財物力以為己用,反而要花費糧餉長期駐扎重兵在那鎮壓,這樣一來,對這新佔領的地盤,我們享受不到半分好處,反倒成我們的一塊拖累。”
“先生所說的,我也考慮到了。黑狼幫在北疆橫行多年,根深蒂固,要想清剿他們,這確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事情總得要做開頭。。。”
文先生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孟聚:“主公,您誤會我意思了。我並非說黑狼幫不能剿——要剿,但不是現在剿!因為現在,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裡,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在您面前,一旦錯過了,我們將悔之莫及。 ”
被文先生的氣勢所懾,孟聚不由問:“什麽機遇?”
文先生恨恨地瞪了孟聚一眼,那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主公,屬下很奇怪,你既然能看到拓跋皇叔敗亡在即,那您為何不能看到這個呢?在未來的三個月裡,皇叔會在洛京周邊做最後的拚死抵抗,慕容家的軍隊也會盡全力絞殺他們,兩家都再無空暇,這就意味著,在這段時間裡,從朔州乃至相州之間的廣袤的大片中原地帶,全都處於兵力空白狀態。
主公,未來的幾個月,您與其有空跟宇文泰爭鋒,還不如直接揮師南下,佔據朔州、並州、中山、冀州等要害之地。這些中原州府,論起土地肥沃、物產富饒、人口繁茂,哪個不勝懷朔鎮百倍有余?到那時,主公進可觀望天下風色,退也可據守邊疆,處境大有回旋主動!
屆時,主公坐擁三鎮五州二十五府之地後,無論兵馬、糧餉都將十倍於現在,那時您回頭再收拾宇文泰這跳梁小醜,還不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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