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九 衝突
從安橋鎮到狹坡縣,也就一天時間。孟聚抵達縣城外時,正是黃昏時分。
夕陽西下,黃矮的天空下,廣袤的中原大地上星羅密布,到處都是灰褐è的軍營,烏黑的炊煙一道道升起,穿著褐衣裳的士兵如螞蟻一般散布在營帳間,目光所至,猶如平原上陡然升起了一座新城,其繁華更勝狹坡縣。
孟聚讓部下們在城外扎營歇息,隻帶了衛兵進城。在進城時,他向巡城官通報了自己的身份,這位巡城官也是有見識的,知道孟聚是來自北疆的實力軍閥,待他很是客氣,親自領著他到行營。
所謂的行營,其實也就是原先狹坡縣的縣衙。孟聚向行營的守衛官通報了自己身份,很快有人出來迎接他了。來的是一位身材高瘦的白臉內他著尖嗓子問:“來人是北疆東陵衛鎮督孟聚嗎?”
“正是孟某人。”
“好,跟咱家來,陛下要見你。”
所謂行營,就是皇帝出戰時候的行宮,名頭聽起來很豪華,但孟聚一路走來,覺得也就那回事吧,地方基本還是縣衙的格局,只是在髒和破舊的地方圍上了明黃è的綢子和緞帶,在走廊和過道處掛起了深紅è的大燈籠——僅僅也就這樣了。在道邊立的,不是太監和宮v,而是挎刀披甲的剽悍武士,氣氛顯得肅殺又森嚴。
孟聚松口氣:當了皇帝,慕容破看來還沒有昏了頭,他依然保持著軍人的嚴謹和簡樸。這也說明了,這位慕容家的支柱依然還抱著希望,而不是自暴自棄地想著當皇帝過癮爽一把。
內將孟聚帶到了縣衙的內堂口:“孟大人,請進。陛下就在裡間了。”
孟聚站住了腳步,他看著四周沒人,偷偷往內手裡塞了一張銀票:“今天有勞公公了。敢問一聲,請問公公如何稱呼,在宮裡哪處衙當差?”
白臉內飛快地把銀票往袖子裡一縮,臉上1ù出了笑意。他躬身道:“卑賤之人,有勞鎮督垂詢了。咱家姓馬名貴,在禦馬監做事。孟大人您的赫赫威名,咱家也時常聽聞。今日得見大人您當面,實在是三生有幸。不過大人您還是快進去吧,莫讓陛下久等了。”
孟聚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大踏步走進去。
進了內堂,孟聚第一眼看到的是擺在堂中間的一張大桌子,桌子上攤著一副巨大的地圖。桌子邊上站著一位高大的武將,他穿著棗紅è的金吾衛將官袍,沒戴頭盔,一頭斑白的長在腦後扎成了英雄髻,梳理得甚是整齊。
聽到孟聚進來的聲音,武將轉過身來,於是孟聚立即就知道了,眼前的人就是慕容家家主慕容破。他的相貌與慕容毅實在太像了,同樣的濃黑劍眉,鼻梁高挑,輪廓分明的瘦臉,微微翹起的尖下巴。
但誰也不會把他和慕容毅淆,比起慕容毅來,慕容破更瘦,更黑,更高大,也更有威勢。他眉宇間深深地刻著一個“川”字,每道皺紋仿佛都銘刻了這個男人一生的風霜雪雨,嘴緊抿著線明顯,眼神深邃又銳利——第一眼,孟聚就能看出來了,這是個久經風霜、意志堅毅的男人。
慕容破打量著孟聚:“北疆的孟鎮督吧?” 慕容破聲音不高,但卻顯得渾厚而有穿透力,震得整個房間都在嗡嗡作響。
“是,孟某參見陛下。”
孟聚做勢要跪下,慕容破擺手:“鎮督不必多禮。你我是盟友,不是君臣。鎮督遠來是客,請坐吧。”他做個“請”的手勢,招呼孟聚在桌子邊坐下,自己卻是先坐下了。
既然對方都這麽說,孟聚也就順勢免去這一跪了,在心裡對慕容破又多了幾分好感。
“犬子在北疆時候,承閣下多次照拂,救命大恩,一直想當面跟鎮督道個謝,可惜一直無緣得見。今日能當面得見閣下面謝,也算了了個心願吧。”
慕容破說得很慢,仿佛每個字都在斟酌著用詞,說著道謝的話,他的眉頭依然緊蹙著,臉上連笑容都沒半分,仿佛他不是在道謝而是在討債。
孟聚微微欠身:“陛下言過了。談恩惠的話,太子殿下對孟某的幫助亦是甚大,若無他,孟某亦難有今日。”
慕容破硬邦邦的臉上1ù出一抹笑容,但很快消失了。接著,慕容破又對孟聚南下助戰表示感謝,孟聚也客氣地謙遜了幾句,並沒有擺出居功的架勢——北疆拓跋雄是慕容家的大敵,同時也是孟聚的死仇亡齒寒,孟聚為慕容家助戰,其實也是為自己。大家都是聰明人,這些事都明白的。
在慕容毅口中,孟聚已經清楚慕容家的戰局不利了。被召過來,孟聚猜想,慕容破該是和他兒子一樣,想向自己求援的吧?
為了應對慕容破的要求,孟聚已想好了一些借口,比如說強調自己的兵馬遠來疲憊,至今還沒恢復戰鬥力;或者強調說因為開拔費不足,部下們戰意不足——反正,慕容老大您該懂俺意思的,大魏軍的慣例,出戰歸出戰,但打到什麽程度,是望風而遁還是力戰到底,這還得看您的犒賞金有多少了,不出點血就想哄咱賣命——即使俺跟您兒子有a情,可俺手下的兒郎們可沒有這個a情啊
但很讓孟聚意外,閑聊了好一陣,慕容破壓根就沒提起出戰的事,而只是沒事人一般跟孟聚閑聊家常。
“鎮督是洛京人,不是北疆本土人?”
“是,我十五歲從軍,先在洛京東陵衛做事,後來才調到北疆陵衛去的。”
“難怪鎮督說得一口流利的洛京口音。犬子對鎮督很欽佩,經常跟我提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鎮督年紀輕輕就在北疆打下了偌大的事業,年輕一輩中,鎮督這樣的人物,算是頂尖的了吧。”
“哪裡,陛下太謙了。太子殿下文武雙全,禮賢下士,論起才乾人品,他可是更勝於孟某百倍啊”
這樣你來我往地a流了一堆無意義的客套話,慕容破最後才提到正題:“鎮督和貴部一路遠來辛苦了,不妨先去歇息吧。在縣城西邊,我已經安排了你們的營地,一應用品補給皆已備齊。鎮督看著還缺什麽,可以找軒總管討要。”
“是,感謝陛下關心。末將想問,我們東平陵衛的兵馬隸屬那路部隊?近期的作戰任務又是什麽?”
慕容破頜道:“犬子所言不虛,鎮督武勇過人,求戰若渴啊你們現在暫被編入後軍第二鎮,上司是軒文科總管。因為你們剛來,路途疲憊還不熟悉情況,所以就先不安排任務給你們了。鎮督,你先好好休整,恢復體力。任務的事,我們過幾天再說吧。”
孟聚一愣,不對吧?慕容毅火急火燎地把自己請過來,他老爹卻是這麽慢悠悠毫不在意,這其間的差異確實讓他難以理解。他試探著提起:“陛下,我在道上聽說,王師最近的戰事不是很順利?可打緊嗎?”
慕容破輕描淡寫地說:“先前,兒郎們確實有些輕敵了,但這並無大礙,我們很快會解決的。”
孟聚嘴角乾笑兩聲:“是,孟某多事了,請陛下寬恕。”
“有勞鎮督費心了,請不必擔心。一路辛苦了,且去休息吧。”
孟聚起身告辭,依然是那位馬貴公公將他送了出去。
在出去的道上,孟聚滿腹疑團不得而解。
難道,是自己的情報有誤?先前的不利傳聞,只是慕容家放出的假消息?隨即,孟聚否定了這個猜想:慕容破就是再狡猾,他也不會騙自己留守的兒子,而慕容毅也同樣沒有理由騙自己了。洛京的那晚,他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的焦慮和惶恐無助感,那決計不可能假裝出來的——要說謊騙人,慕容毅還沒那個天賦哪
孟聚想來想去,覺得真正的原因恐怕是,慕容破壓根就沒把自己放眼裡。自己隻帶了三百人過來,放在這場兩軍投入數十萬兵力的大戰裡,這點兵力投進去連個漣漪都泛不起來,連打個前哨戰都不夠。
慕容破雖然召見自己,這並不意味著他把自己看成很重要的戰力。今天的會面裡,他一句正經事都沒談,全是閑聊和客套——很明顯,他召見自己,只是作為一個父親在對兒子的救命恩人盡到感謝的禮節而已。至於孟聚和他統帶的北疆陵衛援軍,慕容破並不是很看重,他們人數實在太少了——就算孟聚有著悍勇的名聲,哪怕孟聚能以一當百,但在這場大規模的戰爭裡,匹夫的武勇扭轉不了大局。
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的實力太差了啊。雖然孟聚在北疆也算打下一番事業了,但放在中原的老牌軍閥眼裡,只有萬把兵馬也好意思說自己是軍閥?慕容破手下一個兵馬使只怕都比孟聚要兵多將廣了。在這位慕容家家主眼裡,有資格跟他討論戰局的,恐怕也只有葉家家主或者江淮大都督樸立英等寥寥數人而已吧?
想清楚了原委,孟聚頓覺輕松:慕容毅老兄啊,可不是兄弟不肯賣力幫你,只是你老爸看不上我,這可怪不得兄弟我啊
從北疆到洛京再輾轉相州,孟聚都數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隻記得光是皮靴都磨破了兩雙,熱飯都沒能好好吃上幾頓。現在,他終於可以好好歇息了。
回到軍營裡,孟聚大手一揮:“來人啊,大家都過來”
部下們都圍攏過來:“鎮督大人,慕容家那邊給了啥任務?”
“任務就是——弟兄們,把豬和羊都宰了,今晚開葷”
當晚,孟聚在自己營地殺豬宰羊,開了上百壇的美酒,讓同樣疲憊的部下們吃喝了個痛快。到了晚上,喝得醉熏熏的士兵圍著膏火又跳又唱,又吵又鬧。
喧囂傳到了周邊的營地裡,軍中維持軍紀的巡營校尉領著巡營兵氣勢洶洶地過來,看樣子是想抓幾個酗酒鬧事的兵”的,結果到了營口一看,傻眼了,滿營醉醺醺的幾百號人,軍官和士兵搭肩攀膊的坐成一堆,這麽多人,怎麽抓?
好在慕容毅派來協助孟聚的輜重管領胡庸今晚沒喝多少酒,他還是清醒的。看到巡營官在軍營口梭巡著,臉è不善,他暗叫不好,趕緊出去解釋。
“管領,大戰在即,軍中禁酒,這條你不知道嗎?”巡營校尉氣勢洶洶地喝問道。
胡庸笑嘻嘻的,他說:“大人,我知道不管用哇,我可管不了他們。”
“這不是你的兵?”
“大人,這是北疆孟鎮督的兵馬。”看到巡營校尉滿頭霧水的樣子,胡管領解釋道:“孟鎮督是太子殿下從北疆請來的的貴賓和援軍,殿下很器重的朋友。他們可不是咱們金吾衛的人。”
巡營官傻眼了,他負責糾察金吾衛官兵的軍紀,但若是不屬於金吾衛的兵馬,他就不知道是不是該管了——當然,若是一些零散的郡縣兵、鄉兵,收拾也就收拾了。但眼前這路兵馬看起來人數不少,硬來肯定是不行了,要找他們長官的話——自己一個芝麻小官,哪裡惹得起太子殿下的朋友?
校尉想了下,一言不,很乾脆地轉身就走。
巡營官走了,胡庸苦卻知道,這事並沒完。他回去,跟孟聚把事情說了下:“鎮督,卑職看,他們回去請示長官之後,多半還要回來的。”
今晚孟聚也喝了不少酒,但還是清醒的。聽了胡庸的匯報,他說:“既然有礙軍紀,這就通知大夥散了吧,都回去歇息睡了吧。”——他倒不是有意要跟要跟金吾衛的軍紀過不去,只是帶兵以來,自己一直都是最高軍官,從沒被約束過,已經習慣了我行我素,率而為。
胡庸這麽一說,孟聚才意識到,自己已不再是那無拘無束的獨立軍閥了,而只是慕容家軍中一員普通將領而已。
胡管領所料不虛,過了約莫一刻鍾,執勤的哨兵來稟報,外面有人要見孟鎮督,而且看上去來頭還不小。
孟聚領著胡庸和眾部下出迎接,哨崗前的空地上,稀稀落落站了一群舉著火把的金吾衛武官,領頭的卻是個穿著紅è官袍的中年官員。那官員保養得很好,臉白如面目端莊,正氣凜然。兩名金吾衛的武官站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舉著火把為他照路。
黑暗中,孟聚也看不清對方官袍上的圖案,不知道他是幾品,但看對方前呼後擁的架勢,肯定是位大人物。
孟聚上前拱拱手:“在下就是孟聚。請問閣下是哪位,找孟某有何貴乾?”
看到孟聚滿身酒氣地湊近,官員眉頭微蹙,那厭嫌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一泡狗屎。他退後一步,很從容地點頭:“北疆東陵衛的孟將軍,久仰了。某是軒文科。”
說罷,軒文科站直了身子,矜持地捋著長須。
孟聚愣了下,軒文科?這個名字好耳熟啊——孟聚脫口而出:“你就是那個被。。。”好在他還沒喝糊塗,趕緊把“易小刀”三字吞進了肚子裡,再次拱拱手:“原來是總管大駕光臨,末將不曾遠迎,請大人恕罪。末將參見大人。”
軒文科盯著孟聚看了好一陣,看到孟聚並無跪倒行禮的表示,他的眉頭漸漸斜立起來了,語氣也變得森冷:“孟鎮督,本鎮知道你是從北疆過來的,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你們加入了王師,就得遵守王師的軍紀,那種無法無天的土匪作風,在這裡是行不通的。你既然身為本鎮的下屬,本座就少不得要管教管教你了行軍扎營,軍紀為先,將為軍先,更該以身作則,否則何以律眾。。。”
聽著軒文科狂噴,孟聚越聽越覺得不對,越聽越是心頭火起。
即使自己放縱士卒飲酒有錯,但自己身份不同一般金吾衛將官,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也是情有可原,何況這又沒造成什麽損失,把自己拉在偏僻的地方勸上兩句就罷了,自己又不是故意要跟金吾衛作對的。
這位軒總管擺出這般不依不饒的架勢,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把自己當孫子般訓,他有病嗎?
姓軒的知道將為軍先,難道他就不知道為將者重威嚴?平時自己部下的軍官犯錯了,自己也只會找沒人的地方單獨訓他,不會當眾給他難堪,為的就是保住他在士兵當中的威信,姓軒的一把年紀了,那麽大的官,這麽簡單的帶兵道理都不懂?
孟聚狐疑地盯著軒文科看了又看,看到對方嘴角的一抹冷笑,他才醒悟過來:這家夥不是不懂,他是故意來找茬的
孟聚拱拱手:“軒總管教導得很是,夜深了,總管這就請回了吧,末將改日再恭聽總管訓誨。”說罷,他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看到孟聚這麽不給面子,在場的武官們都甚是吃驚,一名金吾衛軍官跳出來喝道:“孟鎮督,總管正在好意給你訓誨,你要去哪裡?”
孟聚停住了腳步,他回過頭邊帶著譏諷的冷笑:“訓誨?諸位去打聽打聽,北疆的易小刀,那也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而已被我手下敗將再打敗的貨有資格來訓誨我?軒總管,夜深了,該睡了,快回家找婆娘喝去吧。”
說罷,孟聚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揚長而去。陵衛軍官們轟然一聲笑,紛紛跟著孟聚往營地裡走,議論聲不斷地傳來:“鎮督大人真是痛快”
“那種廢材還敢出來現世”
“姓軒的好不識羞恥,還好意思來教導人有些人真是太沒臉皮了”
金吾衛軍官們睜大了眼睛,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北疆來的孟將軍真是太囂張太放肆了,尤其他最後拋下的那句話,那真是太毒了。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軒文科,在眾人的注視下,軒文科的臉è走馬燈般紅一陣青一陣,難看得跟死人有得比。他還是直直地站著,但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那捋胡子的手已經把胡子揪成了一團,揪斷了好幾根胡子。
眾人都聽得清楚,軒總管的喘著急氣,念叨著:“這無知莽夫,這匹夫。。。” 這樣念叨了一陣,他突然怒喝一聲:“氣死我了”噗嗤一口血噴出好遠,把胡子都給染紅了,身子卻是慢慢地軟倒。
眾人大驚,紛紛撲上去七手八腳地搶救,呼號求救聲不斷:“總管,總管”
“快喚郎中來,總管吐血了”
在營地裡,胡庸一路小跑地追趕孟聚,喊道:“孟鎮督,孟大人”
孟聚停住腳步,轉身來:“管領有事?”
胡管領愣住了:看孟聚神清氣爽,口齒清晰,哪有半分醉意?
“鎮督,您。。。沒喝醉?”
孟聚笑笑:“我確實喝了不少酒,老胡,有事嗎?”
“鎮督,剛剛的那位軒總管是梅妃娘娘的大哥,梅妃娘娘又是皇上最寵信的妃子,所以。。。軒總管是很得皇上器重的重臣。。。這個,鎮督,您剛才做的,好像有點魯莽了。”
孟聚慢條斯理地說:“軒總管是梅妃娘娘的兄弟?那他就是後戚了。真是看不出來啊,我看軒總管的斯文樣子,還以為他是讀書人呢。”
“鎮督,您說得其實也沒錯,軒總管是貨真價實的二榜進士,文武雙全,曾任過禦史台的諫議大夫,也外放過冀州巡撫。皇上登基以後,他就由文轉武了。此次親征,皇上讓他統帶一鎮兵馬,可見對他的器重了。”
孟聚望了胡庸一眼,微微詫異。這位胡管領說起高官的履歷來如此嫻熟——自己在東平陵衛當督察時候,就壓根不清楚鎮督葉迦南或者東平元都督到底有什麽來頭。
“難怪了,我看軒總管的樣子,也不像是能穿鬥鎧上陣的人啊,原來他是以文轉武的。胡管領對他這麽熟悉。。。你跟軒總管有a情?”
胡管領嚇了一跳,立即解釋:“鎮督說笑了,軒總管是何等人物,末將哪有這個福分跟他有a情。只是既然太子殿下吩咐末將過來給鎮督您幫忙,末將也不敢輕忽,事先打聽了下大營的重要人物,把他們的情況了解了些,免得事到臨頭出了岔子啊。”
“胡管領這麽用心做事,一定很得太子殿下信重吧?”
胡庸低頭:“還盼著鎮督大人在太子殿下面前幫末將多多美言了。有鎮督您一句話,頂得上末將十年辛苦啊”
“哈哈,這個好說。胡管領你是人才,有機會我會跟太子提的。”
胡管領自是一番感jī不盡,他湊近孟聚身前,壓低了聲量:“鎮督,其實,太子殿下與軒總管,關系也不是很融洽。您知道,太子殿下是皇上的嫡子,但他的生母琪妃已去世了。現在,皇上專寵梅妃,三皇子慕容南公子就是梅妃所出。現在,三皇子已經十八歲了。前陣子,朝中有傳言,說皇上有意冊立三皇子為嫡,軒總管他們一幫人說得尤其厲害。。。當然了,皇上聖明,還是冊立了咱們大公子為太子。”
“三皇子慕容南公子?他十八歲了?”
“是啊,而且這次出征相州,皇上還把他帶在身邊。”
孟聚蹙眉,他在洛京匆匆路過,還不知道這件事。回想起在洛京見到慕容毅時候,對方眉目間那沉沉的憂慮,孟聚很是同情:不但要應付大敵當前的北疆軍,還得勾心鬥角玩爭嫡遊戲,勞心又費力,自己這位慕容毅兄弟還真是不容易啊難怪短短時間,他的頭就白了一小半。
“胡管領,你說,今晚軒總管過來找我們麻煩,是不是因為我是太子殿下請來的呢?”
胡管領很謹慎:“這些大人物的想法,末將實在猜不透。但這位軒總管聽說他的氣量不是很大,鎮督您得罪了他,以後可要多多當心了。”
孟聚默默點頭,今晚的事,對他來說也是個意外。他倒不是故意要跟軒文科過不去,但對方既然上來找茬,他立即就意識到,自己絕不能示弱——古語說得好,人善人欺,自己若表現得太好說話了,以後會招來很多麻煩的。自己蠻不講理一些,對方反而會顧忌幾分。反正,自己也不是慕容家的兵馬,除了慕容破以外,其他人也拿自己沒辦法。
時值五月,北疆還是刮著凜咧寒風的日子,相州卻是已經漸漸進入了暖夏。天氣漸漸炎熱,來自東平陵衛的北疆士兵們紛紛把厚厚的大衣拿出來洗,一時間,營地裡到處晾滿了黑è或者褐è的大衣,士兵們光著膀子圍坐在一起聊天、抓虱子,或者到處轉悠著閑逛,顯得很是舒坦。
自從一月份從北疆東平出,數月來馬不停蹄地輾轉各地趕路,風塵仆仆,路過洛京都沒能休息,在相州行營的日子可以說是讓孟聚和部下們過得最為愜意的日子了。不必jī啼時分就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不必頂著寒風暴雪跋涉,不必1ù宿荒郊野嶺,不必啃著乾硬的黑面餅,可以睡到日頭曬屁股,起來就有熱粥和白面饃饃吃,吃飽了可以坐在暖烘烘的太陽下曬著日頭捉虱子——在北疆的軍漢們看來,除了沒有v人以外,這簡直就是神仙般完美的日子了。
明麗的日頭暖烘烘地照在身上,正在巡營的孟聚也覺得心情不錯。他穿著一身家常的青衫,悠閑地行走在營內各處,隨和地跟士兵們打著招呼,碰到熟悉的老兵還停下來閑聊幾句,那悠閑又自在的神態,活像個鄉下老農正在自己的田地上閑逸地查看莊稼一般。
“鎮督”
孟聚轉過身,齊鵬快步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封信:“鎮督,慕容家的軍驛轉來的,洛京來信了。”
孟聚接過信,先翻過來看了下背面——封口是完好的,烘漆印完好無損。他這才翻過來,看到了信封上纖細又筆ǐg的字跡:“東平孟鎮督親啟”。看到字跡,孟聚就知道這是蘇芮的筆跡——她到洛京了嗎?
蘇芮的來信寫得很簡約,只是說她十天前抵達了洛京,拜會了監國太子慕容毅。在太子幫助下,北疆陵衛的洛京留守處已經成立了。孟鎮督吩咐的諸項事宜,她已在著手打探了,現在已經有一絲眉目了,已經有了初步的計劃,有進展的話她將向鎮督繼續匯報。
信寫得簡約,裡面蘊含的信息量卻是不少,看來蘇芮曾任東陵衛同知鎮督也不是白的,她也知道不能全然相信慕容家的軍驛系統,關鍵的話只能暗示而不能明說。
孟聚若無其事地把信疊好再裝進袖子裡,心裡卻是松了口氣。如何在慕容家的眼皮底下將白無沙留給自己的那筆遺產給取出來,這一直是孟聚最大的心病——甚至他之所以肯不遠千裡南下助戰的,有一小半原因也是為此。
但孟聚也不可能跑去跟慕容毅說:“慕容老兄,我前任白老大給我留下了一個鬥鎧的生產基地,我現在要把他搬回北疆去,麻煩你幫忙放行吧”——大家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孟聚和慕容家之間的關系十分微妙,說是下屬的話,孟聚有很大的自主權;說是盟友,但雙方的實力對比又太過懸殊了,孟聚還不夠格擔當盟友這個角
目前來說,慕容家——或者具體來說是慕容毅——對孟聚一直很寬容,供給和出手都很大方,但孟聚也知道,這並非因為慕容家很相信自己的忠誠,而是因為孟聚孤懸北疆,他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沒有補充能力。
這也是北魏朝廷控制邊將的不二法了。再強悍的邊將,只要打仗都少不了損耗,鬥鎧打壞一件少一件,他們只會越戰越弱,最後被朝廷水般的軍隊淹沒,即使強如拓跋雄這樣的梟雄也免不了這個結局。
也因為如此,慕容家對孟聚很是放心,有求必應。但倘若孟聚要把鬥鎧的生產基地搬回北疆去,就等於補上了自己的唯一缺陷,慕容家從此失去了對他的控制——這種事,慕容毅就是跟孟聚a情再好、喝得再醉都不可能答應的。
孟聚唯一指望的是,現在自己正在前線為慕容家打仗,和慕容家還是蜜月期,慕容毅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人盯得太近吧?趁這個時機,蘇芮若能想點辦法,把那些器械運一部分回北疆去,那是最好了。
孟聚正琢磨著呢,又有人來報告了:“鎮督,營外有人求見,說是從行營來的。”孟聚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這是慕容毅他老爹派人來了。
既然是皇帝派來的人,那就可以說是欽差了。孟聚於是吩咐開正恭迎,各營軍官集合,列隊歡迎。“嗚嗚”的低沉號角聲中,營開。數十名名剽悍的漢子依營列隊一字排開,陣勢森嚴,軍官們面無表情,眼神冷漠,一股鐵血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行營來人並不多,只有三個人。領頭的一位高瘦內手持拂塵,臉白無須,笑容可掬,正是孟聚的熟人,上次給孟聚帶路的禦馬監馬公公。
孟聚行禮道:“馬公公大駕蒞臨,孟某有失遠迎了。可是陛下有諭旨降下?公公要頒旨的話,請這邊來。”
馬公公常跟慕容破身邊,平素見過的軍旅陣仗不少,眼光是早練得毒了。眼見孟聚只有區區數十人,就能營造出這種bī人的威懾力——這種氣勢,只有在那些久經廝殺、能征善戰的勁旅身上方能看到。
看到孟軍士卒的剽悍銳氣,馬公公不由怎舌:“北疆兵的這股jīg神氣,真比咱們金吾衛的要強。這路兵馬,確實是一路勁旅難怪太子殿下要千裡迢迢地請孟聚來助戰了,也難怪孟聚敢把軒總管氣得吐血,人家可是真有底氣的啊。”
他很和氣地說:“孟鎮督,咱家帶來了陛下的口諭,可有安靜的地方談下嗎?”
孟聚遣散眾人,將內帶到了會客室。
“敢問馬公公,陛下有何吩咐呢?”
“鎮督,來之前,陛下a代咱家了,這次的口諭不是吩咐,只是想與鎮督商量。倘若鎮督覺得有難處,可以回絕的,陛下不會介意。”
孟聚微覺詫異:“公公太客氣了。到底是個什麽事呢?”
“這個,咱家就直說了:要知道,大軍廝殺可跟單打獨鬥不同,講究的是各路兵馬呼應有序,齊頭並進,指揮起來更要如臂使指,運轉自如——鎮督您說,是不是這道理?”
自己號稱北疆第一猛將,現在,居然是一個太監跑來教自己如何打仗——孟聚實在覺得啼笑皆非,他忍住笑:“公公說得很是,孟某受教了。”
“呵呵,咱家也知道,鎮督您身經百戰,自然不會不懂這些道理。但鎮督和您的部下都是北疆人,不曾演練過我們金吾衛的陣型,也不熟悉我軍的旗語和進退鑼鼓。陛下很擔心,大戰之際,鎮督您若與我軍的各路兵馬在聯絡上出了什麽誤會,只怕會耽誤大事啊。”
馬公公說得委婉,但孟聚還是立即有數了,這是衝著那晚自己跟軒文科的事來的。他從容道:“陛下果然高瞻遠矚,思慮周到。末將也正為此事憂慮呢。”
“呵呵,鎮督您也想到這個了嗎?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啊。陛下是這樣想的,因為鎮督您初來相州,人地生疏,很多事都不方便。陛下呢,想派個熟手的人到鎮督身邊,平時幫鎮督您分擔一些瑣務,料理一些來往公事。當然了,這只是陛下的想法,不知鎮督您意下如何呢?”
孟聚沉聲道:“公公的意思是,陛下要派監軍到我們這來?”
馬公公急忙擺手,表情很誇張:“大帥言重、言重了這怎麽能算監軍呢?陛下擔心大帥不熟情況,派人給大帥打下手幫忙罷了,免得讓大帥在那些瑣務上分心,隻管專心運籌破敵就好,絕無他意。”
孟聚沉默片刻,又問:“倘若要派人來,不知陛下打算派哪位賢達高才過來呢?”
說到這個問題,馬公公忽然變得扭捏起來了,他吞吞吐吐地說:“這個,咱家殘余之人,實在不敢稱什麽賢達。。。倘若鎮督您不嫌棄的話,這個任務,咱家就遂自薦了。”
孟聚再次愣:“難道,陛下要派來的人——就是公公您?”
“是。咱家雖然愚鈍,但做事還算老實勤快,陛下也該是看中了咱家這點吧。鎮督放心,咱家過來是幫忙的,絕不添還望鎮督容納。”
馬公公站起身,他低著頭,雙手低垂,很恭敬地望著孟聚,一副人畜無害的可憐樣。
孟聚看他片刻,忽然哈哈一笑:“陛下要派監軍,末將本來確實是有些顧慮的,但既然是公公您親自過來的話,依我倆的a情,那自然就沒啥好擔心的了。不過話可要說在前面哦,出兵打仗是很辛苦的事,公公可得要有吃苦的準備啊。”
聽得孟聚松口答應,馬公公也松了口氣:終於把這個火爆脾氣的家夥安撫好了。陛下說得真沒錯,這種血海裡廝殺出來的悍將,本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軒文科找他擺威風,那不是自找不自在嗎?
他1ù出了討好的笑臉:“謝大帥提醒,咱家曉得的。咱家以前也跟陛下出兵上陣過,不會給鎮督您添麻煩的。”
於是, 孟聚喚來營裡的雜務總管,讓他給馬公公準備住處去了。馬公公也很識趣,知道孟聚不耐煩自己在他面前晃很乾脆地告辭了。
看著馬公公離開,孟聚不禁莞爾。他猜不透慕容破的心思,不過他知道,這對自己該是好事。有個皇帝倚重的太監給自己做監軍,這表明皇帝慕容毅對自己的支持態度,旁人來找麻煩時候也要顧忌多少。
至於說有個監軍在身邊會造成擎肘或者被監視,這種問題,孟聚根本就不在乎——慕容破就是再沒品,他也不至於要覬覦自己這路三百人的小兵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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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有一更,分量和今天差不多。F
【……二百三十九 衝突 文字更新最快……】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