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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鎧》263 亂軍(下)
二百六十三luàn軍(下)

 易小刀說的,也正是孟聚想的。他不舉叛旗不加聲張,封鎖消息故nòng玄虛,目的也正是這個了——盡管他也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揭不破的yīn謀,但現在能多拖延一天,自己就離東平近了一點,離相州的邊軍大軍遠了一分,他就感覺更安全一點。

 孟聚蹙眉沉思片刻,突然問:“小刀,在那邊,你任什麽官職?”

 “哪邊?啊,你說的是——那邊?”

 易小刀的目光陡然深邃,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兩人之間,盡管彼此都明白對方的身份,但他們卻是從沒有挑破過這個話題。

 兩人默默對視一陣,看到孟聚的眼神堅定不容執拗,易小刀歎了口氣,他說:“我是江都禁軍的左遊擊將軍,北府外吏司參事,從四品武官。”

 “失敬,失敬。”孟聚愣了下,他泛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覺:“原來你還是禁軍的將軍來著,我才只是禁軍的五品鷹揚校尉而已——這麽說來,該是末將該向左遊擊將軍您行禮了?”

 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都覺得世間荒謬莫過於此了:這邊,易小刀是孟聚的部下;而在江都那邊,易小刀的位序卻遠在孟聚之上,孟聚才只是江都禁軍的高級軍官而已,易小刀卻已是禁軍的左遊擊將軍了,他又反過來成孟聚的上司了。

 “易遊擊,你的品階這麽高,你是何時加入北府的?聽說你是拓跋雄的義子,為什麽還要加入北府呢?你的引薦人,是北府的哪位?”

 易小刀躊躇著,他的臉上很明顯地出現了鬥爭的表情,最終還是搖頭:“鎮督,我們還是不要談這些好不好?末將,有些事不怎麽方便說。”

 孟聚默默注視著他,然後他說:“好。那易帥,我向你打聽個人。”

 “誰?”

 “河南司的參事沈惜竹,這個人你可了解?”

 “沈惜竹?”易小刀想了一陣,他搖頭道:“這人我不認識。我跟北府那邊āo往也不多——是沈家的子弟嗎?”

 “是沈家的人。”

 “那就是了,是不是他為難鎮督您了?”

 孟聚有些驚訝:“易帥,你怎麽這麽說?”

 “呵呵,天策北府是沈家創建的,沈家對北府的控制很高,潛勢力巨大。這幾百年來,沈家一直是北伐的最堅定支持者,他們的子弟很多都在北府任職。沈天策的孫子、沈家的三代家長沈南風還親自擔任北府的鷹侯潛入北地,結果暴lù了,被東陵衛抓捕犧牲。沈家的五代家長沈浩然也是死在東陵衛手上,所以,沈家與東陵衛的仇怨是很深的。鎮督您有東陵衛背景,他們對您。。。這個,青眼有加,這個是很正常的。”

 易小刀真是心思機敏,孟聚隻提了一個“沈”字,他馬上就能把事情的前後經過猜得有如親見,這份推斷與判斷力當真令人驚歎。

 “那位沈參事是不是與我為難,我也當真說不好了。不過在洛京第一次見面時候,她就用瞑覺術蠱huò我,讓我率部在洛京舉事。”

 孟聚起身,在帳中來回踱著步。自打從洛京回來,這件事一直梗在他的心中,他也無人可以訴說開解,那種感覺實在憋得很難受。直到碰到易小刀,他才忍不住了,吐lù了一點心聲。

 “易帥,你我的處境差不多,我們都是炎漢子弟,出生在北魏,現在都是身居北魏高位。鮮卑權貴們輕蔑我們,壓製我們,我們心懷故國,投了南朝,九死一生,前赴後繼,終得復國曙光。但現在看來,南朝。。。好像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孟聚打開了mén簾,清涼的夜風吹了進來,荒野的清新氣息充滿了營帳。漆黑的夜空中,繁星如寶石般點綴著,深邃又璀璨。

 “有人一直要我警醒,莫要走上了歧路,否則將身敗名裂。但我卻不知道,所謂的正路,到底是什麽?他們認為的正道,就一定是我們該走的路嗎?”

 他轉過身來,正視著易小刀:“易帥,走上這條路,你可有過後悔嗎?”

 易小刀垂著腦袋,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掌心出神,像是上面有些很好看的東西似的。聽到孟聚的說話,他才抬起頭:“主公,還記得我以前跟您說過的話嗎?”

 “嗯?”

 “鎮督,你一直以為,站在一邊的就是自己人,這種想法實在太天真。他們只是同僚而已!在我看來,這邊的同僚也好,那邊的同僚,都沒多大的區別。你要想活得命長點,最好對兩邊的‘自己人’都提防些——主公,這句話,你應該還記得吧?”

 孟聚慢慢地點頭:“我記得的。”——當時聽還沒什麽感受,但現在回頭看來,這句話實在回味無窮,裡面充滿了多少感觸和頭破血流的教訓。

 易小刀站起了身,在mén口時,他停住了腳步,回頭正視著孟聚:“主公,說句冒犯的話,你身居一鎮軍閥,手握雄兵,但末將覺得。。。您還是缺乏磨礪啊!您太年青了,你一路走來,走得也實在太順了,沒經過什麽bō折。

 您還在煩惱所謂什麽是正道——在末將看來,這種想法,實在。。。太幼稚!

 從古至今,能成大事者,無不是堅忍不拔之輩,心志堅硬如鋼,即使天翻地覆亦不能動搖。吾等武將,殺戮就是我們的天命,就是我們的正道!無論北魏也好,南朝也好,他們如何,與您何乾?我們終究只能靠自己,靠我們手中的兵馬和刀劍。

 主公,您已是六鎮之主,吾等皆為您部屬,以您為望。六鎮百萬軍民的福祉安危,皆已托付您手。你不能讓我們失望的。

 凡舉大事者,必須有此信念:我走的路,那便是正道!一旦抉擇了道路,縱然前行道上是萬人血泊,火海汪洋,吾等亦自當巍然前行——不要說什麽北魏南唐,沈家葉家,縱然是高山大海阻在我們道上,我們也要一刀劈開了它!

 主公,末將衝動,今晚多有冒犯了,還望恕罪——告辭了!”

 第二天,孟聚一行的兵馬抵達滑台城。滑台城地方官府看到上萬人的邊軍大隊過來,當地知府、兵備道都在城外郊迎大軍。

 易小刀出面接見了他們。寒暄之後,當地官員小心翼翼地提出:滑台城民眾歡迎王師抵臨,只是僻陋小民見識淺薄、膽子又小,隻恐無法抵受王師的虎威,還望將軍大人憐憫一方水土,約束軍卒,闔城居民皆感懷將軍恩德,願為將軍立碑祈禱。

 易小刀倒也乾脆:“想我們不進城?那倒也行,今天日落之內,拿兩千石糧食出來。拿不出來,丘八們餓了肚子,那就別怪我沒法約束了。”

 聽到兩千石糧食的要求,當地官員立即哭喊地哀求起來,說是地方貧瘠民眾窮困,委實無法為大軍籌措這麽多的糧草,還請將軍大人多多寬容,手下留情。說到動情處,那白發蒼蒼的老知府趴在地上向易小刀連磕頭,聲淚俱下,那淒慘的情形,老虎看了也要落淚的。

 可易小刀的心腸比老虎還硬:“府尊大人,滑台城真那麽窮?這樣的話,某家也不敢勞煩大駕了,我們派遣兵馬自個進城去看看就好。”

 官員們嚇了一跳:真讓這幫丘八進了城,損失錢財也就罷了,到時還不知道要糟蹋多少清白nv子,多少人家要傾家dàng產?唉,沒辦法了,只能破財消災了。

 雙方討價還價,最後滑台城答應供應大軍一千五百石糧草,而易小刀則承諾約束部屬不進城,也不滋擾鄉裡。

 協議達成了,當地官員們都松了口氣,他們抹著頭上的冷汗,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孟聚hún在易小刀的隨從裡看熱鬧,看到官員們暗暗慶幸的樣子,他心中苦笑:可憐的人們啊,你們可知道,要不了幾天,同樣的事還會再上演一次了。當洪天翼率追兵趕來時候,你們就好好跟他解釋為什麽要給叛軍供應糧草吧。那時候,洪都將的人馬,只怕不是區區一千五百石糧食能打發的了。

 在滑台城敲詐了一批糧食,兵馬繼續北行。四天后,大軍抵達邯城,這次由關山河出馬與當地官府接洽。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當地官府好像聽到了什麽風聲,對待關山河的態度竟是異常強硬:大軍過境,我們不妨礙;但要想我們提供糧餉和協助,抱歉,沒收到上頭的通知和行文,那也是休想。

 關山河吃了個沒趣,灰溜溜地回來,破口大罵邯城官府不知死活。

 旅帥們團在孟聚跟前,神情間都是隱有憂sè——區區一個小城拒絕協助,這沒什麽。但令他們擔憂的,是邊軍的態度。很顯然,洪天翼已經搶在他們前面,派人通知沿途官府莫要給這支luàn兵提供糧餉了,前面的道路將不再是一路平坦了。

 事情發生早在孟聚的預料中,他的態度倒是很平靜:“關旅帥!”

 “末將在!”

 “點齊你的兵馬,進城去跟邯城官府好好談談,跟他們講講道理!”

 關山河jīng神一振:“遵命!只是鎮督,這個道理要怎麽講?”

 “既然當地官府把我們視為luàn兵,拒絕協助,那我們也隻好盡luàn兵的本分,做些luàn兵該做的事了——明白了嗎,關帥?”

 “末將明白了!鎮督放心,末將絕對會讓那幫人明白道理的!”

 當晚,關山旅兵馬撞破邯城的南mén,黑夜中,大群luàn兵舉著火把順著城道呼嘯而至,蹄聲轟響全城。邯城兵備道率領一群守備兵堵在街上想阻撓luàn兵,結果被鬥鎧一衝即垮。邯城知府躲在府中,但被luàn兵衝入,luàn刀砍死,他滿mén十五口人亦同樣被殺。

 luàn兵全城大掠,當晚,邯城中火光衝天,到處都是轟隆的軍隊行進聲、叫罵聲、劈裡啪啦搶砸的聲音,哭喊聲震天,那火光燃紅了一方的天際,即使十余裡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孟聚佇立在營帳外,望著北方地平線上那大片的通紅火光,他的心情複雜。

 轉過身,易小刀、白禦邊、李赤眉等旅帥都站在他的身後,將官們亦是神情肅然。孟聚一個接一個地望過眾人,旅帥們的臉被火光映照得一片通紅。

 “諸位,邯城地方抗拒我軍,必須給予他們應有懲戒。此去北疆千裡之遠,我們必須要讓沿途各地知道抵抗我軍的代價,這樣,我們才能順利回家!”

 旅帥們都是肅然:“是,主公!”

 這時,一員軍官大步走了過來,正是王虎。他向孟聚行禮道:“鎮督,殿後斥候發現了大批兵馬的蹤跡,邊軍大隊已追蹤而至。看旗號,他們正是來自上黨的虎嘯旅、霸槍旅、刀鋒旅!他們離我軍本隊已不足六十裡,看到邯城的火光,他們突然加快了速度,以急行軍向我軍本隊猛撲而來,預計明天天明時候會追上我軍本隊,請大人早作提防!”

 “洪天翼, 他終於還是追上來了!”

 只是,孟聚搞不明白:洪天翼手上只有三旅兵馬,與自己明面上的兵力也不過相當,並不佔優勢,他怎麽會如此急躁,連夜急行軍趕來?百裡而蹶上將軍,這是常識,洪天翼也是邊軍的老手了,他怎會犯下如此大忌?

 易小刀站前一步,他笑容滿臉:“恭喜主公洪福,天滅洪賊其魂!洪賊分明是看到邯城的大火,以為我軍已經失去控制了,士兵都入城去掠奪了,是以急速趕至,想趁luàn擊破我軍——敵軍疲兵急進,此為天賜良機,請主公萬勿錯過!”

 孟聚一想,可不是嗎?按照一般常理推斷,叛luàn的兵馬碰到了富裕的地方,豈有不大掠特掠的道理?兵馬這樣放縱出去,沒有三兩天工夫,絕對是收攏不回來的。碰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洪天翼如果放過才叫笨蛋了。

 孟聚臉lù笑意:“很好,洪天翼真能抓機會啊,那這個機會,咱們也不要放過了!傳我軍令:橫刀、赤眉、禦邊三旅兵馬,明早三更起chuáng出發,迎戰洪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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