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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紀事》第42章 萬物芻狗(6)
  伊人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答與他。長恭留意到她的神色,因道:“你我既是夫婦,理應坦誠相待。”

  低頭思忖了許久,伊人終是徐徐道:“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她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長恭,“顛沛,流離,戰苦,饑寒,那些螻蟻一樣的人根本無法與這世道中的其一抗衡。你生來貴重,即便知道何為疾苦,何為卑賤,那也是教養中的仁義讓你立於雲端以看清世態,施與普度。可我曾經卑賤地活過,真切地感受過,是以,我不想將自己的命運如浮萍落水般拋諸亂世,我不想如螻蟻一般被這世道碾壓。”

  靜默了片刻,長恭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後來即便有了尊貴的身份,也不願成為別人籌謀算計中的棋子。”

  伊人頷首道:“是。從前我不想做一隻螻蟻,後來我不甘做一枚棋子,我想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論起來,這要感謝我的嫡母李夫人,在滎陽的那一年多,從詩書禮儀到仁義大道,她將最好的一切都教給了我。”她頓住,目光投向窗外流轉而過的春景,“你定在想,既如此我為何沒有成為寶信那樣的世家閨秀。”

  長恭循著她的目光望去,但見漳水畔的春風斜柳,雀鳥成雙。他張口問道:“為何?”

  伊人回首看他,澀然道:“那些書裡的公平,讓我明白了世道的不公,那些書裡的仁義,讓我看清了世道的不仁。而自入鄴城,我更是知道了何為人間地獄,何為陽世浮屠。”

  長恭記得,她是於天保七年至鄴。而自天保六年始,隨著四鄰安定,大權統攝,文宣皇帝已不複早先勤勉,乃至於暴虐狂易,喜怒無常。彼時,無常的天子於隆冬酷寒,去衣馳走,從者不堪,天子卻居之自若,於後更是塗脂抹粉,穿著婦女之衣於城中招搖過市,甚至強召民女入宮,與親信近臣日夜宣淫放縱。

  那時的鄴宮乃至鄴城,確是一個人間地獄。長恭雖身在並州,卻也曾耳聞過朝臣口中的那場昭陽殿大宴。彼時,文宣帝在鼓樂聲中將一顆血淋淋的頭顱自懷中掏出拋於桌上,席上諸人大驚失色,毛骨悚然,卻是莫敢言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戚卻又無常的天子複令人送來一具無頭屍首,而後以手中鋒利的並州短劍將其一一肢解,再以腿骨做成琵琶。諸事完畢,天子一壁彈奏著人骨琵琶一面淒然唱道:“佳人難再得。”而那顆頭顱,乃是天子近日新寵的薛嬪之首級。那日大醉,天子忽想起薛氏為妓時曾跟隨過清河郡王高嶽,一時妒心大發,遂抽出匕首將薛嬪砍殺。未幾,複因清河王之養子高歸彥的僭言而將高嶽賜死。

  彼時狂易無常的天子每逢醉酒便欲殺人,因其終日沉溺酒色,金鑾殿上乃設有鍋與鋸,供禦囚日夜隨於聖駕之後,以供天子屠戮為快。及至天保十年,時隔六年之後再次大戮元氏,而後悉沉屍於漳河,以至於漁民剖魚多得爪甲,都下為之久不食魚。

  那時她身在鄴宮,與那些血腥屠戮可謂是近在咫尺,是以此時相顧,長恭仍從她的眼裡看到了幾許難言的掙扎與恐懼。於那氤氳的怖懼中,長恭聽見她緩緩續道:“可是我並無退路,是以我只能小心翼翼,步步謹慎地摸索前行。後來,我慢慢地知道了北宮與中宮的矛盾,知道了漢臣與勳貴的不和,甚是隱隱知道……阿殷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天子。”她頓住,淒然苦笑,“他的心中有仁義,有大道,可是他的大母,他的叔父,乃至於他的天下,卻都容不下他一人。”

  長恭抬首輕撫她耳鬢,

輕歎了一聲道:“你為何非要如此通透?”伊人道:“你說了,我們理應坦誠相待。”長恭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若守於中。”他的手頓於她鬢邊,“此為汝之道。”伊人微微一頓,忽而拂首道:“君之道即為我之道。不論你選擇哪一條路,我都跟著你。只是這一次,你別再與我生氣可好?”長恭微微失笑,“我何時與你生氣了?”  伊人略略垂眼, 聲音微微低下,“上一回……我與你論這道德經的時候。”長恭隻一頓,而後淺笑道:“我並沒有與你生氣。”伊人低低道:“可你此後一連幾日都不怎麽與我說話。”長恭沉思了片刻,道:“我確是有些在意你的話。也許你之所言並無錯,只是與我心中所想大有相悖。你與我……有太多不同,或許真如孝琬所言,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伊人聞言一怔,她睜大眼睛直直地看著長恭,恨不能將他盡數吞入眸中。如此良久,她方才松開緊抿的唇,卻仍是暗暗咬牙道:“那也與殿下無乾。”長恭見她眼中浮起一層淡淡水霧,神色依舊倔強,心下隱隱生出幾分不忍,隻輕輕歎了口氣道:“怎麽與我無乾?”他伸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我怕。”

  伊人靠於他懷中,仍是恨聲道:“你有甚麽可怕的?”

  長恭微微一哂,半真半假道:“你若後悔,我當如何自處?依你的性子,那時定視我如草芥……”

  唇上一痛,她將才覆上的溫軟便要抽離。他連忙啟開唇齒輕輕咬住她柔軟的唇瓣,而後輾轉深入,絲毫不留一點空隙。

  半晌,他方才攜著幾分喘息道:“待延宗的事結束,我們便去並州罷。只是去並州之前,我想帶你去一趟山陽,皇后說你一直想去嘗嘗黃公酒壚的佳釀。你看,明日可好?”

  伊人怔怔道:“何時,何時都好。”她眼角余光一瞥,望見車窗之外有桃花灼灼,鶯歌燕舞。複看向長恭,隻覺他的面容遠勝過三月桃花,自他眉眼望去,河清二年的春天漫長得仿佛不見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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