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羅竹起初沒有認出那人的模樣，但他認出了這個聲音。

　　“我們來報名。”

　　就是那位讓他今日寫廢了三張紙的女子！

　　“又是你?”羅竹對侯蓁蓁的印象更深刻了一分。別人過來都是替自己報名，只有這女子是拉著別人來報名，而且還是兩次。要是換條街、換個門口，羅竹簡直都要以為自己是青樓的龜公，而她是拉客的老鴇了……

　　她該不會是專門拐了傻子來報名的騙子吧?可是……這樣做她能得到什麽好處?

　　羅竹狐疑地望著二人。他們的臉藏在光影交錯的陰暗裡，羅竹費力地眯著眼，看了許久一直偏頭不語的男子，驀地站起，離開了那張他坐了一整個白天的椅子。

　　“你、你是……”

　　毛筆從手中滑落，砸中了攤在桌上的名冊，筆杆彈起、又重重落下，在紙張上濺出幾塊凌亂的墨斑。

　　他知道必定又廢了一張紙，但他沒有心思去管那張紙，那些都不及眼前的男子來得重要。

　　“梅師兄?！”

　　被羅竹稱作“梅師兄”的男子並未答話，他依然偏著頭，橘色的夕陽將他側面硬朗的棱角描繪出一許柔和，但羅竹卻看出他此刻正緊皺著眉頭，眼底藏著連夏日斜陽都驅不散的陰鷙。

　　這位“梅師兄”，正是早前欲對侯蓁蓁一行三人行騙的男子。

　　男子名梅九，原是躡影宗俞風尊者手下的入室弟子。俞風尊者是躡影宗宗主的出師弟子，在門派內的地位僅次於三位護法，而梅九作為俞風最為喜愛的弟子，其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然而一年前，梅九因觸犯門派戒律惹得俞風勃然大怒，俞風不僅剝奪了梅九入室弟子的身份，還將他逐出躡影宗，甚至利用門派的情報網，斷絕了他的全部後路。可憐梅九，不僅落了個被逐出師門的下場，更是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只能靠私下販賣消息勉強度日。

　　近幾日他打算趁金鐵城舉辦比武大會之際多賣些消息，不料卻被俞風下了先手，整個城中竟無一人要買他的消息。原本以他的身手，從別處偷些銀錢也是易如反掌，可那小偷小摸之事他又不屑去做，捱了幾日，梅九實在是餓極，看見侯蓁蓁一行後，生出了從她們手中騙些銀錢的想法，結果出師不利，錢沒套著，反而把自己套了進去。

　　“梅師兄是要報名?可師兄的年紀……啊、不對……我……”羅竹沒說幾句又住了口，面上表情有些尷尬。

　　比武大會對門派弟子的唯一限制是不得超過十六歲，梅九已有二十，理應不能報名，但他已被驅逐師門，現為無門無派之士，而比武大會對無門無派之士又有著明確規定，只要是不及二十二歲的年輕人，且非歪門邪道或魔教所屬、皆能報名參與大會。

　　梅師兄已經不屬於躡影宗……羅竹有些拿不定主意，那他報名參賽應該沒有問題吧?

　　梅九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對這位曾經的師弟說了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

　　“梅九，二十歲，倉城人氏……無師無門，武器蓮鉞。”

　　他說完，在侯蓁蓁的注視下，不甘不願地掏出懷中身份文牒，放在了羅竹的桌上。

　　羅竹心亂如麻地拾起筆，在名冊上記下一行字，然後抽出紅紙寫下數字，並未去翻看梅九的身份文牒，便連同簽號直接還了回去。

　　“師兄的身份，自然做不得假。”他苦笑著說道。

　　梅九依然沒有搭理他，

拿了身份文牒就要走，結果卻被侯蓁蓁一把拉住。他條件反射地僵直了身體，不得已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你這妖女既有辦法打探到我的藏身之處，我逃也沒用，你放心，明日我會按時來此參加比試。”　　得了他的保證，侯蓁蓁滿意的松開手，目送他離去了。

　　……

　　金無垠手持一柄折扇輕搖，風度翩翩。扇面由水墨丹青所繪，同他的長相一樣華美;扇骨共百檔，皆為削鐵如泥的刀骨，刀骨聚頭處的尖根形如削尖的矛頭，卻完全不顯厚重，此乃他的武器，百骨刀扇，天下獨此一把。

　　羅竹見他搖了半天扇子不說話，想了想道:“護法以為，梅師兄報名參賽可有不妥?”

　　“並無不妥。不過，倒是有人會為此感到不妥。”

　　“護法的意思……”

　　“呵呵。”金無垠一聲輕笑，收起折扇敲了敲他的腦袋，“該叫師傅了。”羅竹一怔，眼中欣喜微露，又聽他道，“另外，他已非我門弟子，徒弟記住，萬萬不可再喚他師兄。”

　　……

　　比武大會第一日。

　　通往大會會場的道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小鳥在清晨的第一聲啼鳴被嘈雜的人聲淹沒，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和雀躍。

　　侯蓁蓁、秦小知、葉天紅、水妙白四人擠在人堆裡，隨著人流的走向緩緩往前移動，由於人數過多，幾人很快就被衝散到了不同的位置。

　　身旁不再有熟人後，侯蓁蓁再次啟用了“隔絕人牆之術”，先是在擁擠的人群中轉了一圈找到秦小知，然後領著他一路順暢無阻的抵達了會場南門。

　　門前有一排凶神惡煞的壯漢守著，其中一人負責檢閱報名者的簽號，確認真偽後直接給報名者放行;另一人則不斷掂著排隊者奉上的銀子，收到一兩銀子便放一人通過，顯然，這就是一般人換取觀戰資格的方式;其余幾人用他們壯實的身體把大門看守的嚴嚴實實，以防有人會趁他們不備尋到縫隙鑽進去。

　　人很多，但排得還算快，不多時就輪到了侯蓁蓁和秦小知。

　　秦小知將簽號遞給壯漢，對方看完後，捧著手中名冊翻了幾頁，找到他的號，道:“甲組三十六號。”

　　給他放行後，壯漢見同秦小知一起前來的女子還被攔在門口，順口問同伴道:“怎啦?”

　　“她說她沒帶銀子！”負責收錢的壯漢一臉無奈。

　　“……”

　　剛跨進門的秦小知聽見他們的對話，趕緊折返回來，從兜裡掏出一兩碎銀遞了過去。壯漢見他折回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低頭在名冊上看了一眼，又向他確認道:“你是秦小知?”

　　“對啊。”秦小知不明所以。

　　壯漢“哈哈”笑著把銀子推了回去，然後一臉歉意地衝侯蓁蓁道:“敢問姑娘芳名?”

　　“侯蓁蓁。”

　　“哎呀，原來是侯姑娘啊，快裡面請。”壯漢趕忙讓開位置把侯蓁蓁迎了進去，交給她一塊木牌，見二人都是一副不解的模樣，諂笑著解釋道，“早些時候已有人提前替姑娘付清了三日的銀錢，只是上頭說了應該有三位姑娘同秦少俠一起……我方才沒注意，真是對不住。”他忽又湊近二人，降低了聲音，“木牌上寫著姑娘的座位號，這木牌只有門派弟子和貴客能得，二位進去一看便知。”

　　秦小知看了看侯蓁蓁，見她無聲地說了一個名字，立刻明白過來，對壯漢道:“哦……還有二人與我們走散了，其中一位戴了面紗，應當很好認。有勞這位兄弟，到時知會她們一聲，我在甲組三十六號。”

　　壯漢連連點頭:“少俠放心，水女俠我自然識得。”

　　跨入大門，仿佛跨入了另一座城池。

　　這是一座專為武鬥建造的宮殿，殿內沒有多余的建築，正中有兩行兩列共四個同樣大小的比武台，周圍壘砌著階梯式往上延伸的三層回字形看台，每層看台都連通著一條方便人前後行走的走廊，其容納之巨不可名狀。此時，第一層看台幾乎已被各門各派的弟子佔滿;第二層看台上也陸陸續續站了不少人;第三層看台依然空空蕩蕩……

　　“我去！”秦小知忍不住感慨，“還好是人和人打比賽，這地兒看著跟我們那的鬥獸場似的……”

　　今年參與比武大會的人數共有三百二十名，除去各門派弟子三十八名，其余兩百八十二名皆為江湖上無門無派的年輕人。要說兩邊人數為何差異會如此巨大……這是四大門派對眾小門派冠冕堂皇的借口妥協的結果。

　　“你等大派弟子武功本就高強，我等小派弟子武功不及你，數量也不及你，我派五位弟子也許都不及你派兩位弟子厲害。那些江湖弟子人數雖多，但也都是單打獨鬥，既如此，我們何不也各派一名弟子，以求比試公平公正?”

　　言下之意是，你們大派要是多出幾個弟子，我們這些小派出再多弟子也沒用，別人那些三腳貓功夫的弱雞都不抱團，你們好意思上那麽多人嗎?一邊出一個，我贏面不高，那就把你贏面拉低，那麽多人打不贏你，累也累死你！

　　大門派嘴上應著，心裡卻想，你們不就是想消耗我們體力嗎，一個就一個，怕你不成?正好讓你們見識見識大門大派的厲害，也好叫你們掂清自己的斤兩！

　　而事實也是如此，除了三年前的那屆比武大會水妙白爆冷門打進前三，其它任何一屆比武大會的前三名都是由四大門派輪流掌控，從未落入過他人之手。

　　四個比武台分別為甲、乙、丙、丁四組比賽的場地。參與比試的三百二十人以抽簽的方式分至四組，每組分別為八十人，秦小知便是甲組的第三十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