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鳳國樹林仍是大片翠綠,其中也有些樹葉漸紅褪黃,還有些五顏六色的草木原就不是青綠,秦小知與梅九都是初次見到堪比夏花斑斕的林木,這一路在二蛋背上坐下來,不僅沒費他們力氣,反倒叫他們大飽了眼福。
鳳國草木葳蕤,頭頂有斜藤掛高樹,腳下是青苔鋪老根,間或出現曲繞河流,幾乎找不出專供人行的大道。二蛋速度再快,走在這叢林中也少不了被無處不在的樹枝妨礙,再加之他時不時要與猛獸打上一場以示威嚴,所以這四人從西南走到正西,走了足足一月有余。
鳳人主要居於東、北兩處,西、南和中部則都是野獸領地。老狗馱著三人爬了樹,鑽了洞,翻過山,遊過水,終於在孟冬之時抵達了梅九所說的藏寶之處。
比起來時,此時氣候應更加寒冷,但他們行了一月,越往深處卻越覺得暖,仿佛又從深秋走回了暖春,等到走到正西處時,雖不覺似岠國那樣熱的燒人,卻也覺得比寧國夏日來的炎熱。
“這不科學啊,我印象中鳳國的版圖是長條形的,東西跨度大,南北跨度小,我們從西南走到西邊,怎麽像是從溫帶走到了熱帶一樣,難不成這顆星球的經緯是反著來的?”
自打前幾日溫度升回來後,秦小知便換回了岠國那身輕衣。岠國常年高溫不下,木少水少,熱的連那咬人的飛蚊都會烤成乾,穿著這身衣服在外面晃倒也沒什麽,可鳳國四處蔥蘢,又到處是水,他換回那一身衣服,才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就給蟲子紅紅腫腫咬了一身包,疼癢難耐,他給撓爛了好幾處,虧的梅九認識些藥草,幫他敷了,待那些傷好,他就隨梅九一同換回了侯蓁蓁縫的那件神裝,因為那衣服不僅涼快,還能防蟲。
“狗二蛋,該不會這鳳國的氣候也被你用溫控裝置給調過了吧?”
“少甩鍋給我!我哪有那麽多閑功夫,除了岠國,別處我都沒動過!”二蛋哼道,“鳳國現有環境最接近這顆星球誕生文明前原本的模樣,我記得戰爭結束的一千年後我曾離開過基地,那時候外面長得就和這裡差不多。”
“你是說如果你沒用神物修改岠國環境,岠國也像鳳國一樣……也會長成這樣?”秦小知驚了,這鳳國要是擱地球上能抵個亞馬遜森林了,要是岠國原來也長成這樣,那這半顆星球都是熱帶雨林啊!
“應該吧!”二蛋敷衍地回了句,都三萬年前的事了,外面到底長了多少棵樹又不是多重要,他哪能記得那麽清……
秦小知又問侯蓁蓁:“岠國先不說,可是寧國也沒像這樣啊,鳳國這氣候正常嗎?會不會又是神物影響的關系?”
“不排除神物影響的可能。”侯蓁蓁反問他道,“不過你為什麽覺得這裡的氣候不正常?”
“不正常就是不正常,這有什麽為什麽的……”
“那你認為什麽樣的氣候才算正常?”
“也不是說非得四季分明,但至少不該一個月裡幾個季節轉變的這麽快吧。”
“你的老家是不是就像寧國那樣是春夏秋冬輪著來的?”見他點頭,侯蓁蓁道,“但是這裡不是地球。況且即使在地球上,應該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相同的溫度和季節,所以我不認為這裡的氣候有什麽不正常。”
二蛋倒仰了脖子,翻過腦袋吊著那張醜陋的大臉對秦小知嘻嘻笑道:“思維狹隘的低等生命,你一直在用你的文明標準看待這顆星球,你該為你能在你的所屬文明發展到接觸異星文明前認識我們而感到幸運,瞧瞧我和老大給你開了多少眼界!”
他說著開始了回憶。
天蚣星其實和岠國差不多,整個星球只有無盡的光照和沙石。在天蚣文明記載的歷史裡,他們侵略的第一顆星球是藍星,那顆星球上覆蓋了成片的海洋,所以對於從沙漠之星出生的他們來說簡直是天堂……
然而那顆星球上潮濕的氣候讓當時的天蚣族人得了軟骨症,他們尚未開發完藍星的資源,只能再次出發去尋找新的居所,而他們侵略的第二顆星球是水旱交融的星球,一邊每日飛沙走石,另一邊又每天發大水……
奇奇怪怪的星球實在太多了,而天蚣族人始終無法在他們侵佔過的星球裡找到合適他們繁衍的新住所,即使資源可以獲取,但是每當在一個新的星球住下,他們不是得了奇怪的病痛,就是繁殖能力愈變惡劣……二蛋眯起紅瞳覷了秦小知一眼,這個地球人的生命力倒是意外的頑強,在未知的星球活了幾年居然還這麽天真……要是天蚣族人也有他這樣可怕的適應能力……
繼承了衛博士的高等智力,同時也繼承了前者科研精神的二蛋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起了秦小知。這次他的目光不帶一絲歧視,而是以看待實驗體的眼光,挑剔又慎重地打量著對方——他在思考對方的繁殖能力,並且判斷用他繼續博士未完成的實驗項目的可行性。
如果沒有侯蓁蓁,當初只有秦小知和梅九找上門,恐怕此時這個地球人已經躺在他的實驗台上了。
“真是可惜……”
“……什麽可惜?”二蛋那像是檢查培養皿一樣的目光看的秦小知不由打了個哆嗦,前者這句莫名其妙的可惜總讓他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二蛋齜出一嘴尖牙,衝他咧了個“友善”的微笑,然後一甩尾巴道:“老大!咱們到啦!”
侯蓁蓁看了看突兀立於前方參天高樹中的石林,又轉頭望了眼梅九,後者皺眉看著那些如樹木般拔地而起的石柱,遲疑地點了點頭。
“地圖上神物標記在一處石洞中,此處既是正西,卻只有古怪石峰,恐怕那石洞入口藏在其中,我們……分頭尋找?”
“分頭怕是不妥。”秦小知表示了反對,“我們無人熟識鳳國草獸,也辨不出方向,這石林看著幽曠,裡面也許藏了危險,若是分開尋找,萬一出了岔子,還不知能否尋回來。而且……”
他用余光掃了掃身後無人密林,輕聲道:“從鳳、冥鳥之後,就一直有人尾隨我們至今,來人這般隱匿蹤跡,多半不懷好意,我們若是分頭而行,恐怕會讓那人逮到可乘之機。”
他說完,與梅九一齊把目光轉向侯蓁蓁。
“嗯?”侯蓁蓁給他們瞅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你們在問我的意思?”
二人點頭。
是否要分開尋找對她來說區別不大,她想了想道:“少數服從多數吧,二蛋呢?”
“反正我要和老大一起!”
“那便一齊走吧……”梅九道。二蛋那比他和秦兄更為強大的妖獸都要抱妖女的大腿,而那要尋神物的妖女自個兒都看不出急切的樣子,他還瞎出什麽主意,跟著一齊保命就對了!
四人商定,二蛋模擬回了人類模樣,帶頭步入了石林裡。
這片石林內只有嶙峋怪石,放眼除了苔綠,竟無一棵草木,似是以石代木生出的一片林。石林外綠葉濃密,雖遮了些陽光,卻無一絲森冷,而石林裡雖沒有遮天綠葉,反倒比外面更顯陰森,一腳邁進去似是從白晝踏入了黎明,整個林中籠了一層蒙蒙灰,連腳下道路都暗去幾分。
且這片石林中,寂靜無聲。
沒有吹風草動,沒有蟲鳥啼鳴——梅九腳步微不可聞,秦小知受這氣氛感染也放輕了步伐,侯蓁蓁走路壓根就不帶響,似乎只有二蛋的腳步成了這片林中唯一的聲音。
周圍石峰林立,不少石柱下面都長了黑洞洞的入口,侯蓁蓁也不進去勘探,她一路摸著那些石柱就走了過去,似乎連觸摸那些石頭也只是順手為之,三人跟在她身後,腳步就沒停過。
而與四周陰森的氛圍不同,他們越往裡走腳下越熱,仿佛地底燒了火炕一般,熱得他們直往外冒汗。
二蛋是第一個受不了跳起來的,這地面對他們來說也許仍是可以忍受的地爐,但對他來說卻彷如燒紅的鐵板!他走這一路隻覺腳底越來越燒得慌,抬腳一看,原來幾個趾頭給燙出了水泡,索性就攀住身邊一根石柱爬了上去,委屈道:“不行,這個地燙爪子,我走不下去了,你們誰抱我走!”
“你若是變小一些,我興許能抱得動。”梅九道。
“那你接好!”二蛋這會兒早把曾經說過“再也不要模擬垃圾模樣”的話拋至腦後,立刻模擬了梅九一般大小,接著就從石柱上朝他懷裡撲了過去!梅九不想他竟這麽爽快就跳了過來,趕緊伸手去接,然後直接被二蛋壓得摔了個狗啃泥。
“二、二蛋兄……你可真重……我抱不住!”
“……”秦小知把梅九從二蛋屁股底下拉了出來,歎道,“他樣子變小了,體重應該沒變,這狗就是矯情,你做什麽去搭理他。”
梅九拂去面上青苔:“應該不是矯情,我見他腳底生了水泡,只怕當真走不動路。”
秦小知見二蛋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舉著爪子不敢落地,湊近一看,咦了句,“還真是……奇了怪了,岠國那麽熱的地兒也沒見你走不動路,怎麽反倒在這裡生了這麽大的泡?”
二蛋瞪他一眼:“這地面可比岠國沙子燙多了!老大就算了,誰知道你倆怎麽也沒一點反應,我跟你打包票,往後肯定更燙,這底下肯定有東西!”
侯蓁蓁俯身摸了摸地面,點頭道:“二蛋說的沒錯,這裡確實比岠國熱,地下有條岩漿,你們倆認為這個溫度可以承受,多半是因為衣服幫你們散了熱。”
“以前就聽你們說那什麽衣服多厲害……要不老大你也給我縫一件?”
“你不是不要穿別的衣服嗎?”秦小知斜他一眼。
“你們讓我穿的那些衣服除了比我身上這塊布多幾寸料子,還有什麽用?而且我這條布可是天蚣科技製造的洗碗布,去油去汙能力一流!但是老大的衣服能保命,這是兩碼事!”
“我考慮考慮。”侯蓁蓁說完,指著地面對他們道,“地下有條通道,入口在前面一個洞穴,應該就是地圖上畫的那個洞口,不過……”她停下重新摸了摸地面,“這下面好像沒有神物……”她思考片刻,也不管身後三人,起身便走,“我先去看看。”
秦小知無奈地蹲下身,把後背留給二蛋:“上來吧。”
“怎麽?梅九都抱不動,你能背的動我?”二蛋懷疑道。
“你知道侯蓁蓁有多重嗎。”秦小知嘴角咧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當然知道,我天天馱著她!也就和你們差不多吧,沒幾兩肉。”
“那是因為她控制了體重!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可怕!我連她都抱的動,別說你了,少廢話,趕緊上來。”
聽秦小知催促,二蛋隻好半信半疑地爬了上去,不想對方還真背動了他,穩當當地踏出了步子。
“你挺能啊,沒想到啊,我還當你沒了動力源就一無是處呢,原來還有點本事!”
“呵呵。”秦小知在心裡罵了句wqnmlgb,然後問他,“哎,大姐頭說這下面有岩漿,那大概有多少度?”
二蛋道是天蚣文明與地球所用的溫標不同, 於是先問了秦小知以他老家的溫標看來岠國天氣大概有多少度,換算一番後,粗略給了個答案。
“差不多一千來度吧!”
“……!”
他們這有一搭沒一搭的走到侯蓁蓁說的那個洞口,後者早已先行一步走了進去。洞口雲霧迷蒙,往外冒著鐵腥味的熱氣,探頭進去只見些許微光隱現,但霧氣灼眼,看不清深處。
“秦兄你背著二蛋不方便,我先去前面開路。”梅九率先鑽入洞中,行了一段距離後才對外喊道,“洞內還算寬敞,注意腳下碎石,前面有光,這條道是斜向下去的!”
秦小知應了一聲,他雖背的動二蛋,但這狗沉得很,背起來很耗力氣,這一直背著也不知能背多久。他邊暗罵邊摸進洞口,好在狗眼這時派上了用場,給他指了路,所以倒也很快趕上了梅九。
下至最深處,待腳下平緩,只見眼前一道赤紅長河翻波流淌,氤氳濕熱彌漫成雲,而侯蓁蓁正伸了一隻手放入那滾滾熔岩中,微斂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