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秦小知怔怔轉過身，望著從那人頸間不斷流出的鮮血，眼前的景象恍惚間和他在靈堂裡看見的屍體重疊。他再也無法壓抑憤怒，使出全部力氣揮出一拳砸到梅九臉上，“羅院長、羅伯、還有我在墾荒軍結識的朋友……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滿足?！”

　他那一拳使了十分力，梅九又沒想著要防，這一拳打過來把梅九的後槽牙都打得有些松脫，他死死抿住唇，咽下口中鐵腥——羅德文……死了?那……

　“喬希呢?”

　“他……”秦小知自嘲地笑道，“你是不是希望岠王把他和羅伯一起殺死?那樣岠國就無人能再造出神劍，你也就不必擔心岠國會攻打寧國，可惜，沒能如你所願！”

　“我沒有……”

　“你沒有什麽?你沒想到喬希沒死?還是你沒想到殺了羅院長會連累他人?別對我說你從來沒想過殺死羅院長的後果！你明知此事牽連甚廣，卻還是一意孤行……梅九，你把我們當成什麽了?”秦小知憤怒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我們不是朝夕相處的夥伴嗎?！你想破壞岠王的計劃，為什麽不和我們商量?岠國是我在這裡的故鄉，但寧國也有我的朋友！你以為我聽說岠王起兵攻打寧國會袖手旁觀嗎?！殺死羅仁思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途徑，你為什麽……不想著來依靠我們呢?”

　梅九抹去眼前血汙，抬頭注視著他，認真地搖了搖頭，他的語氣冰冷又堅決:“正因我們朝夕相處，所以我才能篤定侯姑娘和二蛋不會插手此事。沒有他們相助，僅憑你我二人之力，根本改變不了什麽。”他頓了頓又說，“你說得沒錯，我明知此事會牽連旁人，卻還是執意殺了羅仁思，但我不後悔！岠國丟失了天宮秘錄，再加上羅仁思之死……這足以擊潰岠王大計，也許他日岠王會重振旗鼓，但羅仁思一死，至少能保我寧國數年安寧！”

　秦小知沉默良久，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我現在還真有點懷疑你是躡影宗安插在我們之中的間諜了……既然這樣……”他的嘴角在笑，眼中卻裝著冷漠的疏離，他抬手在茫茫夜色中指向遠方，“你走吧。”

　梅九一怔。他最初確實想過要逃離這些人，但他在決定逃離之前察覺到了心中不舍，他意識到與他們在一起，他不僅沒有任何損失，反而得到了許多，明面上他被限制了自由，實際上卻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自由;他也想過秦小知會因為此事而記恨他，也許會恨到想殺了他，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因為錯的確在他。只要能讓秦小知消恨，他願意挨他一頓揍。但是，他沒有想過秦小知竟會趕他走。

　“這個……趕人不好吧?！”二蛋終於忍不住當和事老了，“咱們不是還要梅九幫忙找神物嗎?你把他趕走了，我們上哪兒找神物去?”他一甩毛發，把侯蓁蓁甩下後背，重新模擬回人類的模樣，擠到二人之間左勸勸右勸勸，“梅九你別聽他的！你說不算數的！要老大發話才行！”

　秦小知看了眼侯蓁蓁又迅速耷拉下眼皮，她的面容自始至終都平靜無波，因為她這幅不變的表情，平日他們都很難讀懂她的想法，但現在秦小知卻看得很明白，她平靜只是因為她不在意。她不關心梅九殺了誰，不關心岠王殺了誰，也不關心他與梅九之間的矛盾，她的眼中只有神物。

　他還以為過了這麽長時間，他們多多少少會在她心中佔據一些分量，原來梅九比他看得更透徹，這樣一個鐵石心腸的人，怎麽可能會出手幫他們阻止岠王的計劃?

　“我暫時沒有心情陪你們去找神物。”秦小知瞪著那雙酸澀的眼睛，垂頭盯著染血的沙地，“我想在岠國留一段時日。”

　“你這話什麽意思?”二蛋急道，“你也想走?現在岠國士兵到處找你，你留下來找死啊?你不會是那種看羅德文死了就心灰意冷想放棄生命的人吧?！你不想回家了?！”

　二蛋不問還好，一問秦小知就跟賭氣似的把身上那件侯蓁蓁改良過的神裝脫了下來，然後又掏出動力源砸在地上，他手上使了不少力氣，這一石頭砸，下去幾個人全跟著黃沙落到了坑底。

　“我隻想一個人靜一段時間，這些還給你，你們要去找什麽幹什麽隻管去就是，別再管我了！”

　“你快說話啊！”二蛋一急，抬爪就要往侯蓁蓁肩上拍，可在他即將拍下時似是想到了什麽，又立刻收回手，轉而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他連東西都不要了……這是去意已決啊！你不會真放他們走吧?”

　侯蓁蓁拾起那件衣服，卻沒管動力源。她想了想，對秦小知說:“這件衣服是我用隨身攜帶的針線縫製的，如果把這件衣服拿給別人使用，可能會造成未知的影響，既然你不要，那我只能收回來。但是動力源現在是屬於這顆星球的神物，無論是誰持有都與我無關，你不要的話，丟在這裡也可以。”

　“什麽?這也是神物?！”二蛋大吃一驚，當即就彎下身去撿那塊石頭。他知道這塊石頭有問題，但沒想到這也是神物之一，可惜十大神物分別是什麽他都沒記清，所以這塊石頭是哪樣神物他也說不出。在他摸到動力源的刹那，侯蓁蓁一腳把他踢出了沙坑，先是對同樣震驚於黑石原是神物的梅九道，“我不會限制你的去留，你自己做決定。”接著又把不知何時從二蛋身上摸過來的司天匣丟給他，“另外，這個還是先交給你保管。”

　“嗷嗷嗷！你乾嗎踢我！”二蛋從坑外探出腦袋不滿地嚷道，侯蓁蓁那一腳把他半截身子都踢麻了，他想下坑都沒力氣下，“啊！我的溫控裝置！還有那塊石頭，反正他都不要了，你為什麽不讓我拿！”

　侯蓁蓁不理會二蛋的吵鬧，對二人道:“等到必要的時候，我會去找你們。”

　留下這句話後，她沒有像曾經做過的那樣把二人帶離沙坑，而是把他們丟在原處，獨自跳離了沙坑。

　侯蓁蓁可以對神物做到無動於衷，秦小知和梅九卻不能，他們敢把神物還回去，卻不敢讓神物落入他人之手。侯蓁蓁顯然是知道他們不可能棄神物於不顧，所以故意把神物留給了他們，二人同樣也看出了這一點，但這些都不是眼下的重點。

　被動力源砸出的沙坑極深，沙子松軟，無法為他們提供支撐，二人面面相覷，他們該怎麽離開這個沙坑?！

　……

　一位面容清冷的白面書生和一位身體肌肉異常發達、容貌卻雌雄難辨的“巨人”在夜色下並肩行走。

　二人去往的方向是岠國最南端的冰木林。

　“你之前不是說要去鳳國找汙染嗎?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不用再顧忌岠國人，二蛋釋放了出了原本的利爪和紅瞳，他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不過回去也好，我正打算找機會對蟲後進行改造，不然等他們那個震天雷量產以後，兵蟲肯定全都得被炸死，蟲軍死光了，那基地也藏不住！”

　“汙染多和前文明的遺跡有關，沒有梅九帶路，我們會白白浪費很多時間。”侯蓁蓁解釋道，“所以我想趁這段時間去驗證兩件事情。至於你想改造母蟲……回去後我會先把母蟲和基地的控制權限還與你，你可以利用這段時間進行改造。”

　二蛋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這麽說，在梅九回來之前，你是不打算去鳳國了?那你剛才還說隨他們去……”該不會這個女人對他們漠不關心的樣子全是裝出來的吧?

　出乎意料地，侯蓁蓁居然歎了口氣。

　“放他們離開是因為他們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任務進程。我低估了情感對他們產生的影響，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這是我的失誤，我和他們一樣需要時間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緒。”

　她為了尋求高效，試圖摒除任務中的所有不安定因素，她能控制別人的行為，卻無法控制別人與她一樣做到心無旁騖，秦小知和梅九不可控制的情感已經使他們自身成為了不安定因素。她看了眼二蛋，好在這隻克利西斯爾與本土居民沒有情感上的聯系，否則他極有可能爆發出比那二人更加難以控制的情緒。

　“我最初以為秦小知具有一定的危險，所以才將他留在身邊。現在我可以確定他不會對本土造成威脅，我只需要將他安全送回地球，所以我可以放任他在外行走。至於梅九，我一開始是圖方便才帶上他，結果他卻成了引發麻煩的關鍵人物……”她又歎了口氣，“我需要好好整理思緒，估算一下不可控的情感對任務可能造成的後果，再安排往後的行動。”

　只能慢慢來了——她仰頭望著星空，在接通通訊波段號都需要耗費能量的現在，她實在沒有浪費任何能量的余地。

　“我還以為你是想等他們冷靜下來以後去把他們找回來，沒想到你居然是怕他們破壞你的任務。”二蛋砸了砸嘴，“你以前也是這個脾氣吧?難怪秦小知會鬧別扭！”

　“沒有人可以破壞我的任務。”侯蓁蓁糾正他道，“既然無法改變現狀，那我只能去適應這些不安定因素，所以我需要時間。”

　“你是說適應他們的情感?”二蛋給他逗樂了，“情感是與生俱來的，博士沒給我開發高等智力之前我都具備相應的情感，天蚣族人對外人不講理，但對自己族人卻是講感情的，你這說的……敢情你的文明都不講感情隻講道理?那你們的生活也太無趣……”咦，等等！他的笑容忽然凝固，侯蓁蓁的所屬文明絕對高於天蚣文明，這種未知的高等文明為什麽會對人類的情感感到棘手?因為她之前不曾遇見過?具備高等智慧的生命體不可能完全拋開感情行事，如果她是這種不可能的例外、如果她的所屬文明真的全部像她一樣不講感情——

　二蛋驚疑不定地望著她，她好像從來沒有表現出傷害其他生命的意向，也從來沒有表露過拯救其他生命的想法，他沒見過她刻意展示自己的強大，也沒見過她歧視弱小的生命，她把自己置於絕對的中立，那以她的能力、她所屬的文明在這茫茫宇宙中到底是在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他突然覺得很冷，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似乎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強大。如果他真的得罪了某種他無法想象的存在……他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等這個女人恢復記憶，自己還能活到再見到天蚣族人的那一天嗎……

　“呃……”在侯蓁蓁疑惑的目光下，他立刻轉開了話題，“那個石頭！就、就是你們說的動力源！我很早就想問了，那個石頭是你們從哪找出來的?它是哪樣神物?”

　“金鱗煉天岩。”侯蓁蓁對他突然轉移話題沒有表示任何好奇，她坦誠地回答了他的提問，“我和秦小知在寧國找到了它，說起來那也是天蚣族人的所有物。寧國境內有一艘天蚣族人留在這顆星球的飛船，金鱗煉天岩是那艘飛船的動力源。”

　二蛋歪了歪腦袋:“寧國有天蚣族的飛船?我在現有文明誕生之前遊歷過這顆星球，沒有發現族人留下的飛船啊?”

　“寧國方星鎮有一座石山，那座石山就是飛船。”侯蓁蓁解釋道，“你在博士死後的第一千零一十年才離開基地，也許那時候飛船已經變成了石山。”說到這裡她忽然停頓了一秒，然後問他，“你知不知道研究基地當初為什麽會建在岠國境內?”

　“將軍為了保證博士的安全，把基地建在了一個離主戰場十分遙遠的位置。”

　“哦，這就說得通了。”侯蓁蓁點點頭道，“準確地說，那座石山不是一艘飛船，而是一艘母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