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葉頗為得意的問道:“如何?姑娘可見過如此景致?”
侯蓁蓁首肯:“恩,不錯。”
二葉對她簡潔的評價異常不滿:“這可是老天爺賞下的奇觀!即使再出色的能工巧匠,也無法造出這般獨一無二的景致!”
侯蓁蓁繼續附和:“我明白。沒人會在自己家裡挖這麽大的坑,就算挖了也不方便運這麽多水來填。”
“你……看待事物竟如此世俗!!”
“……”侯蓁蓁有些委屈,誇也誇了,這小丫頭還想她怎樣?
“你可知此處是被譽為天下第三奇觀的千碧一滴!尋常人想看都沒得看!自你我走出院落起,便是這奇觀的第一步!長廊周遭的景致是以四季分布而成,可無論春夏秋冬,隻要草木立於此處,永不枯萎!難道這些,你都未曾察覺?”
侯蓁蓁望著二葉漲得通紅的臉,莫名道:“你剛才沒有和我說這些。”
“你……你!哼!我真是高看你了!!!”
二葉氣得一跺腳,扭頭就走,走出十幾米見侯蓁蓁沒跟上來,又連跺了好幾腳,忿忿喊道:“傻站著做什麽!還不跟上!”
侯蓁蓁覺著自己大概真是個智障,二葉的種種表現讓她一頭霧水,但她還是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跟了上去。
她跟在二葉身後沿著傍池而建的一座廊橋緩緩行進。
“這座廊橋叫鏡花橋。公子為了不破壞千碧一滴的景致,是以令人在池邊建造。”
“不難理解。這個水池很深,想跨池造橋的話,橋墩不好打。”
“……”二葉腳步頓了頓,罔若未聞的繼續說道,“因一滴池廣闊,鏡花橋有些許長。姑娘若是走乏了,可在途中涼亭稍事休息。”
“沒事,我不累。”
“嘁……這座廊橋走完,便是山莊的正廳。正廳外是大門,山莊進出,隻此一條路。”
“那這山莊結構還挺簡單。”
二葉聽聞,冷冷一笑,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涼亭,挑眉道:“你隨我來。”
涼亭四面通透,大小約可供十來人休息。內設一小幾,一棋桌,幾上陳列著一組茶具。
二葉自顧坐下,盈盈笑道:“姑娘可要喝茶?”
侯蓁蓁其實不想喝。但二葉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告訴她,這茶要是不喝,小丫頭肯定又要翻臉,便坐下了。
二葉取過幾上小桶,忽然飛身躍出亭外,只見她雙腳點水,一個仰身,柔臂輕轉,須臾便將池水裝滿木桶,坐回了小幾前。撥了撥因一番動作略顯凌亂的鬢絲,她嬌笑道:“一滴池的池水甘甜無比,用來沏茶最好不過。”
接著,她從陳放茶具的雕花木盒裡取出一組極為小巧精致的銀色煮水器。點著了風爐,再舀水裝入銀色小壺,最後將銀壺置於風爐之上。
“好啦,隻待水沸便可沏茶了。”說罷,她又從木盒裡掏出一小罐梅子來,打開蓋子捧到侯蓁蓁面前,“來,你嘗嘗這個。”
侯蓁蓁撚了一顆放進嘴裡,讚道:“很好吃。”
這回二葉總算是感受到了她的真心實意,漾開了小梨渦:“這是公子醃漬的新梅,你若喜歡,多嘗幾顆。”
“看不出來他還有這手藝……”
“不止如此,公子手藝極好!你我每日用的膳食,都是公子所做。”
“……”侯蓁蓁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但是到底哪裡不對,她卻想不出來。
二葉似乎看懂了她的疑問,說道:“公子不喜人多,
莊裡隻有我們幾人,我與一木、另一人俱不善烹調,公子又對飲食頗為講究,便自己做了。” 侯蓁蓁再撚了一顆梅子吃:“二葉,我有幾個問題。”
“姑娘請問。”
“這裡叫山莊,應該是建在山裡的吧?”
“自然。”
“雖然人少屋少,但是這裡樹多池廣,佔地面積還是很大的。”
“姑娘何意?”
“建在山裡的一座地大人少的莊子……你們每次買菜是不是很麻煩?”
“……姑娘不必憂心此事,公子的院落裡種有食材。此外,我和一木會在山林裡抓些野味。”
“還有,之前你說的那些不能去的地方。”侯蓁蓁把梅核吐出,丟入小缽後問道,“既然進出隻有這一條路,我是不是可以認為,除了這一條路,其他地方都不能去?”
二葉掩嘴而笑,那笑聲輕飄飄的,有點}人。
“姑娘聰慧。”她指著侯蓁蓁尚未走過的另一半廊橋,“涼亭至正廳的那一段路上,設了陣法。若是走差一步,便會困在這一滴池中,許是再也出不來了。”
風爐上小壺的壺嘴裡呼出了嫋嫋熱霧。二葉提起銀色小壺,將熱水緩緩澆入裝了茶葉的茶壺中。
“不僅如此,莊裡還設有別的陣法。此處看似隻有一條路,實則不然。只因姑娘今日是跟著我走的,未能觸發陣法,若是旁人亂闖,許是至死都無人知曉。”
侯蓁蓁突然想到,玉承雲之前說過一句,“姑娘還是多加休息為好,若是定要外出……還是叫上二葉同去吧。”可能他並沒有要軟禁或是監視她的意思,隻是怕她沒有二葉帶路,會死在這些陣法裡?
二葉先是給侯蓁蓁斟了一杯茶,隨後給自己倒了一杯。執起茶杯輕啜一口,她微微垂眼道:“如此,我也有一問想請教姑娘。據我所知,公子這一月來,未曾離開山莊一步。你……是如何為公子所救?”
刹那間,她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侯蓁蓁,尖銳的冷意毫無收斂,直直的扎過去。
玉承雲的山莊名為烏有莊,烏有莊隱於天繭山的棲蝶峰。山莊內外分別設有九個大陣,若是有人觸發其中一個陣法,就會引發共九九八十一道連環小陣,一陣扣一陣,陣內變化波譎雲詭。
就二葉所知,迄今為止,尚未有人成功闖過此陣。那麽,這侯蓁蓁是怎樣進入烏有莊的?是闖過了連環陣,在陣內失去了記憶?或真是不小心誤入的?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侯蓁蓁絲毫不覺壓力,反倒是提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二葉,你是玉公子的女兒嗎?”
“……你、你胡說什麽!”二葉渾身一震,滾燙的茶水濺了幾滴在手背上,也把她那份冰冷之意順帶燙沒了。
“我就覺得你倆恐嚇我的方式真像啊。”
二葉給她這番話鬧得連腦門都紅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公子長我十歲!於我仿佛兄長!如何能是父女!你、你這……你還未答我的話!”
侯蓁蓁喝了口茶,慢條斯理道:“這個,你得去問你家公子了。”
“若是公子會說,我怎會來問你!”
“但我失憶嘛。”
“……”二葉語塞,轉而又怒。她把茶杯重重放下,見侯蓁蓁還在優哉遊哉地喝,鼓著臉一把搶過來,道,“天色不早了,去正廳還有些路,我們下次再喝!”
侯蓁蓁被二葉這翻臉如翻書的態度整的沒脾氣了,隻好起身隨她一起走。
“二葉啊,雖然你還小,但是這個脾氣得改改。”
二葉大步往前邁:“……你最多不過大我三歲,憑何對我說教!”
侯蓁蓁不好意思說,她潛意識裡覺得大二葉不止三歲,可能三十歲都不止……
“對了,茶挺好喝的。”
“那是自然!”二葉用力瞪了侯蓁蓁一眼,扭過頭,卻放緩了腳步。
花費了一個下午,二葉帶著侯蓁蓁走完了烏有莊,途中又答了她一些瑣碎的問題,明明有些不想答的,也不知為什麽,最終都耐下性子答了。要不是二葉擅長藥理,簡直都要懷疑是侯蓁蓁給她下了迷藥。
“你說這地方有很多陣,那我自己想去千碧一滴的話,會不會觸發那些陣?”
“姑娘不是記性好麽,按著我今天的走法可保安全。”
“那我要是走到陣裡了呢?”
“若是公子有令,我們自會救姑娘出來。”
“我想出門是不是一定得叫上你?”
“姑娘不是正失憶?出了山莊你可識得下山的路?又打算去何處?”
“那是不是隻要叫上你,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出去?”
“……姑娘可別忘了,你還有一園子的花草要照顧呢。”
“那我想出去怎麽辦?”
“須得公子同意。”
“好吧,我知道了。”
二葉原本以為話說到這個地步,侯蓁蓁多少也該識趣了。卻沒料到吃晚飯的時候,她居然直接向自家主子發問了。
“玉公子,離這裡最近的城鎮有多遠?”
“快馬加鞭,約莫三日。”
“我明天想下山去看看。”
噗――二葉一口湯噴了出來。
“……”玉承雲停箸,二葉不顧嗆得咳嗽,趕忙拿了帕子把桌面擦乾淨……誰叫她家主子最看不慣人糟蹋糧食。
“姑娘急著下山可有要事?”
“沒有。我就是想多接觸接觸別的地方和人,說不定對記憶恢復有幫助。”
屋子裡頓時陷入沉默。
少頃,玉承雲看了眼二葉,開口道:“七日,待姑娘先熟悉了藥田。七日內,若是姑娘未能將藥田打理好,此事便作罷。”
“……行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等到後來侯蓁蓁記憶恢復,回想起這些,那心情真是一言難盡……
隨後幾日,除了飯點,侯蓁蓁基本沒見著玉承雲和一木,隻有二葉每天和她黏在一起,要麽拉扯些無關緊要的話,要麽在藥田裡一起照顧那些寶貝。
就這麽過了五日,二葉如往常一般蹲在藥田裡檢驗侯蓁蓁養花的成果時,突然目光微閃,驚咦一聲。
她撥開四周的藥草,在土裡撥弄了許久,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又仰頭望天呆了片刻,才說道:“侯姑娘,這株丁子花發芽了。”
侯蓁蓁正在檢查一顆老樹的生長狀況,一聽不是什麽大事,頭也不回地答道:“那很好。”
“這株丁子花不知因何緣故,早些日子壞死了。”
“我知道。”當初玉承雲就說了這株花是她壓壞的。
“丁子花極其特殊,種子入土,一年生根,兩年抽葉,三年開花,花開不落。花開之前一旦壞死,根莖俱廢。正因如此,公子當日才未對你講述此花習性。”
侯蓁蓁把手從樹乾上收回,停下了腦中的同調記錄工作,轉頭看向二葉。
二葉凝視著侯蓁蓁,眼裡是驚疑和不解。丁子花壞死後會在瞬間化灰,根莖不留,因此連銀檀木都不能活此花。玉承雲一向珍視丁子花,二葉早就覺得在它在花開前突兀壞死是件十分怪異之事,可自家主子不願多說,她就當是主子傷心不想提起,但眼下這花居然……發芽了?
距丁子花死去,這才過了一個多月吧?
二葉猛地打了個激靈。
她環視了一圈藥田裡的草木,瞬間驚覺,這裡所有的花草,長勢都好得可怕!
二葉提了裙擺, 急忙奔向侯蓁蓁所在的位置,來到老樹前蹲下身,費力找到樹根旁一截不起眼的細細小小的樹枝,看了很久,忽然念叨起“為何之前未曾察覺!為何之前未曾察覺!”,風一般徑自跑去了玉承雲的院子。
“……”侯蓁蓁目送二葉離開,俯身觀察那截細小的樹枝。
它實在太小了,小的連樹枝都算不上,所以就算看見了,侯蓁蓁也沒太想去關注它。可二葉這樣一折騰,侯蓁蓁細心的查探了一番,發現這樹枝的紋路竟然是會流動的暗銀色。
侯蓁蓁將手覆在其上,試圖從裡面讀取些信息。
“希爾烏德族的某人在幼年期褪下的皮膚組織,在本土被稱作銀檀木,能促進本土植物的生長,對本土生物有一些奇妙的作用。”
希爾烏德族?好像在哪裡聽過?侯蓁蓁抱頭想了一會兒,模模糊糊隻記起自己似乎應該知道這個所謂的希爾烏德族,可具體知道什麽,她依然想不起來。但是在觸碰這截銀檀木的瞬間,她發現自己波動在最低限度的思維閾值有了點小小的起伏。
用手接觸某樣物體,經過短暫的數據分析,侯蓁蓁便能讀取那樣物體的信息。她早前也摸過二葉,讀取到的隻有“葉天紅,女性,十四歲,擅長用藥,武力值極低。”等等一些沒什麽用處的基礎信息。潛意識裡,她覺得自己可以分析出更多數據,然而也許是受認知障礙的影響,目前她能做到的隻有這樣了。
“不管怎麽說,這東西對我的認知恢復可能有幫助。”
侯蓁蓁把銀檀木從土裡拔出,揣進了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