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湧入大量鳳民，城內不比城外好多少，也是水泄不通的模樣。侯蓁蓁擠在人堆裡混入王城，依照梅九的推測在城中走了不多時便尋到一間確實與其他人家格格不入的破落房屋。

　那屋子位於一條長巷最深處，從外面看著黑燈瞎火的，但走進去卻能看見屋中竟點著別人家絕對不會使用的燭火。

　火光拉長了屋中之人的身影，把那長長的黑影貼在了窗戶紙上。

　侯蓁蓁推門而入，門聲吱呀，屋中人沒被這聲音驚擾，她正襟危坐，身姿不變，隻順著來人投映在地上的影子徐徐抬眼，一點點看著對方走近。

　“你好。”

　她聽見來人這樣說道。

　“……”

　那人的面容隱藏在樣式奇特的帷帽之下，她踩著昏黃的燭光走到天樂面前，她走路時沒有發出聲響，聲音也聽不出喜怒，天樂原以為憑借自己多年識人的經驗，只要一看見來人就能辨出對方是敵是友，可眼前這個人，她什麽都看不出。

　“聽說，你有話想問我。”

　侯蓁蓁點頭，看來那個叫央音的應該已經在她之前來過這裡，把事情都告訴了這位退休女王。

　“既然你知道我要找你，那你應該也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

　天樂冷冷一笑，緩緩起身道:“你為何要尋那些花種?”

　“那些種子受到了汙染，它們需要淨化。”

　汙染?淨化?

　聽聞央音匆忙趕來稟報她們行動已經敗露之時，她沒有太過驚訝;見到來人這麽快就不請自來，且對她絲毫不講禮數，分不出善惡之時，她依然不覺得驚訝;但來人此時的這句回答，卻令老女王感到了詫異。

　她自然知曉種子出了問題，但這人口中所說的汙染是何意?淨化又是何意?她雖聽不懂這些，但她卻隱約覺得……

　她收起之前冷笑，嚴肅了神色望向來人。

　“你不是為了詢問我指使手下在鄰國散播異變花種的緣由而來。”

　天樂朝她走近了一步。

　“也不是受上面那群迂腐貴族的命令為羞辱我而來。”

　又走近了一步。

　“你是為處理那些異變的花種而來?”

　她在她面前站定，原本晦暗的眼中竟閃爍出了奇異的光彩。

　“我說的可對?”

　她眼中的閃爍，口中的問話，其中毫不掩飾的期盼和欣喜讓侯蓁蓁感到了不解。

　“對。”

　可當她答完，天樂的眸光明明暗暗閃爍了片刻，眼中熾熱卻又忽地冷了下去。

　“你憑什麽讓我相信你?”

　侯蓁蓁感到了頭疼，這位老女王變臉之迅速讓她想起了二葉，這還是她第一次遇見比二葉翻臉還快的女人……

　她大可不必為了得到所需信息獲取對方的信任，也無須浪費時間說服對方，但是看在對方腦子轉的還算快的份上，侯蓁蓁判斷與這個女人談判成功的可能性很高，考慮到100110再三囑咐她不要與文明個體建立關聯，她還是願意多花些時間試上一試。

　畢竟對方在初次見面且只不過聊了四句話的情況下就能迅速並準確理解她這個古怪陌生人話中的真正含義，這在她來到這顆星球以來應該還是頭一回。

　“如果我能讓你相信我，你就會提供給我相關的信息，是這樣嗎?”她向天樂確認道。

　“若是你能證明你當真可以處理那些花種的話。”天樂道。

　“那我們倆這就算是約好了，記得遵守你的承諾。”侯蓁蓁道。

　天樂看了她一眼，似是在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可等了半晌，那人卻不言不語，有帷帽遮擋，天樂也無法看見她的表情。

　燭火爆了聲輕響，屋內燭光輕晃，老女王終於等不下去了，她板起面孔，沉下聲問道:“不吭聲就是你的方法?”

　“我在等你說，”侯蓁蓁的語氣有絲不解，“你希望我去證明，你不提要求，我怎麽證明?”

　“……”天樂給她氣樂了，這姑娘是不是腦子不大靈光?“如今可是你想獲取我的信任，想獲取一個別人的信任，哪有乾等著別人出題自己卻不主動的理?”

　她見對方又是沉默不答，輕歎一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侯蓁蓁。”

　天樂眯了眯眼，這聽著可不像是鳳人的名，反倒像是岠人或寧人的名，鳳人把阿達瑪河尊為母親，是以全以阿達瑪作為自己的姓氏，取字也多是二字，這侯蓁蓁的名字和鄰國之人取名一樣，連名帶姓，與鄰國尋常姑娘家的姓名無異，可看她的模樣確也不是寧人岠人，這倒是奇了怪……

　方才是侯蓁蓁沉默了半晌，這回卻輪到天樂陷入了沉思。侯蓁蓁見她半天不再問，心道這麽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想了想問:“當初是你把那些花種交給了央音，那你的手裡應該還有剩下多余的種子吧?”

　天樂遲疑了片刻，正猶豫著要不要答，但轉眼想到自己這般猶豫已是暴露了，便點了頭。

　“那就好辦了，你把種子給我，我當場給你處理了，這不就行了麽?”

　“你是說，你現在就能把那些花種給處理了?！”天樂大驚！

　“對啊……”不當場處理，難道還要抱回家去慢慢折騰嗎……

　震驚過後，天樂冷靜下來，思考再三，她的眼皮起起落落，不住的瞟過那頂黑色帷帽，她想了又想，最後總算下定決心，引著侯蓁蓁去了後院。

　這間屋子從外面看著破敗，裡面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唯有地方不小還值得一提，不過地方再大，隻天樂一人居住也顯得空蕩，這位老女王平時起居都在前院，後院便一直空著，少有踏足。二人越往深處走，裡面也愈加陰森黑暗，當她們走到後院門前時，天樂示意侯蓁蓁稍候，然後從懷中摸出兩個火折子，遞了一個給她，又指了指門前牆邊掛的幾盞油燈，侯蓁蓁會意，與她一左一右點亮了燈火。

　天樂取下一盞燈提在手上，輕聲道:“花種都放在這扇門後，一會兒我開了門，你自己進去一看便知。”

　一般人家不管什麽門，基本都是朝裡推的，但這扇院門卻是朝外拉的，天樂拉開門，亦隨著門開往後退去，侯蓁蓁一腳跨過門檻，她只顧著看前面，卻忽略了天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狠戾！

　幾盞油燈照亮了門檻前那一方青石地板縫隙中的青苔，卻照不進門坎之後是何模樣。

　天樂的面容一半隱在陰影之下，一半露在燈光之中，她的神情複雜，那一雙明暗不清的眼睛正死死盯著院中一如死寂般的黑暗。

　院中沒有傳出聲響，那人走路本就無聲，那些怪物也不會出聲，只有在綻放花瓣時會散出似是血腥的芳香。

　可是……

　天樂等的越久，眉頭也皺得越緊。

　沒有聲響是不錯，可為何過了這麽久仍沒有傳出任何聲響?

　若她是行騙之人，理應剛走進去就被那些怪物殺的不剩全屍，那她總該感到痛苦，慘叫幾聲才是;若她當真能處理那些怪物，一進去瞧見那麽多，也該受驚尖叫，隨後是燒是躲也罷，都不該沒有任何動靜，這道現在都沒半點聲音傳出，裡面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天樂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腦袋，豎起耳朵想確認裡面可有動靜，可她惟恐自己若是一不小心把腦袋伸過了那道門檻，那她這性命必然不保，所以她只是藏在那扇拉開的門後，腦袋伸了又縮，始終不敢過於靠近。

　這等待的半晌，她從最初的懷疑變為好奇，再到最後的心急如焚，這段時間對她而言過得十分漫長，可說白了其實也只不過短短數分。

　終於，在她已經開始計劃是不是要丟個火把進去看看之時，那人、那個戴著帷帽之人——她的衣服上甚至沒沾一滴血花，就那麽安然無恙、氣定神閑地走了出來。

　“你……”

　這明明是天樂心中最希望看見的結果，但當她真正如常所願之後，她卻無法控制地怔在了原地，整個人呆若木雞。

　“裡面的東西我已經全部淨化了。”

　侯蓁蓁的語氣聽起來居然還有幾分愉悅，她拿過天樂手中提著的那盞油燈再次走入院中，僅僅一盞油燈發出的光亮顯然不夠明亮，但已足夠照出院中大概的模樣，院中空空蕩蕩，除了後方整齊排列的數十個花盆，再無他物。

　“這不可能！”即便天樂如今已不再是一國之主，但她依然不該發出這種不合她身份的叫嚷，“你是怎麽做到的！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你究竟做了什麽！”

　侯蓁蓁歎了一口氣，她方才還覺得這位前任女王的腦子好使呢，怎麽一轉眼就變得這麽難溝通了?

　“裡面那些妖花……我不清楚你把那些稱作什麽，它們長得和岠國妖花也不太一樣，應該就是岠國妖花異變的原型，總之，那些花種結出來的花，剛才已經全部被我消滅了。”

　她自認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又說了一遍，可是那位女王臉上的震驚卻不減反增。

　侯蓁蓁繼續以平靜的口吻道出了天樂剛才的打算:“你沒有告訴我門後面具體有什麽就讓我進去，是想試探我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應付那些妖花，如果我是不懷好意地欺騙你，只要我進去就會立刻被妖花殺死，但如果我確實有辦法處理它們，那就能證實我說的不假，說是一舉兩得吧……不過，你不做任何提醒就讓我進去，就算我有能力，但只要能力不足的話，不做任何準備就闖入那些吃人妖花的領地……你剛才，其實更想我死吧?”

　天樂在她的敘述中逐漸恢復了原本的端莊和威嚴。

　“前面幾句，你猜得不錯，可最後一句，你卻是大錯特錯！”

　被看穿心思的天樂不僅沒有露出半分窘迫，反而擺出了高位者才有的傲氣。

　“若是隻這一院怪物你都無法解決，又談何去處理生出這些怪物的根源！”

　“根源?”這回卻是換侯蓁蓁驚訝了，“你知道汙染的源頭?”

　天樂用審視的目光將她打量了幾遍，頷首道:“不錯，與那源頭相比，這院中怪物根本不值一提！”

　侯蓁蓁略作思索，沒再急著問汙染源頭在哪，而是提醒她道:“我已經證明了我確實可以處理那些花種，依照我們的約定，你現在應該提供我汙染相關的信息。”

　“我會遵守承諾告訴你源頭的位置，只是，我還有一個要求。”

　“你在跟我討價還價?”侯蓁蓁斂眉問道。

　“不，這個要求與我是否要告訴你消息無關。”天樂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認真注視著侯蓁蓁，她根本無法透過那層遮擋看見後者的眼睛，但她眼中的堅定卻透過遮擋切實傳遞給了後者。

　“那處源頭，我要與你一起去！”

　一夜太平。

　耀星城無論城內城外，比如下城守衛夜不能寐，擔憂會有惡人因他失職混入城中引發騷亂導致上頭降罪於他，亦或是馴獸師們擔憂那不知名的黑色妖獸再次出現發動攻擊，殘殺馴獸和鳳人……他們這種種擔憂都沒有出現。

　眾人放下心來的同時，這才一大早，守衛又再次被嚷著要趕著出城的鳳人吵得頭痛。

　“守衛大哥，趕緊放咱們通行，現在時辰還早，咱們緊著些走還能趕在日落前到家，否則晚上又是在野外露宿！”

　“是啊守衛大哥，咱們也不能天天留在王城，家裡一堆活呢，你通融通融，反正昨天都破了例了，今天再破一回也無妨嘛！”

　這守衛雖然不是昨日守門那位，但同為守衛，昨日城門發生了何事他自當知曉。面對嘰嘰喳喳的人群，他心裡別提多恨了，自己昨日還嘲笑那位同僚倒霉呢，做人果然不能幸災樂禍，這不，才過了一晚，霉頭就落到他頭上來了。

　“家住的近的就算了，可你們全趕著出門，難道個個都是一天就能趕的回去?都給我老實等著！一天就能趕到的，也不缺這麽點時辰！”

　“咱們路遠的有馴獸師大人送！大人們昨夜都商量好了，一出城就喚能飛的妖獸來送咱們回家！”

　守衛往人群裡瞅了一眼，果然看見馴獸師們正擠在人群中央盯著自己呢。

　“哎……行行，我知道了，你們等著……”他沒轍，隻好唉聲歎氣地去開了門。

　……

　在山上等了一夜的三人終於等到小侯蓁蓁回來，可瞧見她身後居然還跟了一人，全訝異地望向那第四人道:“你這買一送一啊?怎麽沒跟我們說一聲就把退休老幹部給帶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