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暢的問題,已不止問過一次,春娘也不止答過一次,每一次都告訴他,芙蓉就在蘇府裡,就在他身邊,他卻不肯相信。
如此,身邊的人也沒有辦法了。
一切,只能看天意了。天意弄人。蘇暢認不出芙蓉,喝藥也無用,只希望有朝一日,他突然明白過來才好。
如今,寧夫人看到蘇暢,便躲的遠遠的,生怕蘇暢拿雪球投她,或者又把她關進柴房裡去。
蘇暢明白寧夫人不是什麽好人。所以時時處處跟她作對。
有時候,會在她湯碗裡多放點鹽,有時候,會故意剪掉她衣裳上的扣子。有時候,會在夜晚帶著面具嚇的寧夫人屁滾尿流。
而在下人們或者蘇老爺面前,蘇暢又口口聲聲稱呼寧夫人為娘。這讓下人們或蘇老爺認為,蘇暢對寧夫人一直都是畢恭畢敬的,寧夫人有口難言,幾次生氣,把小菊的屁股都踢腫了,可心裡的火氣還是無處發泄。
這一日,她見蘇暢又去問蘇老爺關於芙蓉的下落,便留了個心眼。
蘇老爺自然是老生常談,告訴蘇暢,芙蓉就在府裡。蘇暢當然也不會相信。
寧夫人在半道兒截住蘇暢,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少爺,你不是想知道少奶奶的下落嗎?我知道。”
“你知道?”蘇暢不信。正欲走,寧夫人卻拉住他的衣袖:“老爺跟春娘他們,是怕你傷心,所以才不敢讓你知道。”
“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因為……”寧夫人笑笑:“少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少爺跟我的關系並不融洽,所以……我並不怕少爺傷心,若少爺因為芙蓉少奶奶的事傷心,或許我還很高興呢。”
寧夫人說這話。蘇暢倒是相信。便問她:“那娘你說說,芙蓉在哪裡?”
寧夫人指指地上。
蘇暢不明白。
寧夫人便笑著道:“不怕你傷心,你去正縣不久啊,芙蓉她就死了。老爺怕你難過,所以才讓安管事寫信給你,你沒發現嗎?每次寫去正縣的信,都是安管事代筆的。這個時候啊,我猜,芙蓉在地上,就僅剩下一點枯骨了,少爺,你可得節哀啊。”
寧夫人一面說,一面偷偷的瞄蘇暢。
她想著。蘇暢跟芙蓉一向感情深厚,假造了芙蓉死去的消息,若蘇暢信了,那蘇暢定然會痛不欲生,到時候。自己不就借刀殺人把仇給報了?
她不禁為自己的聰明伶俐高興。
蘇暢蹲在地上,半天沒有說話。
寧夫人也不知蘇暢是喜是憂,圍著蘇暢轉了幾圈,瞧不出什麽端倪,她便拍拍蘇暢的背部:“少爺啊,我知道,你曉得了少奶奶死去的消息。一定痛不欲生吧,其實呢,這死的辦法,有很多種,比如,頭懸梁啦。或者脖子裡套根繩子了,或者喝碗藥了,其實……效果也滿快的。你很快就會隨少奶奶而去,或許,你們還能在黃泉路上相見。然後手拉手去喝孟婆湯呢。”
蘇暢抬頭,面無表情:“娘,你真希望我死啊?我若是不死呢。”
“我哪想讓少爺你死呢,你可是蘇家未來的當家人。我這不是說笑的嗎?”寧夫人見蘇暢並不上當,好像腦子也並不糊塗啊,便道:“少爺,少奶奶人死不能複生啦,少爺若不願隨少奶奶而去,那就振奮起來,當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不就行了。看來,人家說的真對。什麽男才女貌,郎情妾意,通通都是騙人的,少奶奶死了,我看少爺也未必很傷心麽。”寧夫人故意刺激蘇暢。
蘇暢蹲在地上,雙手在雪地裡劃拉著,過了一會兒,他團了一個雪球,趁著寧夫人不注意,扔到了她身上,寧夫人跳出好遠:“少爺,你怎麽又想起來這茬兒了?老爺不是說了嗎,不讓你這樣。”
“誰讓你說芙蓉的事。”
“我也是為了少爺好,總不能天天把少爺蒙在鼓裡吧?”
“你那都是騙人的,我雖認不出誰是芙蓉,但我又不是傻子。”蘇暢笑笑,又團了個雪球扔到寧夫人身上,一面追著寧夫人道:“若芙蓉真的死了,我爹,春娘,還有葫蘆,一定會傷心欲絕,特別是春娘,肯定天天哭,怎麽先前我去看她,她又哭又笑呢,還給菩薩上香呢,而葫蘆,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我可以肯定,芙蓉沒死。”
“少爺,誰說少奶奶死了,這可是犯忌諱呢。”熬湯的婆子端著一碗雞湯給芙蓉送去,偶然聽到這些話,便停住腳道:“少爺,可不要信別人的話,少奶奶活的好好的呢。”
婆子的話,更堅定了蘇暢的想法。
寧夫人又在騙他,他揪住了寧夫人的衣領:“娘,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麽能咒芙蓉死呢。婆子們都說了,芙蓉她活的好好的。”
寧夫人被勒的差點喘不過氣,見四周不時有婆子走動,又怕走漏了風聲,便拉著蘇暢去了柴房。
柴房偏僻,沒有婆子走來走去,甚至,冬天天冷,連一聲鳥叫也聽不見,這倒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寧夫人讓小菊站在二門口守著,她小心翼翼的對蘇暢說道:“少爺啊,其實,我說芙蓉少奶奶死了,是逗你玩的。”
“你為什麽要逗我玩?”
“我是想試探一下,少爺對少奶奶是不是真心的,若是真心的,下面的話,我說了才有意義,若少爺對少奶奶不是發自真心,下面的話我也沒說的必要了。”
“我對芙蓉當然是發自真心的,你要說什麽,就說吧。”
“那好吧。那我可就說了。其實少奶奶啊。沒有在蘇府。”
“那芙蓉在哪裡?”
“芙蓉啊,在她老家。”
“在老家?”芙蓉的老家,也是蘇暢的老家,這一點兒,他是知道的:“芙蓉好好的,為什麽要回老家去?而且,她老家的房子都沒了,也沒有什麽田產,她回去做什麽?”
“不瞞少爺,少奶奶懷了身孕,這一點兒,少奶奶應該在信上跟少爺提過吧?”
“恩。”
“少奶奶懷了身孕,嘴就挑剔些,人也懶惰些,因為挑嘴吃,又懶散,性子又大不如以前,所以跟老爺發生了嫌隙,老爺說了她幾句,她臉上掛不住,便生氣,回了老家去了。”
“她生氣,大可以回白家啊?且那裡有春娘照顧她,老家石米鎮,那可遠著呢,她回那裡做什麽?”
“少爺有所不知,少奶奶剛跟老爺生氣的時候,是回過白家,可春娘又把她送回來了,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後來,她乾脆回老家了,少爺難道忘了,少奶奶的老家,可還有一位親爹呢。”寧夫人為了編謊話,私底下也做了不少功夫的,她接連幾天去白家跟春娘聊天,春娘何其善良一個人,沒把寧夫人當外人,也沒防備她,把舊時石米鎮發生的那些事都告訴了她。
寧夫人說出這些,蘇暢倒是信了:“果真如此嗎?芙蓉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這可就說不準了。芙蓉少奶奶又不知少爺你回來了,再說,蘇家太讓她傷心了,她回親爹那裡,也好養胎不是?不過我想著,少奶奶想著少爺,必不能安心養胎,不如,少爺去接她回來好了。”
蘇暢默不作聲。
寧夫人見他似有猶豫之色,便笑了笑道:“這事啊,我是背著老爺才告訴少爺你的。你想啊,少奶奶跟老爺不和,所以才離開京城,這事,老爺怎麽好跟少爺說?少爺知道少奶奶的下落,安心去找少奶奶吧,只是我剛才說的話,少爺一個人知道就行了,千萬別讓老爺等人知道,一則,老爺可能會阻撓。二則,我幫了少爺,少爺再出賣我,那我豈不是罪人了?以後我再不會幫少爺的。”
蘇暢抬腳便出了柴房,步子很大,很是急切。
寧夫人站在柴房廊下,輕輕摳掉了一塊脫落的牆皮,動作輕緩,溫柔。
暖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變的金黃有色澤。
小菊不禁道:“夫人, 剛才你的那些話,可都是假話,萬一少爺信了,那可怎麽辦?”
“我把假話說這麽真,自然是希望他相信,他若不相信,我豈不是白忙活了一場?”
“可若是少爺真去石米鎮找少奶奶了,少奶奶不在那裡,少爺豈不是又拿咱們做法?到時候,咱們又倒霉了。”說起“倒霉”二字,小菊便忍不住打哆嗦。
“你放心好了。咱們怎麽可能會倒霉,我已經交待少爺了,這事,讓他不要跟外人說,我就等他出蘇府去石米鎮呢,到那個時候……呵呵……”寧夫人冷笑。
雪寒,她裹了裹衣裳,告訴小菊:“我這個辦法,可是一勞永逸的。”
“夫人,什麽叫一勞永逸。”
“一勞永逸的意思……呵呵,說了你也不懂,你回去收拾咱們的金銀吧,有多少就收拾出來多少,全裝在包袱裡,對了,把我那略值錢些的簪子啊手鐲啊什麽的,都統統收起來,我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