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趕回任城,天色已大黑,即使舉著火把也看不了多久。城上守備森嚴,將士們神情凜然,看起來非常緊張。曹仁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城上守將卻不敢輕易放心,再三盤問。曹仁來回奔馳了近百裡,又與馮楷理論了半天,連一口水都沒喝著,嗓子乾得冒煙,說了幾句便啞了。
潘璋大怒,破口大罵城上士卒,威脅進城之後要砍他們腦袋,卻被曹仁攔住了。
“非常時期,謹慎一點總是好的。”曹仁說道。
潘璋無奈,隻得耐心解釋。好容易說清楚了,城上放下吊橋,打開城門,讓曹仁等人入城。潘璋狠狠的瞪了那些士卒一眼,擁著曹仁直奔國相府。
曹昂、陳宮正在議事,看到曹仁歸來,連忙上前詢問。曹仁很慚愧,他連袁譚的面都沒見著就被閻行擊敗了。兩人根本沒有交手的機會,閻行甚至沒有親自出馬,隻派殿後的百余騎士出擊,一個衝鋒,曹仁就損失大半。
曹昂雖然失望,卻不能責怪曹仁。雙方兵力懸殊,要求曹仁把袁譚救回來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他也知道曹仁並沒有這樣的動機,他和陳宮一樣,希望袁譚死在孫策手中,或者死在沼澤地裡,哪怕是被孫策俘虜也比救回來強。只有如此,形勢才會對他最有利。曹仁出城去追只是不想落人話柄,說他見死不救罷了。
曹仁覺得很無力,臉上燒,說不出的慚愧。他聽曹操說過,袁術被圍時,孫策豁出性命去救,險些戰死在陣中。現在袁譚兵敗,等著他去救命,他卻只能敷衍了事。
為臣不忠,為友不義,如何面對天下英雄,又如何能與孫策為敵?
曹仁低下了頭,自責不已。
陳宮瞥了曹昂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什麽也沒說。他知道曹昂在想什麽,但現實就這麽殘酷,袁譚不死,曹昂就不可能有掌握兗州的機會。曹昂要對袁譚盡忠,他和曹仁要對曹昂盡忠,萬事難兩全,能做到這一步,他們已經盡力了。
“馮楷怎麽說?”陳宮追問道。
曹仁搖搖頭。“公台,我不善言辭,無法說服馮楷。”
曹仁把勸說馮楷的經過說了一遍,陳宮靜靜地聽著,目光閃爍。按照曹仁所說,袁譚的隨從騎士相繼被孫策擊殺,要麽就落隊,袁譚身邊已經沒有多少人,肯定擋不住孫策的追擊,非死即俘,敗局已定。朱靈已經在城西立陣,辛毗就在城裡,建制完整的只剩下馮楷,如果能將馮楷招攬到曹昂麾下,再征集一部分潰敗,曹昂就會多出三萬人,不僅足以守住任城,還有與孫堅、孫策再戰一回的實力。
與朱靈部相比,馮楷部幾乎沒有什麽損失,實力比朱靈部隻強不弱。他的去留非常重要,如果被孫策招降了,曹昂就沒有任何優勢可言,接下來的戰事將非常艱苦,更別提反擊了。
陳宮沉思了很久,咬咬牙。“將軍,去見見辛佐治吧。我們對馮楷了解太少,不知道他想要什麽,很難對症下藥。”
曹昂遲疑了片刻。“辛佐治……醒了嗎?”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吧。”曹昂站了起來,向西院走去。
——
辛毗趴在榻上,腦後的傷口重新包扎過,華佗坐在一旁,臉色很不好。辛毗的侍從低著頭,有一個臉龐紅腫,看樣子不僅被華佗臭罵了一通,還挨了耳光。見曹昂、陳宮進來,華佗站了起來,指著辛毗的侍從說道:“這些廢物,連婦人都不如,辛佐治如果死了,他們都該陪葬。”說完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曹昂苦笑。華佗自從去過南陽本草堂後,
最滿意的不是南陽本草堂的醫術,也不是本草堂的藥學,而是本草堂的護士。最開始聽說南陽本草堂將那些照料病人的婦人稱作士,華佗非常不滿,去過一次後,他的態度大轉彎,認定那些護士名符其實,對病人康復的作用足以和醫術、藥物並列。辛毗侍從這般粗疏,他自然大光其火。“辛長史如何?”
“承蒙華神醫救治,總算把命救回來了。”侍從捂著臉,卻還是對華佗感激不盡。“華神醫說,失血過多,元氣大傷,需要靜養,不能勞神,否則難免壽夭。”
曹昂眉心緊蹙,為難地看著陳宮。陳宮卻不理他,在榻前的席上跪坐好,附在辛毗耳邊,輕聲說道:“佐治,宮有一件相求。”
辛毗慢慢睜開眼皮,無力地看著陳宮,聲若蚊蚋。“能讓你陳公台開口相求,必是大事。”
“是,的確是大事。”陳宮微微躬身,把曹仁回報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最後說道:“袁使君下落不明,曹將軍威信不足以統攝諸將,想請佐治助一臂之力,集結諸部,與孫策再戰一場。”
辛毗眼珠動一下,斜睨了一旁的曹昂一眼,又慢慢轉了回去。“曹將軍寬仁忠孝,的確是少年俊傑,但他不是孫策對手。趁著孫策後力不繼,整軍退守昌邑吧。”
“就算是退守昌邑,也要馮楷配合才行。”
辛毗沉默了好一會。“我既然在這裡,想必袁使君的印信令符都被你取來了。”
陳宮毫不掩飾。“是。”
“我的長史印呢?”
“也在。”
辛毗眼神微縮,露出一絲譏諷。陳宮笑而不語。兩人對視了一會,辛毗收回眼神,淡淡地說道:“命曹將軍暫攝兗州刺史,給馮楷下令,用兗州刺史印,附上我的長史印和私印,馮楷會接受命令的。”
陳宮欠身施禮,正準備起身,辛毗的手指動了動。陳宮又坐了回去。“佐治,還有什麽指教?”
“你知道為什麽曹將軍不是孫策對手嗎?”
陳宮的嘴角抽了抽,目光灼灼地看著辛毗。
辛毗嘴角微挑,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陳宮的鼻子。“你計太遲。”辛毗一字一句地說道:“霸下雖是龍,能負重,不能競,你雖有智謀,能作王佐,不能做軍謀。”
陳宮的臉突然漲得通紅,眉梢挑起,怒意勃。辛毗神色不變,嘴角的笑意卻越來越濃。過了一會兒,陳宮慢慢平靜下來,微微欠身。“多謝佐治指點,宮銘刻在心,不敢忘懷。”
辛毗垂下眼皮,再也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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