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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圖將袁紹讓進帳中,隨即命人取來酒漿和一些乾果擺在案上。數量不多,也就是幾枚柑橘、十幾枚大棗,還有一盤龍眼乾果,但是用具很精致,擺設也很講究。酒是宜城醪,漿是桃濫水(桃汁),各用一隻陶壺盛著。壺不大,黑底上描著暗紅色的雲紋,大氣而內斂。
袁紹在主席上坐下,拿起一枚龍眼。“這是交州來的?”
“是啊,主公嘗嘗,很甜的。”
“現在市場上什麽價?”
“不太清楚,我從不去市場上買。”郭圖輕聲笑道:“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從子孝敬的。主公如果喜歡,我回頭送一些過去。晚上看文書累了,嚼兩顆,能抗饑解乏。”
袁紹捏開果殼,將紫紅色的果肉放在嘴裡,又將果核吐在手心,放在空盒裡。郭圖遞過濕巾,袁紹接過來擦了擦手。“的確很甜。看來奉孝名副實際,對你這個從父還是很孝順的。”
“我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郭圖也搓了搓手,轉身拿來一部書,放在袁紹面前。袁紹瞟了一眼,很是驚訝。書的內容且不說,形式就很新穎,不像以前的書卷起一卷,而是折成一尺寬,再用線在一側縫起來。外面有黑色的封皮,上面有一張紅色的長方形紙片,裡面用白色寫著書名:鹽鐵論考釋。
“這是誰的大作?”
“潁川太守龐山民、郡丞棗祗的合著。”
“棗祗做郡丞了?”
“這兩年出任官職的漸漸多了。”郭圖低下頭。“孫策手段高明,初看不甚緊,但就像蘸了水的牛皮繩,越來越緊。如果主公還不能打回去,隻怕還記得主公的人就不多了。”他抬起頭,欲言又止,嘴唇動了幾次,最後還是一絲苦笑。
“有什麽就說什麽,不用擔心我。”袁紹漫不經心地翻了翻。《鹽鐵論》不是經書,他沒讀過,但大致內容還是知道的。龐山民是襄陽名士龐德公的兒子,棗祗是潁川名士,他們合作考證《鹽鐵論》,是純學問,還是與他們在潁川屯田有關?
郭圖猶豫了好一會,從懷裡抽出那份文書,遞給袁紹。袁紹剛才在自己帳中就看到郭圖的手伸在懷裡,現在看到他拿出文書,不禁笑了一聲。他打開還帶著郭圖體溫的文書,瞅了一眼,臉色就變了,手也跟著顫抖起來。
文書上的內容很簡單:李纘與孫策見了面,
其子李宣在州牧府任從事。
袁紹臉上火辣辣的,紅一陣白一陣。李纘是他妻子的兄長,他的兒子到孫策身邊任職,這是正式宣布潁川李氏與他的決裂。這不僅是在羞辱他,還意味著黨人做出了新的選擇。先是何顒,現在又是李纘,一個是繼承李膺事業的黨魁,一個是繼承李膺血脈的名士,這兩個人加在一起,對黨人的影響力非同小可。
郭圖說得對。他如果再不把潁川收回手中,黨人就要和他分道揚鑣了。
袁紹重新拈起一顆龍眼,剝去外殼,放進嘴裡,慢慢地嚼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兗州的事,你怎麽看?”
“如果冀州人願出錢糧,曹昂也許還能稱臣,否則他必然漸行漸遠。主公,作戰需要錢糧,兗州打了這麽多年,已經支撐不了太久了。曹昂並非是想背叛主公,給他兩個膽子他都不敢,他只是不想耗盡兗州的最後一絲元氣,系性命於翼州人之手。現在主公還需要兗州人助陣,他們都不肯拔一毛,將來兗州錢糧耗盡,仰食於人,他們還會把兗州人當回事嗎?”
袁紹沉默不語。兗州人如此,豫州人何嘗不是如此。袁譚戰敗之後,他就感受到了受製於人的窘迫。沒有錢糧在手,如果冀州人不配合,他什麽也做不了。
“冀北世家能抽調出一部分錢糧來嗎?”
“能,但數量不會太多。冀北世家實力不能和冀南世家相提並論。”
袁紹點點頭,目光落在案上的那部書上。“許縣的屯田情況不錯?”
“豈止是許縣,整個豫州的屯田都不錯。主公,兗豫一體,睢水既不是大河,也不是大江,阻擋不了大軍。孫策想奪兗州久矣,若不是顯思力戰,兗州隻怕早就落入他的手中。等他飲馬大河……”
郭圖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袁紹打量著他,又說道:“孫策想奪兗州,為什麽取道任城,而不是浚儀?”
郭圖苦笑。“主公,他倒是想取道浚儀,可是他有辦法克制主公的鐵騎嗎?任城附近水道縱橫,大澤比比皆是,利於步卒,不利於騎兵。他沒什麽騎兵,自然要取道浚儀。主公有鐵騎在手,也取道浚儀,豈不是舍長用短?”
袁紹用手捂著嘴,緩緩吐出果核。他覺得郭圖說得有理,比沮授看得更遠。南北不同,孫策取道任城有他的道理,他卻不應該照搬。沮授雖然聰明,但他不清楚那一帶地勢低窪,沼澤遍布,不適合騎兵衝鋒。相比之下,還是浚儀一帶更適合騎兵。
“孫策想奪青州, 與公孫瓚交通,怎麽辦?”
“陶謙新喪,至少一年內,孫策不可能對徐州用兵。他若想取青州,更可能從任城北上。命曹昂據守東平、濟北,再派大將駐守平原,孫策要想一路攻擊進入青州,沒有那麽容易。此外,主公還可以聯絡泰山羊家,控制住泰山郡,不僅可以堵住孫策北上之路,還能予曹昂威脅,讓他不要任性妄為,一錯再錯。”
郭圖停了下來,拿出杯子,給袁紹倒了一杯桃濫水,推到袁紹面前。“主公,拿下潁川,許縣屯田數千頃,每年可得谷百萬石。有了這百萬石糧食在手,主公想做什麽不能成?”
袁紹心動不已,嘴角輕挑。他拿起那本《鹽鐵論考釋》翻了翻。“是啊,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屯田向來是備邊之策。公則,還是你的見識更高一籌。”
郭圖躬身而拜。“主公謬讚,臣不敢當。臣說不出那麽多大道理,臣只知道民以食為天,沒有錢糧,說什麽都解決不了問題。”
袁紹感慨良多,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