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駭然,半晌沒說話。郭嘉的作用有多重要,他心裡非常清楚,這個法正能和郭嘉相提並論,危險可見一斑,卻又偏偏在自己的轄區裡出現,來去自如,這是一個無法原諒的重大失誤。
周瑜打量了郭嘉一眼,見郭嘉面色平靜,沒有一點意外,心中更是凜然。法正在南陽、南郡這麽久,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危險,孫策一見面就知道他的底細,可見兩人掌握的情報相去甚遠。荀攸、辛毗雖然難得的謀士,在情報收集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可是和郭嘉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當然,最大的差距還在於自己與孫策之間。
孫策繼續讀碑文,沒有注意到周瑜的神色變化。他在碑文裡看出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既有些不安,又有些得意。不安的是關中、益州的士子佔的比例不小,這裡面可能有很多是細作,就算不是細作,他們也會將荊州的情況帶回去。得意的在他的影響下,張衡名聲大噪,儼然是無數青年學子的偶像,這裡面多少會有一些人會將注意力由經學轉向實用技術,走上他期望他們走上的道路。
從這個角度來說,天下學子蜂擁而來不正是他希望的麽,就算其中夾雜著幾個法正一樣的細作又能如何,瑕不掩瑜,更不能因噎廢食。即使於法正而言,不改變思維,他只能影響一時的勝負。改變了思維,他同樣受到了影響,未必會和原本歷史軌道上的他一樣。
欲爭大勢,就不能斤斤計較於一城一池的得失,須從大處著眼。
辛毗匆匆離去,周瑜不安,孫策卻已經把這件事拋諸腦後,在石碑間轉了大半天才興盡而返。
周瑜上了孫策的馬車,荀攸上了郭嘉的馬車,為了趕時間,他們都是乘馬而來,現在名正言順的蹭車。關上車門,馬車起動,荀攸靠著車壁,目光在郭嘉臉上來回打量。郭嘉知道他想說什麽,但他無可奉告,他對法正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孫策是從什麽渠道了解到這個人的,而且給出了這麽高的評價。
見郭嘉一臉的壞笑,就是不說話,荀攸忍不住了。“奉孝,軍謀處有多少細作在南陽?”
郭嘉愕然。“軍謀處?公達,你為何有如此想法?”
“如果沒有細作在南陽,為何將軍居然知道法正這麽一個普通士子?法雄是做過南郡太守、宛令,可那是兩代人以前的事了,當年受過他恩惠的人幾乎都已經離世,法正在南郡、南陽除了與士人交往之外,能打探到什麽秘密,將軍有必要如此敲打我等?”
郭嘉恍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聲歎息。“公達,你想多了。”
“是麽?”
“是的。”郭嘉點點頭,神情嚴肅,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你這麽想,我可以理解,按我的意思,不論敵我,但凡有潛在危險的地方都應該安排細作,但將軍聽取了子綱先生的意見,認為巨細靡遺的開銷太大,難以承受,對負責者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難以持久,所以將細作營控制在一個非常克制的規模。細作營具體有多少人,我不能告訴你,南陽肯定有,但絕對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多,他們的任務也不是監視你們,而且南陽世家,非常有限的幾個對象。”
荀攸將信將疑。郭嘉的臉色紅潤,雙目湛然有神,的確不像日夜操勞的模樣,說明細作營的規模的確不會太大,否則就算有軍謀處協助,郭嘉也不會這麽輕松。可是除此之外,他無法理解孫策為什麽會知道法正,而且對法正的才能一清二楚。
郭嘉也很無語。他當然不會將孫策的秘密告訴荀攸,但如何化解荀攸的心結,這是他必須解決的問題。如果讓荀攸覺得孫策不信任他們,暗中派人監視他們,誰知道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他想了想,又道:“公達,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鼓動周公瑾背叛將軍,周公瑾會答應嗎?”
荀攸眉梢揚起,眼神微縮,盯著郭嘉,一聲不吭。
郭嘉接著說道:“我們再假設一下,就算周公瑾答應了,李通、文聘等人會答應吧?”
荀攸的眉心蹙得更緊,但眉梢卻慢慢的降了下來,接著眉心也舒展開了。他向後靠在車壁上,沉吟片刻。“奉孝,我明白了,將軍根本沒有必要監視我們,的確是我想多了。”
“唉,這就對了。”郭嘉笑了,輕踢荀攸的腿。“將軍做事從來都是抓大放小,即使用謀,他也更傾向於用陽謀而不是陰謀,他要建的是千秋大業,而不是一時富貴。我初到汝南,他和我有一個約定,你知道是什麽嗎?”
荀攸不說話,眼神卻轉了過來。
郭嘉舉起手搖了搖。“五十年之約。”
“五十年之約?”荀攸噗嗤一聲笑了。“你們要相約白?”
郭嘉也忍不住笑了,指指荀攸道:“原來你荀公達也會開玩笑,我以為你永遠是個冷面客呢。當然你這麽說也沒錯,君臣之間與其說是父子,不如說是夫妻,君擇臣,臣亦擇君,本無太大區別。既然要相約白,就不能斤斤計較於一時的得失。夫妻之間豈有數十年而無一語之失的?君臣相處也難免有意見相左之時,有時當論跡,有時當論心,只要不是心存惡意,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大可不必心存芥蒂。如果僅僅因為周公瑾有離心的可能就派人監視,那細作營再大的規模也不敷使用,你說對吧?如今獨領一州的又不僅僅是周公瑾一人。”
荀攸哼了一聲, 卻沒有再說什麽。
郭嘉探身過來,拍拍荀攸的膝蓋。“公達,將軍器重你們,希望與你們共成大事,但他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所以他沒有阻止尊叔文若去長安,也能理解你們有你們的堅持,願意給你們時間,讓時間來證明誰對誰錯。就算有一天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要別謀高就,也能好聚好散,不出惡言。許子將與將軍數有衝突,他外出遠遊時,誰去送他?唯將軍一人耳。有君如此,夫複何求?”
荀攸歎了一口氣,垂下眼皮。“奉孝,我的確有些羨慕你,也的確有些心急,亂了陣腳。”他頓了頓,又道:“佐治亦如此,他曾有與將軍交鋒的經歷,心病隻怕比我更重。”
郭嘉微微一笑。“庸人自擾,說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不是將軍小看了你們,而是你們小看了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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