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下了馬車,跳上戰馬,在數十名騎士的保護下來到涿縣城門前。
荀衍帶著太守府、縣寺的掾吏在城下等著。寒風徹骨,每個人都臉色青白,瑟瑟發抖,只是不知道是天冷凍的還是因為前途未卜。劉和戰死,他們成了尷尬的存在。如果涿郡被張則收回,他們必然要受到冷落。如果涿郡被袁譚控制,他們又不可避免地要與親朋故舊為敵,成為幽州的異類。
權衡之下,尤其是在荀衍的控制之下,他們無法自主選擇,只能聽天由命。既然袁譚來了,就先出來迎接袁譚。世家子弟,再狠也不會不顧體現,當場殺人吧?
在一束束且疑且懼的目光中,袁譚低著頭,緩緩走來,在郡丞李立面前站定。他拱拱手,還沒說話,便是一聲長歎。
“唉——”
李立心裡一哆嗦,頭垂得更低,兩腿發抖,幾乎要跪在地上。
袁譚舉起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淚水。這淚水倒是真的,想想劉和的人生際遇,他非常慚愧。他雖然沒有殺劉和,但劉和的死與他關。將劉和安置在涿郡,就是要利用劉和的身份爭奔幽州。顏良說的那幾句話也不是顏良自己說的,而是沮授安排好的,只不過他們都沒想到劉和會當場戰死。現在想來,並不是他沒想到,只是他不願意去想而已。
“劉使君與先父是盟友,同為奸人所害。公衡與我是至關,又同病相憐,本當互相扶持,同舟共濟,如今他也走了,只剩我一個人,實在令人傷懷。”
李立驚訝地抬起頭,打量著袁譚,一眼就看到了袁譚眼角晶瑩的淚水,而袁譚眼神中的悲傷又是那麽真誠,不由得心頭一軟。“使君,劉府君為報殺父之仇,奮不顧身,乃其為人子之本份。如今大仇得報,與敵共亡,也算是求仁得仁,可含笑九泉矣。”
“是啊,他父仇已報,可以含笑九泉了。我卻遙遙無期。”袁譚又歎了一口氣。“人死不能複生,我雖不能救他於戰場之上,卻該為他操辦身後之事。還請諸君念劉使君和公衡舊情,助我一臂之力。”
聽了袁譚此語,眾人慨然應諾。即使袁譚不提,他們身為劉虞、劉和父子的故吏,也有為劉和操辦後事的責任。更何況袁譚姿態放得這麽低,他們就更沒有道理拒絕了。
李立請袁譚入城,袁譚順水推舟,挽著李立的手臂,一邊走一邊商量劉和的後事。
來到太守府,上了堂,劉和的屍體就擺在堂上,首級被縫在了身體上,血跡被洗淨,衣服也換了一身新的,劉和看起來很安祥,只是皮膚太白。他身邊躺著代他而死的王嶺,王嶺同樣身首異處,更麻煩的是他的首級找不到了,現場一片狼藉,根本認不出哪個是他的首級。
聽完王嶺的故事,袁譚感慨不已,再次落淚,下令為王嶺用木頭刻一個頭,讓他完整的下葬,並宣布將代劉和完成承諾,將王嶺的家人接到鄴城贍養,辟王嶺的兒子為吏,給他一個前程。
眾人如釋重負,齊聲讚揚袁譚有義。既然袁譚承認劉和對王嶺許下的承諾,接過了劉和的責任,想來對他們也不會太苛刻,畢竟袁譚要想佔據涿郡也離不開他們的配合。果然,袁課隨即又宣布太守府、各縣的官員各安原位,暫時不做調整,他將選一個聰明仁義的人來接替劉和擔任涿郡太守,希望在座的人一起努力,為安定涿郡獻計獻策。
眾人山呼萬歲。
——
劉備一夜沒睡,雖然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安次城,但他並不安心,一千騎兵並不能保證他的安全,關靖也代表不了公孫瓚。公孫續雖然遠在中原,公孫瓚卻還有一個弟弟公孫范在薊縣,他能不能接管公孫瓚的實力還要看公孫范是不是答應。
當務之急,自然是造成既定事實,先將安次城控制在自己手中。張飛、簡雍率領一萬步卒趕到後,劉備立刻接管了安次城防,留下簡雍率領兩千人守城,自己帶著關靖、張飛一起去接應公孫瓚安排在聖聚的一萬步卒。
半路上,劉備向關靖請計。關靖本來不肯說,見劉備再三堅請,態度誠懇,關靖隻好說了幾句。他提醒劉備,公孫瓚雖然實力強勁,但他有一個很明顯的短處:他沒有獨佔一郡,沒有穩定的錢糧來源。薊縣既是廣陽郡治,又是幽州州治,權力實際掌握在刺史張則手中,公孫瓚能直接控制的也就是安次城,這兩年在安次屯田,勉強能供養大軍,卻無法再擴充,兩次大戰受挫後一直沒能恢復元氣。
劉備有漁陽,相對來說條件好一些,接管公孫瓚的部屬沒什麽問題,只是欠缺一個名義。這個名義可以用兩個方法來彌補:一是得到張則的認可;一是取得盧毓的支持。張則是幽州刺史,他如果認可劉備接管公孫瓚的兵力,即使公孫范也無話可說。盧毓是盧植的幼子,是劉備和公孫瓚共同的師弟,盧植在幽州甚有名聲,盧毓如果能支持劉備,對劉備在名聲上會有莫大的幫助。
劉備想了半天。“叔安兄,你是說……盧師的三子盧毓嗎?”
“當然。”
“盧毓尚未成年吧,他如何能代表盧師?叔安為何不說盧師的長子盧敏?”
關靖瞅瞅劉備,沉默了片刻。“府君有所不知,盧敏已經病故了,不僅是他,他的次弟也病故了,尊師如今只剩下盧毓一個兒子。”
劉備不禁臉上發燒。他剛回幽州時去祭拜盧植時見過一次,只是為了緩和與公孫瓚的關系,後來派人送了兩次錢糧,自己就沒有登過門,做了漁陽太守之後,他連使者都沒派過,竟然不知道盧家出了這麽大的變故,作為學生來講,的確有些不妥。關靖這麽了解情況,說明公孫瓚是知道這些事的,也一直和盧家保持聯系。
“叔安兄,這件事是我疏忽了。戰事一結束,我就去盧家。”
關靖點了點頭。“府君去不太方便,還是派一個使者去吧。眼下要取涿郡,恐怕難度不小。劉和在涿郡經營了這麽久,太守府的人都是他的親信,如果袁譚能安排妥當,他取涿郡應該是比較容易的事,府君不宜與他發生產衝突。”
劉備沒吭聲。他的計劃不僅僅是接管公孫瓚的舊部,他還要接管涿郡,甚至整個幽州。關靖居然說他無法控制涿郡,隱隱的還有說他不如袁譚的意思,這讓他有些不服氣。袁譚除了家世強一些之外,還有什麽值得稱道的能力?我被孫策俘虜了,袁譚也一樣,誰也沒比誰強到哪兒去。況且經過幾年的努力,如今我屯田有成,練兵卓有成效,有錢有糧,兵強馬壯,袁譚卻是剛剛繼承袁紹的事業,又承官渡之敗,還沒緩過勁來呢。如果不是劉和與公孫瓚內訌,哪有讓他入幽州的機會。
見劉備不以為然,關靖也沒有再說什麽。
還沒過廣陽水,劉備就遇到了撤回的劉緯台、范方等人。他們神情緊張,驚懼不安,見到關靖和劉備在一起,他們都有點慌。
“長史,這是……”
關靖也很無語。劉緯台、范方奉命率領一萬步卒在聖聚設伏,結果公孫瓚被截住,未能順利到達聖聚,力戰而死,劉緯台、范方居然沒有及時救援。公孫瓚戰死的地方離聖聚也就二十來裡,在斥候的偵察范圍以內,又在下風口,哪怕是聽聲音也能知道出了事。
關靖還沒說話,劉備先喝了一聲:“劉緯台,你是伯珪的結義兄弟,手握重兵,為何看著伯珪苦戰,卻不派人增援,以致伯珪兄力戰而亡?”
劉緯台愣住了,看著劉備凶狠的眼神,後腦杓直冒涼氣。
不等劉緯台說話,劉備拔出了赤霞劍,厲聲大喝:“劉緯台身為伯珪義弟,平時不能力諫,戰時不能力戰,坐視伯珪戰死,愧對兄弟二字。既然生不能盡忠,那就到黃泉路上與伯珪相伴吧。”說完,手起劍落,一劍砍下了劉緯台的首級。
眾人駭然,沒一個敢動,也沒人願意動。范方、關靖等人更是冷眼旁觀。他們對劉緯台、李移子、樂何當這三人也沒什麽好感。劉緯台是卜師,李移子、樂何當是做生意的小販, 根本沒有治民統兵的能力,公孫瓚卻重用他們,還和他們結為兄弟,背地裡有意見的人可不少。這些人也仗著公孫瓚的寵信胡作非為,平時沒少得罪人,現在公孫瓚死了,他們也該遭報應了,到黃泉路上與公孫瓚要伴的確是一個非常合適的結果。
劉備抖了抖手中長劍,血珠沿著劍鋒滑落,劍上不留一絲血跡,依然明亮照人。劉備還劍入鞘,向關靖拱拱手。“叔安兄,備一時激憤,失禮,失禮。”
關靖心知肚明,劉備這是有備而來,劉緯台必死無疑。劉備這麽說不過是給他面子而已。他隨即和范方等人商談,說明當前的情況。范方等人也正是徬徨之際,聽說劉備接收公孫瓚的部屬,還要提供錢糧,正中下懷,爽快的答應了。他們雖然不像劉緯台等人是賤民,但家世也不怎麽好,估計和袁譚說不到一起去,否則早就投降袁譚了。劉備雖然是中山靖王之後,但家道中落,也是寒門,和他們平時交往也很客氣,也許不比公孫瓚差。既然關靖都降了,他們自然沒有意見。
劉備順利接收了范方率領的一萬步卒,正在寒喧,負責監視的張飛傳來消息,張郃率領大戟士正在逼近。劉備不敢怠慢,隨即命令范方等人沿河立陣,準備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