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香來得最快,身後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眉清目秀,手裡還握著一卷書。看到孫策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閃了一下,隨即又迎了過來。
孫尚香拽著她來到孫策面前,大聲說道:“大兄,這是我的新軍師。”
“新軍師?”郭嘉“驚訝”地坐了起來。“阿奕犯了什麽錯,你居然將他罷免了?”
孫尚香咯咯地笑了起來,抱著郭嘉的脖子用力親了一下,聲音很響,動作很誇張。“先生,阿奕沒犯錯,就是我就找到一個更好的了,還是我的姊姊。”
“哦,我明白了,你這是任人唯親啊。”郭嘉指指孫尚香。“這是不對的,眼界太小。”
孫尚香嘿嘿笑了兩聲,還沒說話,小姑娘走上前,躬身施禮。“徐節見過郭祭酒。”
郭嘉上下打量了徐節兩眼,笑道:“你就是三將軍的新軍師吧?”
“正是。”徐節脆聲道:“節雖年幼,卻對祭酒所言不敢苟同。”
“哦?說說看。”
“任人唯親的確不好,舉不避親卻是賢者所尚,三將軍麾下羽林衛百余人,所謂親者唯節而已,何來任人唯親之言?久聞祭酒見微知著,舉一知十,想來不至於看錯,那就是故意為之了。不知是祭酒是為令郎鳴不平,還是對女子有什麽偏見?”
郭嘉愣住了,轉頭看看孫策,又指指徐節,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孫策連連點頭。“行,就憑這句話,我看可以你完全可以勝負羽林衛的軍師,不比某人的兒子差。”
“我也這麽覺得。”黃月英跳了過來,將一條剛烤好的魚塞到徐節手中,眉開眼笑。“我還是第一次看人能將郭祭酒懟得這麽結實的,這條魚給你吃。”
“謝祭酒。”徐節露出甜甜的笑容,客氣地向黃月英施禮致意。“智者千慮,難免一失,這只是郭祭酒一時失言罷了,無損祭酒英名。”
郭嘉哈哈一笑。“就憑這句話,我也覺得你比阿奕強。”
眾人大笑。
孫輔和兩個童子忙前忙後,烤了不少魚,孫策等人大快朵頤,讚不絕口。這孫輔娶了蔡珂,別的長進沒有,享受的本事倒是大有長進,這魚烤得的確不錯。孫翊趕到時,孫尚香已經吃了個肚兒圓,徐節也連吃了兩條。見人多,孫輔三人來不及,孫翊主動要求幫忙,請孫輔教他怎麽烤魚,玩得不亦樂乎。
孫權來得最遲,原本有些無精打采,一眼瞥見徐節,頓時精神一振。他看了孫策一眼,舔了舔嘴唇,想走過來,腳動了動,又停住了,轉頭看看徐節,想走過去,又怕碰一鼻子灰。孫策看得分明,心裡說不出的膈應,卻不得招招手,將他叫到跟前,問了幾句。孫權畢恭畢敬地答了,卻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住地往徐節那邊瞟。徐節感覺到了他的注意,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隱在人群之中。
孫權的臉頓時垮了,低著頭,耷拉著眼皮,一聲不吭,連孫策問他話,他都沒興趣答了。
孫策有點惱火,也沒再理他。
過了一會兒,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孫策將弟妹叫了過來,示意郭嘉繼續。郭嘉正襟危坐,環顧四周。“誰能畫個大漢疆域示意圖?”
“我來。”孫翊首先響應。
郭嘉卻沒叫他,轉頭看向孫權。“仲謀,你還記得嗎?”
孫權想了想。“大概還記得一些。”
“那就試試。”
孫權領命,從朱然手中接過一根細棒,在地上勾畫起來。雖然他在孫策軍中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此刻畫起疆域圖來還是大體靠譜,倒是有些出乎孫策的預料。行軍作戰時會有地圖,但很少會有全國的疆域圖,通常都是某一戰區的地圖。汝南太守府只有汝南地圖,還有可能看到整個豫州的地圖,但出現全國疆域圖的概率絕無僅有,孫權要麽是背地裡下了功夫,要麽就是兩年前的印象猶在。
見孫權畫完,郭嘉說道:“誰能有補充的?”
孫翊搖搖頭,表示沒有要補充的。郭嘉又問朱然,朱然也搖頭。孫權畫得很周全,幾乎沒有需要補充的。郭嘉又讓他們來補上主要地形,這次孫翊沒有推辭,上前畫出重要的河流和山脈。等他畫完,郭嘉問孫權道:“你有沒有要補充的?”
孫權有些明白了郭嘉的意思,很認真的想了想,從孫翊手中接過木棍,補了兩個孫翊遺漏的細節,孫策更加驚訝。孫翊天天在他身邊,最近又多次旁聽他們討論天下大勢,居然不如孫權記得清楚,固然和他年紀小有關,卻也是天性所致。孫翊好武事,心卻不夠細,粗心大意的毛病一直都有,說到底,他更適合做鬥將,謀略方面總之天賦有限。
見孫權正準備退出地圖,孫策提醒道:“仲謀,再仔細想想,不要急。”
孫權一愣,隨即用力的點點頭。他仔細想了想,然後在地圖的東側、南側畫了一片波浪線,又將北部邊疆的線往上延伸了一段,最後在地圖的西側寫了兩個字:大秦。
孫策笑著點點頭。“知不知道怎麽才能去大秦?”
“呃……”孫權沉吟片刻,在西域畫了一條線,又沿著海邊畫了一條線。雖然畫得很簡略,和實際的地理也相去甚遠,卻清晰地表明他已經認識到海路也可以到達大秦。
孫策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他指指身邊的位置,示意孫權和孫翊共坐一席。孫權很興奮,卻保持著矜持,在孫翊身邊坐下。孫翊拱了拱他的肩膀,挑起大拇指。
“畫得好。”孫翊附在孫權耳邊說道:“這兩年下了不少功夫吧?”
“呃,也沒下什麽功夫,聽張府君講了一些,便記住了。”
孫策看了孫權一眼。“阿翊,你要多向仲謀學習,改改你這粗枝大葉的毛病。”
孫翊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孫權躬身致禮。“多謝大兄謬讚。三弟年幼,等他再年長些,自然會好的。”
郭嘉拍拍手。“哪個讀過《孫子兵法》,知道五事七計?”
孫尚香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五事者,道、天、地、將、法也。七計者,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五事七計以道為首,道者,令民與上同意者也。”
“這五事七計中,還缺了些什麽?”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都不敢輕易回答,就連一旁的朱然都沒敢吭聲。五事七計是孫子兵法第一卷,幾乎學習兵法的人都要背,孫子是兵聖,在武人的心目中等同於儒生心目中的孔子,從來只有頂禮膜拜的份,哪裡敢質疑的。現在郭嘉問五事七計中還缺了些什麽,這幾個孩子都有點愣住了。
孫策暗自感慨。他這幾個弟妹雖然有天賦,但天賦似乎在武力上,不在謀略上,真正有點謀略的反倒是孫權,只可惜孫權的謀略也主要表現在朝堂上,而不是戰場上,否則也不會被人戲稱為孫十萬了。
郭嘉也不著急,笑盈盈地看著幾個孩子,最後目光落在徐節的臉上。“小軍師,你知道嗎?”
徐節猶豫著站了起來。“吃……吃的。”
幾個孩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徐節有點尷尬,卻不肯示弱,抗聲說道:“五事七計裡雖然沒有糧食,可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吃的,就算有百萬雄師又有何用?”
郭嘉看看其他人。“你們覺得她說得對不對?”
“嗯,我覺得是對的。”孫尚香老成橫秋的說道:“我這個新軍師還是很有天賦的。”
“沒錯,我也覺得你這個軍師很有天賦。接下來,我們算一道題,假如我們要將一個步卒送到千裡之外征戰,為時一年,需要多少糧食?為了運這些糧食,可以用什麽樣的方式,如果用牛車運,走陸路,需要多少牛車,如果走水路,用船運,又需要多少船?朱然,你先報一下牛車和船的載重和裡程。”
“喏!”朱然上前報出一串數字,一邊說一邊在地上寫。孫權等人都圍了過去,凝神細看,掐指計算。就連孫輔都將烤魚的事安排給別人,湊了過來,跟一群孩子一起計算。
黃月英對此沒什麽興趣,湊到孫策身邊,遞給他一條烤魚。“你這是回家過年都不肯閑著啊, 本來挺好玩的一件事,被你搞成算學測試了。”
“算學測試有什麽不好?”孫策接過魚咬了一口。“就和你造船一樣,用兵同樣離不開計算,一萬人和十萬人,一百裡和一千裡,完全是兩個概念,等你造好了海船,大軍跨海作戰,那更是要精打細算,海船再大,一支水師充其量也就是三五萬人,而我們面對的對手以逸待勞,很可能是三五十萬人,不計算,如何能戰勝他們,揚威四海?”
“你說得對。”黃月英連連點頭。“我現在也有這感覺,造海船看起來與普通船沒什麽區別,但要計算的東西太多了,算得人腦殼疼。我最近在想要不是請徐大師來講講課,將算學也納入木學堂的課程,沒有擅長算學的人幫忙,要想造出好的海船太難了,至少要費很多事。”
孫策靈機一動,連連點頭。“阿楚,你這個想法好,你這個想法好,我怎麽沒想起來呢。”
黃月英柳眉輕挑。“因為我聰明啊,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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