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瑁隻關心錢,不太關心朝政,對涼茂是何許人一無所知,很快就將這個名字拋在腦後了。他現在頭疼的是利潤五五分成能不能讓其他人滿意,又能不能拉到足夠的合夥人。
七三分成是不可能的,他也沒指望,只是提出來讓孫策還價,比如還個六四,或者再讓一點,五五比四五,出海風險大,就算找到金礦還要花本錢開采,如果沒有足夠的利潤,誰願意去?只不過大姊一副隨時可能趕人的模樣讓他不敢太計較,五五就五五吧,以孫策做事的謹慎周密,這件事的風險也許沒那麽大。
女人就是女人,胳膊肘往外拐,以前是拐黃家,現在更好,直接拐到女婿家去了。她也不想想,孫策是什麽人,什麽時候吃過虧,還需要她護著?說到底還是頭髮長,見識短,被孫策幾句阿母騙了。
蔡瑁心中委屈,吃起飯來就格外的狠,堂邑黑山豬肉只有一盤,飯卻著實添了兩回,又喝了一大杯蜜酒,這才平衡些,臉上總算看到了笑意。
孫策說,等蔡瑁找到了海中的大洲,繪就了地圖,就請蔡玨設計一些金瓶,將地圖刻在瓶上,再刻上出海的人姓名,一些留在國史館,供後人瞻仰,一些賞給出海的人,供子孫保存。還想請黃承彥打造一些玉具劍,頒給有功之人,以示鼓勵。
蔡玨聽了,斜睨著蔡瑁說道,這可是無上榮光,也不知道誰有這個榮幸。
蔡瑁心領神會,連忙拍著胸脯表示,不管別人怎麽說,蔡家肯定會全力以赴。他隨即又問,海商會為國分憂,能不能也有所表示?海商們賺了不少錢,現在缺的是面子。雖說吳國重商,商人也被稱為士,可是畢竟積習難改,看不起商人的不在少數。如果吳王能引領一下風氣,那就再好不過了。
孫策告訴蔡瑁,新年將近,他想在新年大饗時邀請一些百姓代表,文士、武士、農士、商士、工士,但凡正經行當都有一定的名額,到時候與官員及各郡縣上計人員一起參加大饗,並在年後參與郊祭等一系列禮儀,發放一些紀念品,以示對他們一年來辛苦的鼓勵,商界有哪些人適合?做商界代表,不僅要是納稅大戶,還要人品好,唯利是圖、為富不仁的人可不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捐資助學、修橋鋪路的會優先考慮。
蔡瑁大喜。這趟沒白來,得到這個消息,他就有時間做準備了,無論如何要爭取幾個名額。
在黃承彥、蔡玨面前,孫策姿態放得很低,完全是女婿上門的感覺,不擺半點譜,他的低調贏得了蔡玨的極大滿意,一頭堂邑黑山豬倒有三分之一進了他的肚子,虧得這年頭的山豬不大,蔡玨挑的又是一頭乳豬,要不然真吃不下。即使如此,他也有點撐,沒坐車,拉著黃月英的手步行消食。
湯山有溫泉,是達官貴人的聚集區,佔據了大半的風景和溫泉。即使孫策堅持要留一部分給普通百姓,讓百姓也有機會享受這天地恩賜,最後也只是在山腳下保留了幾個面積較大的溫泉,遠離湯山中心。因為來泡溫泉的人多,便有商販或者附近的百姓在此售賣吃食、玩具或者山貨,自然形成了一個小集市,倒也熱鬧。走在山道上,遠遠地看著山腳下如螞蟻一般的人群,油然生起一種俯視眾生的優越感。
為了保持這種優越感,避免被普通百姓打擾自己的清靜,山腳下設了關卡,凡是上山的人都會進行檢查。關卡本無名,甚至不是官方設立,但大家都默認了它的存在,因為在溫泉附近,久而久之,便得了個溫泉關的名字。
孫策聽人提起過這溫泉關,但他一直忙於政務,也沒時間看。入冬後移營湯山時,他也沒看到這座關卡,想必是知道他來,不想讓他看見,主動撤了。他不喜歡這個溫泉關,但他也清楚不能沒有關,社會階層的分化無法避免,與民同樂永遠只是做秀,能為百姓保留一片區域已經是他目前能做的極限。
階層不可怕,上升的通道堵塞才可怕。舊的世家還沒清除,新的世家已經在形成,年前抓了一批,砍了幾個,其中不乏吳會大族,好在有陸康、謝煚等人鼎力支持,再加上沈友、朱桓這些軍中大將主動約束家人,這股歪風總算刹住了些。
但這只是暫時的,遲早還會有人跳出來。直到這時候,孫策才明白太祖為什麽說運動要隔幾年就來一趟,方式方法也許可以商榷,客觀需要卻是存在的。移風易俗絕非易事,任重而道遠。
見孫策情緒有些低落,黃月英歪著頭看了看他。“怎麽了?心裡委屈?”
“委屈什麽?”孫策收回心神,笑了一聲,牽著黃月英的手,沿著石板砌成的山路,緩步而行。“要說委屈,也是你阿舅委屈,我才不委屈呢。”
想到蔡瑁在阿母面前的模樣,黃月英咯咯笑出聲來。“他才不會呢,我阿母看起來對他凶,其實最疼他了,誰讓他是這一房的獨子,又是個老么呢。你看著吧,他這會兒肯定大包小包的往回帶呢。”
“金谷園什麽沒有,還要從你家帶?”
“你可別提金谷園了,我阿母嫌這個名字俗,都不願意去。所以也就是你說做金瓶,換了別人,我阿母才懶得理你呢。依她的心情,怎麽也得是玉瓶才雅致。”
“玉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找不到那麽大的玉啊,江東也沒有好玉工。”
“玉不成,瓷瓶也湊合,總比黃金的好。”
“這倒是可以考慮。”孫策想起剛才在黃家看到的那幾隻青瓷器,覺得黃月英的建議可行。豫章這幾年比較太平,瓷器生產水平進步很快,尤其是蔡玨這一類有錢有閑還有文化的人介入後,不盲目追求產量,精益求精,出了一批精品。相比之下,豫州今年的陶瓷和琉璃生產都受到了不少影響,質量有些下降,競爭力明顯不足。
“真的可以?”
“當然可以,為什麽不?”孫策笑道。
“你是大王,金口玉言嘛,誰敢違抗?”
“金口玉言?誰信誰是傻子。”
“嘻嘻,那我信你,豈不就是個傻子?”
“那當然,一孕傻三年嘛。”
“啊”
天子陰著臉,將手裡的報紙揉成一團,扔在案上。馬車搖晃著,紙團在案上晃來晃去,滾了下來,劉曄眼疾手快,將紙團接住,在案上展開,輕輕地抹平。
天子看了他一眼,眉梢一動。“子揚,你有何應對之策?”
劉曄沉吟片刻,說道:“陛下,今年是孫策那個五年計劃的總結年,快則年前,慢則年後,這個五年計劃的實施結果就要給出答案,我們可以從中得到很多數據,更清楚孫策的虛實。”
天子揚揚眉,點了點頭。情報也分很多種,有確切數據的情報價值最高。孫策如果公開發布五年計劃的實施結果,他的實力究竟如何就藏不住了。從路粹的這篇文章來看,結果應該不怎麽理想,否則路粹不會大肆指責朝廷挑起戰事。這顯然是要推卸責任,為沒有完成計劃找理由。
可以想象,這個報告一發布,孫策治下的百姓心裡就更沒朝廷了。
“孫策說,征戰的消耗大,影響了百姓的生活,那如果陛下提議弭兵休戰,他有什麽理由拒絕?”
“弭兵?”天子眼珠一轉,眼睛亮了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尤其是冀州。袁譚已經撐不住了,他本希望劉備能接管冀州,劉備偏偏又剛剛受了重傷,大將關羽又和劉備生了嫌隙,急切之間怕是騰不出手。如果能休戰,時間不用久,最多半年,冀州的形勢就要好得多。
天子坐了起來。“子揚,你詳細說說。”
劉曄點點頭。“俗語雲:家大業大,人多嘴雜。孫策勢力日增,文武日眾,相互之間爭權奪利在所難免。臣收到消息說, 上個月,江東世家侵佔土地,引發眾怒,孫策不得不殺了一批人。由此可見,孫策內部分歧已經嚴重到不可忽視。”
天子哼了一聲:“是啊,他一心想行王道,最後卻還是要行霸道,心裡怕是不好受。”
“陛下所言甚是。”劉曄附和了一句,又道:“征戰一年有余,荊州、豫州損耕最大,揚州卻無恙,民生殷富,連賣報的報童、搖船的船娘都穿越布衣。孫策若調揚州財賦以補荊豫,則揚州不肯,若不調揚州財賦補荊豫,則荊豫失望,此間調和,甚見君主之能。可以想見,分歧一定不會小。陛下若是提議弭兵,荊豫必然求之不得。若孫策接受,則荊豫百姓感激陛下仁慈。若孫策不接受,則荊豫必然離心。不論成與不成,於陛下皆有利無弊,這些欲加之罪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天子沉吟良久。“若是弭兵,我們該提什麽樣的條件,又做什麽樣的讓步?會不會養虎成患,錯失最後的機會?”
劉曄搖搖頭。“陛下,談不談是一回事,能不能談成,又是一回事。就算談成了,也不代表就要一直遵守,皆當因時而變。就眼下而言,臣以為可以用兗州換取河南。洛陽是舊都,這個要求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