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半天沒說話。
他很失望。趙衢也就罷了,不過是個書生,楊阜、閻溫等人怎麽會出這樣的昏招。袁譚敷衍應付,曹操倒是不敷衍,卻被周瑜、黃忠打得節節敗退,孫策的主力精銳駐扎在襄陽未動,天子這時候不緊守關隘,據險自保,居然還主動出擊,和伸長了脖子讓人砍有什麽區別?
見賈詡不說話,趙衢卻不著急,喝了杯酒,有滋有味的品了一會兒,才慢悠悠的說道:“君侯有顧慮?”
賈詡微微欠身。“恕詡愚昧,不知其中深意,還請伯行兄不吝指教。”
趙衢笑道:“指教不敢當,君侯可是閻先生讚許的智士。不過,君侯遠在河東,對關中的情況不太熟悉,也是自然。君侯是擔心關中有沒有足夠的財力、物力支撐這場戰事吧?”
“誠如伯行兄所言。關中剛剛實行士家製一年,積儲未豐,士伍未練,此時出征是不是太倉促了?就算周瑜、黃忠有所斬獲,兩路進擊,孫策攻取益州亦非易事,何不觀望,以待其變?”
趙衢點點頭。“君侯謹慎,所言甚是。不過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孫策兵勢強盛,佔據中原諸州,論土地、戶口,二分天下有其一,論財賦,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余諸州,除了冀益二州之外,不是戶口少,就是財力空乏,不能與中原相提並論。利令智昏,為了財貨與孫策暗中勾結的人不在少數,真正能為朝廷作戰的除了我們涼州人控制的司隸和並州、涼州,也就是曹操控制的益州了。一旦益州易手,朝廷如何中興?所以,益州危急,朝廷不能無動於衷,坐以待斃。”
賈詡佯作聽不懂趙衢的提醒。“這麽說,朝廷大閱只是為了聲援益州,並非真的出兵?”
“如果孫策知進退,退出益州,這就是聲援益州,趁機校閱兵馬。如果孫策不知進退,朝廷自然要略施懲戒,讓益州有喘息之機。君侯,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並州受到孫策攻擊,你難道不希望朝廷施以援手嗎?”
賈詡心中厭惡,臉上卻不露分毫,連連點頭,以示附和。“伯行兄所言甚是。只是我還有一事不解,如果孫策不退,以關中現有的兵力和錢糧積儲,有幾分勝算?”
趙衢面色得意。“君侯忘了嗎,關中推行士家製,居時為民,戰時為兵,自備糧食,毋須軍餉,所有的開支只是來自涼州的騎兵而已。且關中四塞,縱使不勝,也可據嶢關自守。”他瞥了賈詡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當然,若能奪取武關,與函谷關一般,控制在我們涼州人手中,就更好了。”
賈詡心中微動,撫著胡須,良久未語。
朝廷此舉雖然魯莽,卻也是無奈之舉。如果坐視孫策攻取益州,後果更加不堪設想。虛張形勢,舉兵向南陽,為曹操張聲勢,只要拿捏得當,未嘗不是一個選擇。若天子攻取武關,南陽形勢緊張,孫策就算不調兵增援,也不敢輕離襄陽。況且天子即使不能得手,也和孫策撕破了臉,敵我分明,以後只能依賴涼州人,包括他在內。在這種時候,孫策就不可能有余力攻取弘農,說不定還要籠絡他,以期穩住右翼。
問題在於孫策能不能反攻關中?從形勢上看,孫策進攻關中的難度不小,從關中進攻南陽卻相對容易。可是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與孫策有關時,周瑜、黃忠就是近在眼前的例子。
孫策的財力能支持兩路進攻,那三路、四路呢?如果袁譚也借機發起攻擊呢?只是不傻,誰都知道這是圍攻孫策的好機會。袁譚與孫策有殺父之仇,勢不兩立,又被冀州世家裹脅,大概率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形勢未明,時機未至,不宜倉促決斷,還是再看看的好。
“伯行兄,若朝廷出兵,誰當為將?”
見賈詡沉思,趙衢心情很緊張,此刻聽到賈詡這句話,他總算松了一口氣。“天子自將,太尉士孫瑞掌步,溫侯呂布掌騎,我涼州諸將隨征。”
“誰是謀主,秘書令劉曄?”
“還有楊阜、閻溫。”趙衢看看賈詡。“其實我們都覺得君侯是最合適的人選,只不過朝中關東勢力尚強,太傅皇甫嵩還在,對董公舊部多有非議,所以只能作為偏師。君侯,這是一個好機會啊。若能成功,誰還敢說我涼州無人?”
“我可以配合朝廷行動,但我有一個要求。”賈詡撚著手指,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皇甫嵩的首級。”
趙衢一愣。“什麽?”
“王允設謀,呂布背義,他們都是殺死董公的罪魁禍首,本來都該死,但朝堂爭鬥,生死難免,如今朝廷又是用人之際,我暫時就不追究呂布了。皇甫嵩則不然,他公報私仇,屠了董公滿門,我不能讓他和王允一樣善終。要我出兵可以,先給我皇甫嵩的首級。”
趙衢急了。“君侯,這個時候提這個要求,要挾朝廷,怕是不合適吧?大勝之後,朝政盡在我涼州人之手,怎麽報仇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賈詡皮笑肉不笑。“伯行兄,你口口聲聲涼州人,卻忘了一件事,皇甫嵩也是涼州人,董公當年正因為念及舊情,這才沒有殺他,可他是怎麽做的?殺了董氏滿門,連幾歲的孩子都不放過。你們入朝主政,和他天天相見,就不害怕嗎?還是說你們和他一樣,覺得董公死有余辜?若是這樣的話,我怎麽知道你們說的涼州人是不是包括我們這些董公舊部?”
趙衢啞口無言,有些心虛的避開了賈詡的眼睛。賈詡說得沒錯,雖然大家都是涼州人,但涼州人與涼州人之間也是有區別的,像賈詡、董越、牛輔這些背負著惡名的董卓舊部,他們並不願意太接近,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拉上他們,以助聲勢。
可是賈詡要為董卓報仇,要皇甫嵩的首級,這就難辦了。在他們與皇甫嵩之間,他們當然選擇皇甫嵩。何況皇甫嵩是太傅,是天子的兵法老師,天子怎麽可能殺皇甫嵩。
“君侯……”
“伯行兄,我就這個要求。”賈詡抬起手,打斷了趙衢。“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別人未必讚同。你可以去弘農看看,也許董越會有不同意見。”
趙衢欲哭無淚。董越是董卓族人,他和董卓的關系要比賈詡和董卓的關系更親密,追究皇甫嵩的心情更迫切。就算他可以放皇甫嵩一馬,在賈詡提出這個要求之後,董越也不可能松口,否則他如何服眾?
功敗垂成,趙衢心急如焚,一邊起程去弘農,一邊派人緊急趕回長安,向楊阜通報賈詡的要求。他們雖然看不起賈詡等人,但他們很清楚,董卓舊部的戰力遠在關中新卒之上,沒有賈詡等人助陣,天子擊敗孫策的可能性大減。不僅如此,在取得賈詡的支持之前,確保關中安全之前,天子根本不敢離開關中。
——
趙衢要等楊阜的回復,並不急著去弘農,賈詡卻一點不遲疑,立刻派人通報董越,並讓他向蔣乾致歉。雖然他知道朝廷不太可能答應他的條件,可這是難得的機會,他不能錯過,必須試一試,請蔣乾體諒,給他一點時間。
接到賈詡的消息,董越進退兩難。他不願意與孫策兵戎相見。董卓已經死了,涼州人是不是崛起也和他沒什麽關系,現在的日子就挺好,何必橫生波折?
但他無法拒絕賈詡的提議,放棄為董卓報仇的機會。他的部下以西涼人為主,大多是跟著董卓一路從涼州走出來的,還有不少沾親帶故。董卓被殺,臨洮董氏被滅門,他們都記恨在心,如果有機會殺皇甫嵩,為董卓討還一點公道,他們不會拒絕。如果反對賈詡的提議,他的部下說不定會立刻嘩變。
更何況他也是臨洮董氏,也有家人死在皇甫嵩的手上,有仇不報,誰還看得起他?
董越左思右想,束手無策,隻好來找蔣乾。
蔣乾看完賈詡的書信,一眼識破了賈詡的用意, 忍不住冷笑一聲。什麽為董卓報仇,這根本就是個幌子,賈詡就是趁火打劫。一方面,這是迫使董越表明立場,主動切斷與孫策的關系;另一方面,他這是挾朝廷以自重,提高要價,在形勢未明之前作壁上觀。
可是他無可奈何。不管是從道義還是從實際利益,他都不可能要求董越拒絕賈詡的提議。嚴格來說,孫策也是西涼人的仇人,阻止西涼人復仇只會激起他們的憤怒,引火燒身。不僅如此,他還要力勸董越爭當主導者,確保對涼州軍的控制權。董越的能力遠遠不如賈詡,他唯一的倚仗就是他是董卓的族人和舊部,控制著近萬涼州軍。一旦失去部下的擁護,他也就沒什麽價值可言了。
蔣乾決定以退為進。他將賈詡的用意詳細解釋給董越聽,最後對董越說,春秋重復仇,你們要為董卓復仇,要為家人復仇,沒有人可以攔著你們,就算你們要進攻南陽,報兩萬大軍被殲之仇,我們也可以理解。我會回報吳王,在南陽等你們。不過,你也要保持警惕,別被人當刀使,為人做嫁衣。
然後,蔣乾離開了弘農,返回襄陽。
期盼已久的婚禮取消,唾手可得的三萬石海鹽沒了,董越父女很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