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彈落地,震動了甕城,也震動了城中守軍的意志。
看著倒塌的城樓,看著地面深深的大坑和被殃入的同伴,無數人都傻了眼。拋石機見得多了,沒見過威力這麽大的拋石機。這要是打在身上,豈不是粉身碎骨,死無全屍,至親也認不出來啊。
濟陽令吳朗雖然沒有像吳質一樣直接尿了褲子,卻也嚇得不輕。濟陽屬陳留,董昭入境時,濟陽便降了,後來一直聽從董昭的命令。這次呂范來,第一個目標就是濟陽,還在城外擺出如此嚴整的陣型,分明是要給濟陽一個教訓,對形勢的嚴峻,他自認已經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可是看到這鐵彈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
一個縣城而已,守軍不過兩千人,而且大部分是各家的部曲、依附,算不上什麽精銳。就算呂范不親自上陣,兵曹掾衛恂率領的郡兵也足以攻克濟陽,擺出這麽大的陣勢已經足夠,根本用不著動用威力如此巨大的拋石機啊。
他是想把我濟陽城直接砸爛嗎?
吳朗有些慌,命人趕緊去找縣丞吳質。吳質是董昭的郡人,董昭主兗州事,吳質前往依附,被派到濟陽來做縣丞,協助他守城。現在濟陽面臨覆滅之禍,他自然要找吳質商量。
吳質很快來了,只是臉色難看,走路的姿勢也不太正常,離吳朗還有好幾步遠,他就停下了,躬身施禮。吳朗心慌意亂,也沒有多想,指了指損毀的城樓,直接問道:“季重,你看到了吧?”
吳質苦笑。他知道吳朗想說什麽。吳朗是陳留吳氏族人,吳匡被袁術殺了,吳懿兄弟在益州,和曹操結了姻親,吳朗自然不肯向孫策低頭。原本張邈在郡,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吳朗一家也沒主動惹事,就當孫策不存在。董昭入兗州,吳家舉濟陽以降。呂范來攻,他已經將家屬送到昌邑,自己孤身留守,想著若能守住濟陽,固然可以立功。實在守不住,殺身成仁,也算為家族盡一份力。反正孫策入主兗州後吳家也是家破人亡,索性一搏。
只可惜,他的勇氣被鐵彈一舉擊得粉碎。這些世家子弟,平時高談闊論,真到了關鍵時刻,當不得大用,難怪董昭看不上他們。董昭留吳朗守濟陽,卻沒指望吳朗真能守住濟陽,只不過例行公事罷了。
“質看得很清楚。”吳質神情凝重。“明廷盡力就好,實在守不住,董將軍想必不會怪罪明廷。眾志成城,董將軍相信明廷與城中諸君。”
吳朗的臉頰抽了抽,欲言又止。他想到了昌邑城中的家人。他很清楚,吳質就是來監視他的,如果他不戰而降,他的家人就死定了。從舉城依附董昭的那一刻,他就沒有回頭路了。
他如此,那些兗州世家也是如此。
見吳朗不說話,吳質接著又道:“孫策凶殘,與天下士大夫為敵,豫州世家的殷鑒在前,兗州又豈能例外?這不是天下易姓這麽簡單,而是關於衣冠榮辱。孫策倒行逆施,過於項籍,直與焚書坑儒的秦始皇相提並論。秦二世而崩,他又能走多遠?”
吳朗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季重,呂范勢大,濟陽怕是難保,你一有機會就出城吧,轉告董將軍,我會盡力守到最後一刻。”
“陳留吳氏一門忠烈,明廷舍身取義,必將留名青史,榮耀門楣,德澤子孫。”
吳朗揮了揮手,示意吳質趕緊走。他現在沒心情聽這些空話。雖說人固有一死,為了家族利益,他義無反顧。可是真正面臨死亡時,他還是做不到從兄吳匡那樣面不改色。他甚至有些遺憾,如果孫策在此,他也許可以鼓起勇氣,大罵孫策幾句,以示慷慨。可是孫策遠在建業,他就算再英勇又有什麽意義呢。
拋石機連續發射,一次比一次熟悉,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一個時辰內連續發射二十余次,絕大部分都打在了城牆上,其中一發正中城門。鐵彈擊中城門的那一刻,吳朗的腿軟得像湯餅,沒有一絲力氣,如果不是用力要攀著城垛,他幾乎要坐在地上。
城門洞開,城上城下人人變色,雖然吳朗強撐著命人上前堵塞,卻沒幾個人行動。擊破城門的鐵彈余力未衰,一路滾進甕城,砸死了好幾個守在城門後面的將士,當者非傷即死,就連塞門的刀車都被撞爛了。鐵彈在甕城裡停下後,有好半天時間沒人敢靠近,就像這枚鐵彈會突然跳起來傷人似的。
士氣早就被鐵彈連續的轟擊摧毀,城門雖在,卻形同無人之境。
但奇怪的是呂范並沒有趁機發起進攻,在城外立陣的將士在秋後的烈日下保持陣型,一動不動。吳朗回過神來之後,下令立刻封堵城門。哪怕破城不可避免,他還是想盡可能多守一刻,就像溺水之人,為了活命,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不肯放過。
吳朗在拚命加固城防的時候,惱羞成怒的張奮正對著部下破口大罵。前後發射二十余次,熟練度有所提升,精準度卻慘不忍睹,別說和平時的訓練成績相比相去甚遠,和水師的成績比也差了很多。甘寧的軍報上說,他在攻東平舒的時候,命中率達到一成,只有聲稱命中率的一半。甘寧因此大感不滿,懷疑張奮派給的拋石機和操作手不是最好的。
可現在張奮親自上陣,命中率還不如派給甘寧的人,這要是傳到甘寧耳中,甘寧或許會釋懷,他的臉可就被人抽腫了。此時此刻,他已經覺得呂范在笑他了。
張奮急了眼,唾沫飛濺,全無平日裡的溫文爾雅。如果被張昭看到,免不了要痛加斥責。可他現在顧不上那些,首戰必須成功,不能演砸了。
“繼續給我射!三組輪流,各射十發,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達不到十中一的要求,全組解散,以後不準稱是我汝南木學堂的人。”張雷揮舞著鞭子,挨個抽過去。“入你老母,是這兩天吃得太好,油蒙了心了?還是誰管不住自己褲襠裡的東西,軟了腿,準頭全射給了女人?都給我聽好了,不給老子把臉掙回來,閹了你們!”
在暴怒的張奮面前,不僅上陣施射的一組操作手耷拉著腦袋,不敢回嘴,觀戰的兩組也噤若寒蟬。他們跟隨張奮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張奮如此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