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漫長的十個呼吸,周圍還是沒有動靜。
許攸心跳如鼓。他眯起眼睛,一邊注意著四周,一邊輕聲喝道:“撤!”
衛士們互相掩護著,緩緩向後退。剛剛走了三五步遠,百步外的一塊巨石後一聲輕響,一枝利箭離弦而出,直奔許攸。許攸眼神如電,看得清楚,一動不動。身邊的一個衛士舉起小盾,護住他的面門。“呯!”一聲悶響,箭射中小盾,余勁未衰,震得衛士身形一晃。許攸適時伸出手,扶住了衛士,嘴角微挑,心裡卻不由得一顫。
從勁道來看,這是三石弩,有效射程一百二十步左右。這個距離已經快接近極限,對方還能射得這麽準,如果不是自己直覺敏銳,及時停住腳步,又向後退了幾步,幾乎進入死角,這個射手絕不會發射,等他再往前走幾步,這枝弩箭就能讓他來不及反應,要了他的命。
擅長伏擊,射藝好,還沉得住氣,這樣的人在遊俠兒中也稱得上高手。可對方不是一個人,至少還有四個人,甚至更多,但這些人都藏得好好的,一個也不吭聲,就等著他們露出破綻。
一枝箭射完,四周又恢復了安靜,就連剛剛射箭的那人都沒了聲音,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
許攸在撤退和進攻之間猶豫了片刻,揚聲道:“徐庶,南陽許攸在此,肯賜一戰否?”
“你就是許攸?”頭頂響起一個帶著幾分驚喜的聲音。
“正是。”許攸抬起頭,心中暗笑。自己的名字還是值錢的,對方明顯知道自己,聲音裡掩飾不住的興奮,下意識地暴露了位置。緊接著,周邊又有幾個地方響起簌簌的聲音,隱約露出幾個身影。片刻之間,許攸就確定了人數和位置。
至少有六人,最近的一百一十步左右,形成半個包圍圈,但是位置比較分散,利於伏擊,不利於交戰。
“攻擊!”許攸一聲斷喝。
最前面的兩個衛士舉著盾牌,向剛剛射出弩箭的位置衝去。另有兩個衛士一個舉盾牌掩護,一個張弓搭箭,向前疾行。片刻之後,對面巨石後一個人閃身而出,舉弩射擊。持弓的衛士搶先射出了手中的箭,箭偏了尺許,射在伏兵身邊的石頭上,火星四濺,伏兵雖然沒有受傷,卻還是受到了影響,弩箭射偏。
持弓衛士連續射擊,不讓那伏兵有喘息的機會,衝在最前面的兩個衛士攀緣而上,一左一右搶了過去。見同伴有危險,其他的伏兵按捺不住,紛紛露出身形,射出手中的弩箭,可是這些衛士速度非常快,又擅長利用地形掩護自己,大部分箭都射空了,射中的幾枝箭也沒能命中要害。
許攸在兩個衛士的掩護下,眯著眼睛,凝視著弩箭的軌跡,迅速確定對方的位置,指揮衛士進行反擊。雙方你來我往,箭矢交馳,數量雖然不多,卻非常緊張。近距離接觸,弩的射速成了劣勢,很快就變成了弓手之間的較量。許攸身邊衛士中有兩個射藝不錯的遊俠兒,成功的壓製住了對方。
一個衛士衝到了巨石後,伏兵放下了弩,拔出戰刀,挺身迎戰,兩人刀盾相迎,丁丁當當的脆響不絕於耳。許攸聽得真切,很是驚訝。那個衛士的武藝他是清楚的,普通士卒在他面前很難走上三五合,這個斥候居然能和他戰個不分勝負?
很快,另一個衛士也趕到巨石後,加入戰圈。以二戰一,勝負立分,伏兵見形勢不妙,怒吼一聲,不顧對方刺來的環刀,同樣挺刀猛刺,只是在環刀觸體的刹那扭了一下身體。“噗噗!”兩聲悶響,他們的長刀都刺穿了對方的身體,伏兵趁勢抱著對手,從巨石上滾了下去。包抄的衛士沒來得及抓住同伴,一愣神的功夫,兩枝弩箭同時射到,一中胸口,一中腹部,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許攸看得真切,心驚不已,聽得遠處有哨聲起伏,知道對方有援兵將到,再不走有被包圍的危險,不敢怠慢,下令撤退。
——
“許攸?”徐庶放下手中的紙,捏了捏手指,頗有些意外。
“是的。”率部伏擊的斥候什長低著頭,咬牙切齒。“那老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手下的衛士配合非常默契,尤其是兩個射手,射得又快又準。”
徐庶沒有答他的話。他對許攸並不陌生,這個人不僅劍術好,智計百出,而且在遊俠兒中頗有名望,身邊有一些追隨多年的侍從,不是這些斥候能應付來得的。以一死三傷的代價換取對方兩條人命,這個結果已經讓他很滿意了。
他奇怪的是許攸怎麽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是吳懿率領的主力將至?似乎不對。大規模的行動不可能完全避開斥候的耳目,如果吳懿率領主力趕到,徐晃早該有收到消息了。
就是許攸這一隊人?這倒是有可能。
“不管他是誰,沒有把握就不應該暴露自己,敵明我暗,寧失一子,不失一勢,這是基本原則,一定要牢記。”
“喏。”什長有些慚愧。如果不是那個兄弟沉不住氣,生怕許攸跑了,今天不會是這個結果。只是那個兄弟已經英勇戰死了,他不願意再讓他蒙受恥辱,只能自己背起責任。
“下去休息吧,以後要注意。”
什長再次點了點頭,躬身施禮,退了出去。徐庶隨即起身,帶上幾個衛士,直奔黃忠的大營。
黃忠聽了徐庶的轉述,也很意外。他和許攸同縣,早就認識,雖然沒什麽交往。他和徐庶一樣,立刻想到會不會是援兵到了。斥候營的規模有限,大部分被徐庶安排在房陵周邊十裡以內,以確保敵方斥候沒辦法近距離偵察房陵城,發現他們在這兒以戰代練的秘密,徐晃能用來布防的力量就有限了,而且有一部分精力在上庸方向,出現疏漏在所難免。
“可能性不大。”徐庶來的路上已經權衡過,直接否定了黃忠的擔心。“就算有援兵到,也應該是去上庸,不會來房陵。許攸有統兵經驗,但他做了一輩子遊俠,習氣不改,又行事偏激,自負其能,未必能聽吳懿的命令,也許是私自行動。”
黃忠同意徐庶的分析。對徐庶的推理能力,他是信服的。徐庶這幾年在武關沒閑著,他通過閱讀戰紀,對孫策的幾次戰役研究得很透徹,有些事連他這個親身經歷者都沒有想到那麽全面、那麽深。
“要圍捕許攸嗎?”
“不,讓他來找我。”徐庶很有把握。“許攸武藝好,經驗也豐富,想在大山裡圍捕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對一,我也沒把握,除非都督或者鄧子翼親自出手。不過也沒必要,我們現在是統兵的將領,不是爭強鬥勝的遊俠兒,挺劍決勝負這樣的事沒意義。武藝再好,也擋不住一陣亂箭或一什死士。”
黃忠大笑。這一點,他非常讚同。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讚成將領親自上陣砍人。
徐庶隨即命軍中畫匠畫了許攸的像,分發到斥候營,讓他們看到許攸不得輕易出擊。又命人抄寫了一些公開信,讓人貼到各個路口,邀許攸一見。
——
許攸在房陵周圍轉了幾天,始終沒有找到突破口,無法摸到房陵周邊,連遠遠地看一眼房陵城都不可能——能在遠眺房陵的位置都被徐庶派人佔據,就算他想強攻,對方也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召集援兵,有幾次如果不是他跑得快,險些被困住。
許攸看到了徐庶的公開信——他懷裡就揣著一份——但他不打算和徐庶見面,反倒更加警惕。他有一種感覺,面前的徐庶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少年徐福,不是那個抹白了臉,挺劍一擊的遊俠兒,他現在是一個老謀深處的將領。
他去見徐庶容易,想全身而退就難了。就算是公平一戰,他也許能擊敗徐庶,卻無法擊敗黃忠和鄧展。都是南陽人,他清楚黃忠、鄧展的實力。況且他自己也清楚,歲月不饒人,自己的劍術雖然已經登堂入室,體力卻有些跟不上了,黃忠、鄧展正當壯年,又是統兵的將領,生活作息規律,狀態要比自己強太多。
他不想將一世英名毀在這兒,他還要留著有用之軀向孫策挑戰。
一想到這些,許攸就覺得沮喪。十年前,他何曾將黃忠、徐庶這樣的後生看在眼裡,他與何顒、張邈等人一起,為袁紹奔走,一心想建立黨人的天下,誰會想到幾年之後會是這般局面,袁紹戰死,他成了喪家之犬,黃忠、徐庶等人反成了統兵的重將,自己想見他們一面都成了冒險。
他決定去上庸看看。不管黃忠、徐庶在房陵幹什麽,房陵的重要性都不如上庸,守住上庸就是守住了通往漢中的陸路,也守住了巫縣的側翼。只是上庸城外的莊稼都被徐晃燒了,沒有足夠的存糧。要想守住上庸,必須運糧來,野戰不可避免。
也許這就是黃忠等人的目的所在。後生可畏,許攸雖然不願意承認,心中卻是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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