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莊言,非常高興大家今天能來。剛才元善在台上說了一通師者師也的道理,他說授業者責任重大,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一點我深表讚同。但是他說我勇於承擔義務,卻讓我有些汗顏。我並不是什麽無私無畏者,會收下思成這個學生,完全是因為一片私心。思成這個孩子,天資聰穎,少年而持重,是每個老師心中最完美的學生人選。我能當他的老師,是我有幸。”
莊言扶著話筒笑了笑,又繼續說道,“再說思成的父親,我的兄長梁卓如,筆下有千秋,胸中有溝壑,於國家,蒿目憂心,不能自己,實乃我被之楷模。他既願將思成交托於我,我倍感榮幸同時,自也不會辜負所托。”
說到這裡的時候,“領掌人”馬寅初帶頭鼓起掌來,底下人也跟著鼓掌。
等到掌聲漸消,莊言兩步走下台,徑直走到劉鶚身邊,站在劉鶚的後面,莊言對著話筒說道,“今天不僅僅是我收學生,也是我的老師收徒孫,所以,我要先將我的老師請上台。”
說完之後,他就彎腰對劉鶚說道,“老師,走一趟?”
劉鶚爽朗一笑,對著康有為他們抱拳,“老朽上去說兩句,很快就回來了。”
然後劉鶚和莊言二人,一前一後就上了台。
而此時,台下的眾人早就眼珠子掉了一地。
他們大部人都不知道莊言跟劉鶚的關系,有些人倒是聽過坊間的傳聞,但是都嗤之以鼻,知道是假的。
但是現在假的忽然變成了真的,莊言成了劉鶚的學生,這是一件叫人多麽意外的事情。
“這,這,真是意想不到!”鐵硯睜大了眼睛,沒想到會聽到這麽驚人的消息。
來得遲些的蔡元培,連立文和於仲卿之前錯過了辜鴻銘他們討論劉鶚與莊言關系的重頭戲,現在忽然聽到這則消息,也都是面露驚訝。
於仲卿轉頭看著旁邊的連立文,“老連,劉老跟莊言是師生的事情,你怎麽沒跟我說。”
連立文也是摸不著頭腦,他攤了攤手,“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啊。”
“他們竟然藏得這麽緊。”
“卻也正常,劉老本來就是方外仙士一般的人物,沒有公布他跟莊言的關系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就說奇怪了,之前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他們沒站出來澄清。”
站在台上的劉鶚,看著底下議論紛紛的眾人,心情也是十分複雜。
他遊歷半生,如今已經存了安安穩穩度過晚年的想法。他也曾奢望過能夠收個稱心的學生,將自己畢生所學都傾囊傳授。
可是學生哪有那麽好找,若是找個小的,他年歲不允許,說不定某天他駕鶴西歸,學生還沒有長大。
他也沒想到自己如今竟然能夠得償所願,而且今日是自己學生收學生的日子,一下子多了個人人稱羨的學生,還多了個天資聰穎的徒孫,所以他心裡是高興佔了多數。
“大家好,我是劉鶚。”
劉鶚一開口,原本紛紛擾擾的大廳立馬靜了下來,全都抬頭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在座的有不少是老朋友,還有一些是未曾謀面的新朋友,我先替莊言謝謝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赴宴。”
他又拉著莊言的胳膊到自己身旁,笑道,“我很幸運,能夠有莊言這樣一個學生。”
莊言正要謙虛兩句,劉鶚又說,“他也很幸運,能夠收思成這樣的學生。不過今天既然是他收學生,我自然要少說幾句,勿要喧賓奪主。”
“老師您在這,又從哪來的賓主之分。”莊言連忙說道。
劉鶚笑了笑,對著一直在台下候著的梁思成招了招手。
梁思成見自己師爺招手,連忙走上台去。
“老師,師爺。”梁思成乖巧地作揖。
人到了跟前,劉鶚又將梁思成的胳膊把住,然後笑道,“今天你老師收你,我沒有多的東西送你,只有兩件東西給你。”
“第一件,是一句忠言,我曾在老殘一書中寫過,大凡人肚子裡發話有兩個所在,一個是從丹田底下出來的,那是自己的話,一個是從喉嚨底下出來的,那是應酬的話。現如今撰文作書,自然也是一個道理,寫東西用的筆,有兩支,一支在心中,一支在手中。有很多人,只會用手中的筆,卻不會用心中的筆。而你我師徒三人,所要做的就是,讓手中的筆寫出心中的話,不要讓手中的筆討好別人,而放下心中的筆,你可明白?”
梁思成連忙彎腰作揖,“思成謹遵師爺教誨,必不會讓手中的筆壞了心中的筆。”
劉鶚點了點頭,隨後又從懷裡面掏出一個本子,那本子看起來有些年頭,封面甚至有些殘破。
他將那本子遞給梁思成,後者連忙雙手接了過來。
莊言正在好奇這本子是什麽的時候,劉鶚笑著說道,“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第二件禮物,本以為已經不在,前兩日在家翻箱倒櫃才找出來。原想著送給你老師,不過既然正遇到他收學生,自然就直接給你了。這是我當年收集甲骨文拓選的稿本,共有十幾冊,不過不方便攜帶,今日隻帶了一本來。 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裡面的內容都在《鐵雲藏龜》上有印。只不過這是我當時手稿,僅此一本而已。”
聽到劉鶚的解釋,莊言眼睛都直了,這可是《鐵雲藏龜》的原本,份量也太重了吧。又想著這本來是師傅準備送夠自己的,心裡又有些遺憾。
不過他也不可能去嫉妒自己的學生,只能說自己這個老師對徒孫實在是太好了。
這樣珍貴的手稿,竟然說送就送,而且聽他的意思,後面那十幾冊還都要給梁思成。莊言動了動嘴,想要去跟自己老師打個商量:師傅,咱們留點家底好不好啊。
同時他有些汗顏,摸了摸手中的盒子,感覺自己的禮物怕是要黯然無光了。
梁思成將那本子托在手中,直感覺重逾千斤,生怕一個不小心落在地上,那可就是天大的罪過。
大廳裡面的客人們也是瞠目結舌,他們當然知道梁思成手中的東西是何種份量。
“這個老殘,也真是舍得,我之前要問他一觀都是困難十分,現在卻直接送給梁思成這小子。”李伯元不禁嘟囔了一句。
“你對甲骨文不感興趣,要看那玩意幹什麽。”段祺瑞揶揄了一句。
“我對甲骨文不敢興趣,但是我對《鐵雲藏龜》的原稿感興趣啊。”李伯元說。
他們不過是調侃而已,而不遠處的任為民卻是面色漲紅,誰都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研究甲骨文,而他最想要見到的人也就是劉鶚。
那本《鐵雲藏龜》的刊印本他不知道看過多少遍,現如今原本就在面前,叫人如何不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