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洛家老太太清晨便在祠堂焚香祭祀。這到了年根兒,洛家對這些禮數向來不敢怠慢。尤其是洛皓軒,他自知這世上有邪祟也相信定有神佛,洛家上下心誠,數十載吃齋念佛,每載齋祭時都要去迎光寺拜祭先祖,請神庇佑,至少誦經三日。
子時的楔子剛敲過,洛府上下都陸續熄了燈火,唯獨東廂正院裡燭火通明,洛家老太太手持念珠,神色憂慮,過了半晌,她開口道:“望祖宗庇佑,洛家何時能再添上一子,也不枉我這些年為洛家虔誠祈願。”
洛皓軒慚愧,低聲道:“兒子不孝,讓母親費心了!”
洛家老太太並未接口,堂內一時肅靜,良久,她歎氣:“我不是在埋怨你!有些事你也有心無力,如今沈氏跋扈,洛家自劉氏難產而死十五年來未納過偏房。如今洛家唯有兩女,這焚香祭祀原本是該你去的,可是今年宗正卿周大人家中出事,這皇室祭祀之事竟落在了你頭上,這一邊是家一邊是國,如何能兩全?”洛老太太對祭祀之事規矩極嚴,從不許半點怠慢,而這誦經必須由家中男子前去,如今洛皓軒要為皇室祭祀之事費心,想必三日誦經是無法去了,可這規矩斷不得,洛老太太憂心忡忡,揉了揉緊鎖的眉間。
洛皓軒幾次動唇,卻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噎了回去,一時屋內冷了下來,洛老太太望了他一眼,看他如此焦慮,她心疼兒子心中一軟,隨即道:“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隻能讓洛家嫡女代替你去佛寺!”
洛皓軒心頭壓著此事,聽洛老太太如此妥協,更覺尷尬難堪,洛家後代除他以外再無男丁,他騰起一股酸澀,胸腔憋悶,這些年他知道洛老太太對祭祀之事何其看重,如今竟也這般無可奈何的妥協,他更覺無法承受洛家對他的期待,他眸色一沉:“是,兒子知道了!時辰不早,母親早些休息吧!”
他滿面愧色,作揖行禮,洛老太太似也乏累,輕輕擺了擺手。
翌日,洛輕容聽到如此安排,吃了一驚,一臉不悅的將手中杯盞狠狠摔在地上。沈氏見狀,便上前說:“你是洛家嫡女,能有如此殊榮,不要胡鬧,老太太能讓你去,權當你能撐得起!”
洛輕容並不見好,哭鬧道:“女兒不去,這誦經又不是什麽舒坦之事,還要在佛寺待上三日,寺廟清冷不說,還每日要吃齋……”
沈氏打斷她的話,伸出手攔在她面前,皺眉低斥道:“閉嘴,近日齋祭,府內上下都是如此,我偷偷讓你吃了葷糜之食,你還敢這麽大聲,讓你父親知道連我也免不了被責罰!”
洛輕容這才不再大吵,她癟起嘴,嚶嚶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你都多大歲數了,整日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沈氏嘴上埋怨倒地還是心軟,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
洛輕容撒嬌的撲到沈氏懷裡,凝噎道:“母親,女兒不想去那裡!”
沈氏長歎了一口氣,鳳眼微深,默了默,安撫道:“好了,別哭了,容我想想!”
洛輕雲身上的傷將養數日便也漸漸好了,那日之後,總算過了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看著丫鬟端來便已涼透的素食在桌上,她拿起碗筷一口一口咽著清湯白飯,這些年一向如此,她倒也習慣。
“二小姐,老爺傳您去正堂!”一名丫鬟語氣淡淡的前來傳話。
洛輕雲慢條斯理的放下碗筷,抬眸,彎唇道:“好,我馬上就來!”
一路到了洛府正堂前,她心中平靜,
不知所謂何事,但眼中毫無懼色。淡淡檀木香充斥在她四周,堂內正中顯眼處掛著一幅禦賜的紅梅傲雪圖,檀木正桌兩側正坐著洛皓軒與沈氏。 見她來了,沈氏擠出一絲笑,洛輕雲俯身請安。卻見沈氏上前走來握著她的手,嘴角扯了扯,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笑的有多難看:“輕雲啊,還好有你!”
洛輕雲習慣她在父親面前的那套虛偽,卻不知她這句話所為何意。
她繼續道:“你知道的,每年洛家都要去迎光寺誦經,可是今年不巧,你父親官事纏身,你姐姐容兒又染了風寒,這明日便要趕去,如今隻有你代替姐姐,替我們洛家祈福!”
洛輕雲心中微怔,似還沒理解她是否不安好心,卻倏然想到自己答應莫青枝的事,眸色一亮。
見她不應聲,洛皓軒還是猶豫:“輕雲,你若是不想去,為父會想辦法的!不必為難!”
沈氏急了:“老爺,輕雲已經是大姑娘了,家中事出有因,她自然可以替家裡做些什麽的,不是嗎?”她轉過頭望向她,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眼神獰厲的瞪著她,似在警告。
洛輕雲頓了頓,彎出一抹笑:“是的,輕雲願意去迎光寺,為洛家誦經三日祈福!”
沒想到她這麽輕松會答應,沈氏不可置信的打量著她。
“可是!”洛皓軒還是有些擔心:“你不能出府,萬一再遇到……”見沈氏在此,他不便多說。
洛輕雲淡淡一笑:“無妨,女兒是去寺廟,那裡香火鼎盛,有神佛庇佑,父親不要擔心!”
他垂眸,思量須臾,倒也覺得與他所想無差,她隻是去寺廟,大雄寶殿之下,他所擔心的事一定不會發生。
良久,他沉聲道:“好!”
京城最大的寺廟迎光寺在晏山上,卯時不到丫鬟便送來了衣裳, 洛家的馬車趕到山下時辰還早,家丁難得攙扶她下了馬車,輕聲道:“二小姐,我們隻能到這裡了,這祭拜要心誠,您需要三步一叩五步一拜,這裡一共有九百九十九階石梯,需您如此上去!”其實誦經來此,無需這般,這也是大夫人特意交代的,那家丁甚感刁難,卻隻得按吩咐做。
洛輕雲抬眸忘了一眼看不盡的石階,不想那些閑事,便開始拜叩。卯時開始一直到日上三竿,直到未時才來到迎光寺前,她滴水未進,抿了抿已經乾澀的唇瓣,望著迎光寺的大門。
迎光寺乃皇家寺院,因天子長往,便常年香火旺盛,皇親貴胄時常會來祭拜,今日是齋祭,人更是比往日多。都聞寺中主持是一得道高僧,但卻沒人見過他的真容,相傳高僧轉世那日,白鳥朝鳳,迎光寺前便有一直金鳥盤踞在房簷之上,寺廟面朝東方,每日晨輝普照大地,迎光寺都會迎來第一抹陽光,那隻金鳥便熠熠生輝,仿若賦予靈氣,騰於寺廟頂上盤旋。
迎光寺內香客摩肩接踵,洛府年年來此,一位僧人等候她多時,誦經之人要走偏門進入後殿,後殿院中參天古木綠蔭蔽日,明明寒冬這裡的樹卻長得茂盛,與這季節格格不入。
這裡清靜幽雅,寶相莊嚴。她默念佛經雙膝盤坐,手持一串念珠,大殿之上,佛光萬道。
她在心中祈禱:“佛祖慈悲,並非小女子虔心不誠,隻是,我唯有這次機會才能救莫青枝的冤魂與她的母親孩兒,求佛祖保佑我,今晚離開這裡不要遇到冤魂厲鬼!”她連磕三個頭,神色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