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鮮妍少女不過片刻便在女官的指引下四散而開，仍舊坐著的便也只剩下當先幾桌身份顯赫的貴婦人。季濃方才說了一大通話，這會倒是不想開口，便就將主導讓給了楊氏與幾位王妃。

　　皇帝的兒女加起來一共十個，其中大皇子三皇子皆是早夭，二公主遠嫁南海亳州將軍，季濃出生之時，她已然出嫁，竟是與原主從未見過面。剩下的皇子，皆已成家，卻都在京開府，未曾就藩。其中五皇子生而身體虛弱，自來是在皇室中沒有存在感的，入秋以來便一直病著，因而這一次五皇子妃也沒有露面。太子妃，季濃微微一笑，隻覺得這個女人很是聰明。二人皆是外命婦，按例太子妃爵與太子同尊，自然在諸公主之上，若說不及大長公主，可到底差著輩分。只是，如今季濃封為大長公主，又是皇家唯一的嫡出子女，身份尊貴不言而喻，若二者同場，高下主次如何區分，委實也要廢些頭腦，索性二人便極有默契的，若非宮中宴會，絕不同時出現。可即便今日太子妃仍舊未曾露面，卻也早早給她送上份大禮，以示歉意。至於六皇子七皇子母家出身不顯，因而二人王妃也學的謹言慎行，並不好出風頭。

　　可季濃知道，自己這位七嫂謝氏，才是個深藏不露的，真正的脂粉堆的英雄。能在丈夫枉死之時，保住府中唯一的血脈托庇於原主門下，而後從容赴死，隻這一樁，足可見其心性。

　　眼下謝氏也正與季濃說著話，雖是話題尋常，可二人之間的親近，卻是油然而生。季濃出嫁前，七皇子妃謝氏便已嫁入皇室，她素來親近七皇子，自然與這位七嫂也慣常來往。謝氏之父眼下為工部侍郎，這般母家是皇帝慣愛為兒子聘娶的，既不過分顯赫，卻也是務實要職，出身清白妥當的恰到好處。

　　見季濃與謝氏正說著話，陪坐的貴婦人雖是出身高於謝氏的比比皆是，可仍舊都逢迎著這兩位身份尊貴的皇室女眷，倒是一時說說笑笑，季濃雖是話不多，也覺得氣氛頗好，心中又是暗暗感慨這腐朽的統治階級真是叫人過得舒服。六皇子妃與原主沒什麽交情，可瞧了瞧八公主季芙，便也同季濃一道說話，這才有些意外，原以為季濃不好親近又有些高傲，卻沒想她說起話來俏皮又圓潤，又因身份高貴，多了幾分肆意，竟是聊得極為投機，連著兩位皇子妃都照比往常多說了許多話。

　　底下的諸位貴女卻是無暇分心瞧上面的動靜，皆是牟足了心思想在今日的三秋會上博個頭彩，發帖子之時，季濃便已講明“文采承殊者”，自可傳揚於天下，為女子垂范，得上皇嘉賞。今日又見她出手闊綽，輕輕飄飄就賞了個鄉君下來，更是信了這位公主的能量不凡。都是未曾出閣的女兒，亦都是心比天高的天之驕女，這得天家讚許的誘惑在前頭，便是再清高也無可拒絕。

　　公主府的府令此時倒是滿面含笑小跑著進了亭閣之中，季濃知他今日隨在松聲閣中服侍，眼下過來定是那邊有了什麽熱鬧，便也笑著叫他上前。

　　“諸位殿下，太子殿下吩咐下臣來此，將方才一輪選出的文賦呈上。諸公子眼下正在第二輪比試。”

　　“哦?怎的還有第二輪?”季濃微微一笑，取過松木托盤上的文卷，又將文卷傳於其他人。

　　“第一輪，太子殿下定下以松聲閣序為題，待得品評之時，卻極難取舍。謝遙謝大人道，今日難得，想必諸公子也未曾盡興，便請再出題目，太子殿下應允，便選了這三十六人再行第二輪比試。

”　　“第二輪題目，由九殿下擬的。九殿下道，秋時草木零落，霜露染衣，為時令轉衰之時，可謂惡矣。然五谷作物，皆於此時成熟，府庫之豐，亦賴秋實，足可稱善。九殿下請諸位辯，秋之善惡。”

　　“九哥這題目妙哉，竟是半步山中半步紅塵。”季濃聽得倒是有趣，季瀾這題目，聽著簡單，可寫起來卻不容易，“想來是以這一題分出高下了?”

　　“似是仍有第三輪，小臣來此時，裴大人已與謝大人商議起第三輪之形式與題目。”

　　“本宮眼下便是極想去瞧松聲閣的熱鬧，你速速回去，有了結果，便快些來報。這些文稿，也轉告太子哥哥，暫放在我手中便是。”

　　待得府令領命而去，季濃便“不經意”地從文卷中抽出自己最感興趣的那幾人。她雖是日常扮演著季濃，可到底不是原裝，論及這詩詞歌賦上的水平，自然也深有自知之明。正待她苦思冥想該如何選出其中幾句巧妙地讚許這幾人時，倒是一時被手中文卷驚到。

　　不為別的，這像極了語文老師批改過的作文，某些句子下面，被人用朱砂筆畫上橫線，一眼瞧去，即便對詩文不過略懂的季濃也知道是可以抄在小本本上記下來的佳句。

　　至於被謝遙點了名的何阮，一張文卷上，竟是血紅一片，放眼望去還真是字字珠璣。季濃瞧著這文稿上其實是有兩種記號，心中便了然，這是何人手筆，隻覺好笑，卻也覺得心頭熨帖。可不過一瞬，她心中又登時警鍾大作，倒是想到一個要命的症結，原身的才華雖是在書中沒什麽描述，可能監國理政的必然不是草包，那這貼心之舉，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她思緒一動， 竟是想到謝遙搖著她肩膀大吼“你還我濃濃”的情景，倒是笑出聲來，惹得周圍諸人紛紛瞧她，一臉尷尬。

　　季濃輕咳一聲，卻被這一打岔穩下心神，便露出個笑容，繼續表演:“觀諸子文章，本宮倒是有些不認得這寫的竟然是我府中的一個小小樓閣。有此等文章，本宮這公主府即便有一日沒了，這樓閣也能長長久久地留下吧。”

　　季濃話說的容易，一旁的楊氏卻是面露幾分憂色。季濃瞧她表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說起來確實有些不加避諱，卻仍是掛著明媚的有些張揚的笑容:“舅母瞧何阮的這句，‘觀松柏之長青，感草木兮衰榮。望晴霄之寥落兮，無凋秋之遺恨。始知落葉搖情，不過修感隨化。登樓而遠望，慕宗愨之長風。’如此胸襟，本宮讀來，亦覺胸懷開闊。人世不過百年，時移世易，不過寒暑代謝而已，舅母何須介懷。”

　　楊氏尚未說話，倒是七皇子妃一笑，道:“公主說的極是。妾手中這卷，署名乃是吳遜，這一句似有異曲同工之妙，‘誰道秋來煙景素。一番時態一番新，到得意、皆歡慕。紫萸黃菊繁華處。對風庭月露。’”

　　季濃不由得感歎一句，劇情之強大，這個被七皇子妃點名的吳遜，正是日後七皇子就藩閔地的僚屬之一，堪稱頭號智囊。她毫不懷疑，今日宴席散後，七皇子府定會將吳遜招攬於麾下。

　　她的目光落到七皇子妃面前那一摞文卷之中，緩緩露出個笑容，這滿桌貴戚，誰還不是個戲精呢?怕是只有她那位目露凶光的八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