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河畔,巴東故人。馬在船上,船在江上,寒江波影中學生老師無聊少話。兩人根本就是有酒不能對月吟詩,望江不能空談惆悵。
聽說巴東這裡有纖夫渡船為生,這地帶野三關高山絕壁,時常聽見猿猴嘶叫卻不能看見一隻。苗水南上岸請兩位船夫說是渡到宜昌,價錢好說一切為趕路。
星夜下,兩盞孤燈垂影江中,就目前看江比看天美麗。天上滿天繁星沒有明月,清江裡有繁星、有燈影還有樹石黑影,撈一撈能攪碎河道星空、漁燈散光和破碎山河。此等雅興幾人都沒興致,各懷心事,纖夫們健談,苗水南、向學愛聽,就這麽不機巧碰一處,自然消解旅途苦悶。
“兩位當家不瞞你們說,要不是出三倍價錢我們真不敢接這活。”當頭纖夫說,竹竿打水調整船方向。
“宜昌這地界現在大家都知道,軍隊都進入長江兩岸,好些宜昌人都往西面跑。對了看兩位不是生意人吧。”隨後船纖夫接話說。
“我帶小弟去宜昌找親戚,天災人禍希望還活著。不是生意人老大哥怎看出來。”苗水南回答後反問。
“看兩位當家用船托馬這是少見,騎馬就省下買船和雇船工錢財,生意人講究點成本。”
苗水南暗中佩服纖夫眼力勁,心中思索這路上無趣,不乏拿話引引纖夫,聽聽他說點故事。中國人聊天都是從家開始,不忌諱還接地氣。一句“你那裡人”能聊到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老大哥巴東本地人吧!”
“是,當家的。”
“我們兩重慶過來,也算半個老鄉。老大哥成家沒?”
“沒呢,老房子那邊天天抓人充兵,隔三差五冒出來收課稅。有家不敢回,更不敢成家……”
“看您樣子肯定有很多喜歡你女娃兒,國臉寬肩毽子肌。”
這話可說道當頭纖夫心頭上,他同伴好像是個話少老實人,也笑笑稱前面老大哥是情種。接下來都是他說,對著苗水南、向學;對著同伴;對著滿天繁星;對著江影黑石;對著雙舟棕馬。
“我家那邊有個女娃兒,我們打小識字,打小摸魚放羊。我16歲時候家裡就做主去說親,那時候還沒想過要娶女娃兒。這事情被她爸征兵走打斷,年輕等得起,反正一個村天天能見面,我們家還算是有條件,有一頭豬、兩頭羊、三畝山、七分田。過年時候殺年豬我送過去半邊豬肉去她家,女娃父親沒有回來過,村裡人都猜是不是死在戰場中,家裡沒有男人好多婦女都勸媒讓她媽改嫁,真是女兒成年沒嫁出去婦女們不急,倒是急讓女娃兒媽改嫁。”
“當然沒有改嫁嘛,又沒有知道是不是男人真在外面打戰死掉。最後村裡青壯男丁被抓充軍充軍,沒有被抓有躲山裡面,有砸斷自己腿走不得路。剩下就是老弱病殘男人,還有婦女們,這時候我想要見女娃一面都不能,有時候只能晚上回家拿些吃的順便看女娃一眼。想想戰爭沒結束,我是娶不到女娃。”
“做纖夫沒人來抓,這裡乾活我們要逆流拉船。巴東那段清江水太湍急,劃槳過不去,有一夥子人岸邊拉才好過,喊號子‘哎呀個伊謔…哎呀個~伊謔…,肩膀搭著牛皮墊,光著膀子,寬松褲腳挽到腰帶上,水裡岸上一聲吼哎呀個伊謔…哎呀個~伊謔…,也就不覺得累。話說來兩位當家的,順流請纖夫真是少見。”
向學還是想聽聽纖夫和那女兒故事,問回來把話頭引引,當頭滑船纖夫繼續講說著。
“他們都說宜昌要打大戰,會死很多人。我哥倆為逃征兵山中東躲西藏好些日子,怕死肯定是,不過現在老房子不敢回去住,女娃想念回去不敢看。要是真去被炮彈炸飛也管不著,聽說一顆炮彈比家中刷漆棺材還貴太多,這麽看葬也蠻劃算。”
隨後纖夫搭話:“是啊,聽家裡老人說,去宜昌能喝到長江水, 恩施州清江水也是奔那裡去。”
“女娃她爹聽說就是去宜昌,我這麽想過去能不能碰巧遇到呐。那時候就算帶不回老房子,也可以要個承諾。一家之主答應把女兒許配給我那才名正言順,父母命大過天。”
“兩位當家過去先到長陽,聽說那邊有黨軍。他們作風都是鼓勵,強征兵不是他們乾事情,這年頭不給我們小頭平民添麻煩軍隊好像也只有黨軍。大家日子都不好過,那些日本兵飄洋過海不想家嗎?”
“肯定會想家,只是他們被上頭人許願這裡有大好前途。”苗水南適時接話。
“兩位當家去前線我哥倆不想問,那裡很不太平,聽說現在只是打小戰。放幾槍幾炮也死不少人,陣地上前面是新墳頭後面就戰壕,屍體腐爛味道被風吹過來吹過去,榴彈硝磺黑煙裹在風中被吹來被吹去,散都散不完。”
“這天煞世道要怎麽才能安寧下來,真不曉得。”纖夫看天色太晚,尋求大家建議靠岸歇息到天明,同意後沿著鵝卵石靠岸,牽馬下船到林邊。馬吃這殘秋賤黃的枯草敗葉,四人分工找來些乾柴引火堆燒起來,分食乾糧就著壺裝清江水邊吞邊飲。
在想古代那些詩人是怎麽寫出“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當此際。鬼山正抱西江水,三萬六千排日醉。”或許他們看見凋零,或許看見惆悵,或許孤寂後自我鼓勵。值此事情都偏偏落到江、月、人三物中,歸來正急著歸去,過往正焦灼奔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