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九方離僵立片刻,緩緩閉上眼睛,將公玉卿輕攬於懷歎息著說道:“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便身不由已了。”
“為什麽?”
公玉卿略微有些傷感。
從他的事被他主動攤開來後,他便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不願意觸碰別人,也不願意被別人觸碰了。
就連對她也是一樣。
“這是我與界靈達成的協定,我們一同埋葬掉陰暗與汙穢,還它一片清淨樂土。”
九方離似也頗為傷感和無奈。
公玉卿忍不住再歎,“連你一同毀了麽?”
妖界的所有生靈,都應當如界靈的孩子一樣。
當這些孩子日漸墮落,相互殘殺。
死去的妖類太多,盡管死時已魂飛魄散,但是怨氣還是被界靈盡數吸去。
與其說界靈想要滅界,倒不如說是妖類們逼界靈毀滅自己。
吸收了太多怨氣的界靈,心裡便也積滿了怨氣。
九方離不過是催化而已。
“所以說你們都高估我了,我哪有本事以一已之力滅界呢。”
九方離苦笑,笑中卻有一絲釋然。
好像有什麽終於可以解脫了似的。
公玉卿最怕的就是這種感覺,連忙說道:“可是妖界還有很多妖是無辜的,界靈便不分是非要將它們一同毀了嗎?”
九方離微微扯了扯唇角,低聲道:“傻卿兒,妖界有誰是真正無辜的呢?”
始作俑者、害人者、為虎作倀者、見死不救者、旁觀者、逃避者……
有誰敢說自己是絕對無愧於心的呢。
他就更不敢說了。
他執掌妖界三千多年,費勁心機,用盡手段,明裡暗裡做了許許多多不光明的事情。
心裡的不甘和仇恨讓他無法選擇那條叫作釋然的道路,那便只能在陰暗的泥濘的,充滿惡臭的仇恨之路上越走越遠。
遠到回頭看不見出路,轉身也找不到退路,也沒誰有能力為他開啟另一扇能夠邁入光明的門。
他在陰暗中生存了太久,久的不敢去觸碰光明了。
別人他不在乎,他只知道公玉卿遲早會聽到最難堪的流言,便先一步將真相告訴了她。
曾經他以為只要面對了就能找到解脫,結果卻並沒有感覺輕松,反而更想逃避了。
差不多四年前,他離開了妖界,在人間停留下來,將自己隔絕在塵世之外。
在清淨的雪山之中,他過了幾年逍遙而寂寞的日子。
離開了妖界,讓他的心寧靜了許多,放眼望去盡是冰雪,也讓他身心清淨。
當他以為自己可以放下很多的時候,便有了勇氣重回妖界,了結從前種種。
然而一踏進妖界,他的身心立刻便被汙濁的氣息所侵蝕,所有的寧靜與清淨瞬間便瓦解冰消。
他便知道了自己永遠也擺脫不了過去了。
好在,最後的時候,還有他所向往的女子陪伴著,這便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他這一生,沒享受過親情,也從不真心信任任何一個人,至於愛情,更是奢望。
他所向往的,自覺不配擁有,向往於他的,令他覺得肮髒。
所以……罷了……
一念起時,身在冥界的公玉卿軀體上的紅衣忽然間褪卻了顏色。
他再也不能也不想束縛她了,她值得擁有更好的。
譬如說……律浮生。
原本他還要與其爭一爭的,現在卻無心也無力了。
與此同時,他身上似乎永遠瀲灩的紅衣也變了顏色,一層層轉深,而他的發在漸漸轉淡,皮膚則越來越白,越來越冷……
“九方離?”
公玉卿詫異的想要抬頭去看,卻被九方離束縛在了胸前無法動彈。
“最後一次……”
“你說什麽?”
公玉卿沒聽清九方離的輕喃,眼見著他衣裳變成了紫色,忍不住便開始掙扎。
“你做什麽?快放開我,讓我看看你。”
“別看……別動……讓我抱抱你。”
九方離說話變的有些吃力,手上的力道越來越輕,但束縛著她仍是綽綽有余。
“要抱以後再抱,先讓我看看你。”公玉卿開始慌了,掙也不是不掙也不是。
“以後……”
九方離歎息苦笑,低低道:“怕是沒有以後了……”
“有的有的,怎麽會沒有?”
公玉卿莫明想哭,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哭音。
“別怕……沒事的……”
九方離一手壓著她的頭,一手輕輕拍在她背上,一下比一下無力,聲音也變得模糊起來。
九方離的血一直在滲到地裡,只是被他寬大的衣擺遮擋著,別人看不見而已。
這時的血潭已經要幹了,邊緣入已經露出了腥紅色的泥土,卻不見律浮生的蹤跡。
“九方離,九方離……”
公玉卿已經開始尖叫了。
九方離忽然之間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雙目緊閉,生機盡失。
公玉卿伸手去撈,卻沒想到九方離身軀會沉重的像山一樣,根本就攙扶不住。
兩人一同跌落潭中,公玉卿是魂體毫發無傷,九方離卻摔的極重,落地時聲音之大,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會被直接摔成碎片。
潭中血水正好漫過他的軀體,公玉卿身上被血水濺到的地方則冒起了陣陣黑煙。
“九方離,你醒醒,快醒醒……”
她不管不顧的用盡方法想要將他拉出來。
血水不斷的腐蝕著她的魂魄,一陣又一陣的黑煙飄散而起,將她的身影都給淹沒了。
九方離不知為什麽變得極為沉重,不管她怎麽做都沒能將他拉起半分,反而還隨著血水的減少而向地面陷落下去。
公玉卿又急又痛又怒,一邊胡亂的拉扯著一邊大叫:“九方離你給我滾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就讓律浮生把你打下十八層地獄去,讓你生生世世生不如死……”
“我看還是把你打下十八層地獄罷。 ”
律浮生冰冷的聲音突然響在身後。
有那麽一霎那,公玉卿忽然有了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只是還不待她狂喜或什麽的,便覺得身子一輕,轉眼間便飛到了深有數丈的潭邊上。
緊接著九方離僵硬的身軀‘砰’的一聲砸在了她身邊。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有一道又一道的血光由律浮生指間流瀉而出隱沒在九方離眉間。
等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已經不知自己是該悲還是該喜了。
九方離的衣變成了沉鬱至極的黑,肌膚甚至頭髮卻都變成了雪似的白。
黑與白映襯在一起,便成了觸目驚心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