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在來寧默宮之前,薑鈺還在心裡偷偷打著將自己的屍體留下來不能下葬的主意,萬一自己這“芯子”哪天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了呢?那時候身體已經成了一副白骨,那就真成白骨精了!
孟蘅玉這副身體雖好,比自己原來的身體年輕了個六七歲,漂亮了個六七分,但終歸用得不怎麽順手。
雖說原來的身體歸根來說也算不得自己的,但畢竟用了二十幾年,用出了感情,有了默契。
隻是現在薑鈺看著棺柩裡自己那副身體醜陋的模樣,真的什麽心思都沒有了。
何況這副身體就算留下來,隻怕也是不能用了。
薑鈺深深的吸了口氣,又深深的歎出一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在歎什麽。
再低頭間,又看見一邊痛哭一邊將頭往棺柩上撞的谷莠,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真的一臉的生無可戀。
額頭因為撞得多了,也磕出了口子,有血從口子裡滲了出來,看著有些可憐又有些恐怖。
到底是從小跟著自己的人,薑鈺見了也有些不忍心。
想了一下,從身上掏了掏,掏出了一方雪白的帕子來,彎腰低頭遞給她。
谷莠倒是有些驚訝,大約是沒反應過來,她這個“貴妃”會屈尊紆貴對她一個宮女伸手,所以怔在那裡。
薑鈺直接用帕子在她臉上胡亂擦了一通,有些嫌棄道:“別哭了,哭起來的樣子真是難看,你雖然叫狗尾巴草,但狗尾巴草也是要臉的……”
話剛出半句,薑鈺反應過來,自己這說話的語氣實在有心不對,顯得太不生份,於是打住。
她現在對別人來說,是紫宸宮寵冠六宮的貴妃,而不是寧默宮裡被人遺忘的薑太妃――薑太妃此時在棺柩裡面躺著呢。
薑鈺換了個語氣,用孟蘅玉說話的語氣再開口道:“你別哭了,你家主子若是知道,大約也不願意你如此。”
谷莠大約是傷心得過了頭,倒是沒反應過來她說話有什麽不對,看著薑鈺默默垂淚又欲言又止想對薑鈺說什麽的模樣。
但在她還沒決定要不要開口之前,外邊卻傳來內侍通報的聲音:“淑妃娘娘到……”
薑鈺直起身來,眼睛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然後便看到原本跪在地上痛哭哀嚎的宮女太監紛紛讓開了兩邊,空出一條道路來。
未見人影,空氣中先傳來淡淡的蘭花幽香。隨著暗香盈來,一個錦衣素服的女子由宮女擁簇著走了進來。
女子長得眉目如畫,雙瞳含水,雪白的衣裳襯得她更加如空谷的幽蘭,似水仙的冰清,雖並不如孟蘅玉的傾城清冷絕豔天下,卻有另外一種的皎皎風流,令人見之難忘。
若是仔細看的話,女子肚子還微微凸起,仿若有著三四個月的身孕――事實上,她也確實是有著三四個月的身孕。
女子進來後,看到裡面的薑鈺,眸光帶水的亮了一下,嘴角淺淺彎起,露出了一個親切的柔和笑意,仿佛看到了最親近的人。
她先對薑鈺行了妃禮,然後才伸出手來拉起薑鈺的手,聲音像是清晨裡的晨霧,柔柔的笑道:“……我剛剛去紫宸宮尋你,紫宸宮的宮女告訴我你來了寧默宮。蘅玉,你身體才剛好了些,怎麽不多歇著,反倒是來了這裡?”
淑妃者,姓孟,閨名萱玉。
孟萱玉,孟蘅玉,真是十分相似的兩個名字,聽著就像是兩姐妹。
而事實上,她們也的確是兩姐妹。
一個庶出,
一個嫡出,一個為姐,一個為妹,同父異母,實打實的親姐妹。 這皇宮裡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得多了,姐妹共侍一夫的事情也不算什麽,比如說先帝的后宮裡,除了有姐妹同為妃的事外,還有姑侄同為妃的。
而如今這位大周皇帝的后宮裡,除了貴妃孟蘅玉與淑妃孟萱玉是姐妹,皇后崔娥姿與另一位崔充儀也是堂姐妹。
薑鈺低頭看著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那雙手白皙修長,芊芊玉手。
真是極漂亮的一雙手。
但是讓薑鈺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孟蘅玉以前對自己這位姐姐顯然也並不是那麽親近的,這一點從她的宮女墨玉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因為此時跟在她身邊的墨玉就表情極不善的盯著孟萱玉,上前擋在了薑鈺的前頭,將孟萱玉的手從她身上擋開,聲音有些冷淡的道:“淑妃娘娘,我家娘娘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
孟萱玉聽著一怔,見她並不對墨玉的話加以製止,臉上露出了幾分受傷的表情。
目光黯然的看著薑鈺,幾分傷心幾分愧疚的道:“蘅玉,你還在怪姐姐?”
說著垂了垂眼,又接著道:“我知道,因著上次在景安宮的事,你定然是怪了姐姐和皇上……”
上次景安宮發生的什麽事,薑鈺自然不知道,蛋裡面隻怕少不了一番愛恨糾葛。
薑鈺倒是有些好奇,豎起耳朵想聽她說下去。
不過孟萱玉說到這裡,卻偏又打住不說了,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卻將她吊在了半空裡,真實讓人難受得很。
薑鈺正想開口說幾句將裡面的八卦引出來,偏在這時外面又傳來通稟聲:“皇后娘娘到……”
然後是一身華服的皇后崔氏在宮女太監的擁簇下如風如火的走了進來,頭上的步搖金釵隨著步伐叮叮作響,擺足了皇后的架勢。
薑鈺心裡有些感慨,她活著的時候寧默宮是門前冷落鞍馬稀,連活鳥都見不著幾個,死了倒是熱鬧了起來。
崔娥姿進來後,看著裡面站著的薑鈺和孟萱玉,目光陰陰的冷了一下,但瞬間又將情緒隱藏了下去,然後彎起了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們,道:“今日倒是巧了,貴妃和淑妃竟然能走到一起。”
孟萱玉伸手扶了扶肚子,給崔娥姿行禮,道:“臣妾見過皇后娘娘。”
薑鈺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這個“貴妃”也該給皇后行禮,然後才跟著屈了屈膝,敷衍道:“見過皇后娘娘。”
崔娥姿聲音淡淡的道:“都起吧。”
說完看向孟萱玉扶著的肚子,目光再次忍不住冷沉了下來,再將目光移開看向薑鈺,微高抬了抬下巴,露出幾分居高臨下的態度,問道:“貴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然後不等薑鈺回答,又自己接著道:“小產雖然損身,但貴妃養了這好些日子,本宮想著也該好了。正好,本宮剛剛還和太后談起,薑太妃是長輩,她這般英年早逝,膝下無兒無女,應擇個人在她靈前守著,方顯我們的孝心。貴妃,滿宮上下除了本宮和太后,你的地位最尊,本宮看這個守靈的人你來最合適。”
薑鈺還沒來得及說話,孟萱玉倒是先著急看向崔娥姿道:“皇后娘娘, 不可。守靈須得長跪,蘅玉小產身體剛剛初愈,怎麽經得起這長跪不起。何況寧默宮此時陰氣彌漫,難保不會驚嚇了蘅玉。若是皇上此時在宮裡,也定是舍不得蘅玉如此……”
她不提起皇帝還好,她一提起,崔娥姿倒是越發生氣,目光寒冷厲荏,道:“淑妃,薑太妃是先帝宮裡的人,難道還當不起她這一跪不成。”
說完目光剜向孟萱玉,又重重的“哼”了一聲,冷道:“若不是你懷著皇嗣,本宮倒打算將這項差事交給淑妃你來做。淑妃要是心疼貴妃,不如你代了她在寧默宮跪著守靈,才算全了你對她的姐妹之情。”
怎麽說現在這件事都算跟她薑鈺有關……不,跟孟蘅玉有關,但現在她就是孟蘅玉。薑鈺考慮著,她是不是該說句什麽話?
但還沒等她想清楚,這時外面卻傳來一個男子低沉磁性卻帶著威嚴的聲音:“皇后,你想讓誰跪著守靈?”
薑鈺抬眼望去,來人桀驁英挺,一雙鳳目微斜,居高臨下睥睨望來,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仿若巨石一般氣勢凌凌,讓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這是一個不容易讓人忘記的人,哪怕薑鈺曾經見過他不超過五次,自己還有點臉盲,但是一眼見到他就認出了他是誰。
這倒無關於他的長相氣勢和威嚴令人過目不忘,而在於他的身份――大周的皇帝,宇文R!
薑鈺望了望宮殿前面放著的棺柩,忍不住感歎――寧默宮今天真的是好熱鬧阿!
從她搬進寧默宮開始,倒是還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