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以前,我認識一個朋友,和我一樣是寫鬼故事的,可惜的是,我的才華比不上他。這人和我都是雲南人,都是雲南大理人,都是在下關,都在同一所公寓,他和我甚至是鄰居。
他叫錢冰洋,在一家新華書店工作。
一般人會以為,錢冰洋是受我影響,其實錯了,他是第一個寫恐怖故事的人,他的退稿一麻袋,還曾經有一個報紙千裡迢迢來采訪他。當時我在老家無業,就開始效仿他,也寫起恐怖故事來。
有意思的是,寫恐怖的故事的錢冰洋膽子特別小,隻敢在白天寫作,晚上早早就鑽進被窩睡了。早上,他把窗子打開,讓充足的陽光射進來,然後打開電腦敲字。他的電腦桌橫在屋子的一個旮旯,和兩面牆合成三角形,他寫作的時候,身子就縮在那個三角裡,依靠著兩面牆。他的電腦擺放得很低,也就是說,整個房子都在他的眼睛裡。他一邊敲字,一邊賊溜溜看四周,有種說不出的喜感。
盡管如此,他還是專門寫恐怖故事。
這就是愛好。
經常寫恐怖故事的人,早晚要遇到相關的古怪事。聽我慢慢講下去。
有一天,錢冰洋做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夢,那個夢很漫長,最後他驚恐至極,硬是掙扎著醒了,出了一身冷汗,被子都濕透了。
醒來之後,他把所有的燈找開,睜大眼睛再不敢睡了。直到天下大白,他忽然想,這麽可怕的夢不下是一個很好的素材嗎?這個念頭他令他興奮不已。為此,晚上他專門請來幾個最要好的文學朋友,請他們到家裡來喝酒,然後他把這個絕妙的故事構思對大家講了,把大家嚇得體如篩糠。之後,他特別叮囑:禁止外傳。
在這個世上,有什麽“禁止外傳”能藏住?沒有。
我一直在經營恐怖故事,可謂經多見廣,但是他的夢確實讓我不寒而栗。
他並不是他所夢事件中的主角,他僅僅是觀眾,或者說他肉體的一切都不存在,無法反抗,無法逃遁,他只剩下一雙觀看的眼。好在事情似乎與他無關——只要你看見了,事情怎麽可能與你無關?
什麽事件?
在一個荒郊野外,有一座孤零零的旅館。下著暴雨,有一個瘦小的路人低頭急匆匆地趕路,他披著黑色的雨衣,穿著黑色的雨靴,看不清他的臉,偶爾有驚雷閃電,但是只能看見他的嘴,他的嘴很小。
他終於走進了那家風雨中的旅館。
錢冰洋的心狂跳著。
旅館停電了,點著蠟燭。沒有人,一片漆黑中,只有一個小窗裡點著的蠟燭一閃一跳。
那個人進門之後,脫掉雨衣,搭在胳膊上,他臉色蒼白,他的嘴的確很小。
那個瘦小的路人沒有喊叫,而是四處尋找。終於從走廊盡頭的黑暗處走來一個人,開始她只是一個影像,模模糊糊,這個瘦小的路人眯眼費力地看。她的臉越來越清晰,就要看清她的時候,蠟燭突然滅了,瘦小的路人嚇得把雨衣掉在地上。
一個音說:“別怕,是風搗的鬼,我馬上為你點燈,讓你看清我。”
火柴跳躍著亮了,點關蠟燭,錢冰洋乘機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一張很老很老的臉。頭頂的毛發掉光了,牙也殘缺不全。燭光映著她渾濁的眼睛,那雙失水的眼睛麻木地看著那個路人的臉。瘦小的路人低頭,掏錢,拿鑰匙,找房間。
錢冰洋的眼睛飄飄忽忽地隨他進了那個簡陋又狹小的房間,這個瘦小的路人把他的雨衣疊起來,打開,再疊起來,再打開……他一直在乾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好像他每次疊的雨衣都很難讓自己滿意。
牆上有一個老座鍾,它敲響了十二下。午夜了。和傳說的一樣,午夜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這個瘦小的路人停止了疊雨衣,他一步步走向那個破舊的八仙桌,用力拉開抽屜,“吱呀呀吱呀呀”
……你們一定認為這時就發生了最恐怖的事情,沒有,這個人不過是看見了一本發黃的書,就翻看起來,書上寫到:一個雨夜,有一個單薄的路人走進了一家荒野旅館,住進了一個單人間。這夜電閃雷鳴,四周漆黑一片,他有點害怕,睡不著,牆上的老鍾敲十二下的時候,他打開寫字桌的抽屜,看見了一本發黃的書!……
錢冰洋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感到像被人扼住喉管一樣窒息。
那本書上接著寫到:一個夜晚,有一個寬下巴的路人,他走進了一家旅館。這個地方沒有一戶人家,很偏僻,只有這個旅館立在路邊。
這個寬下巴的路人在登記室遇見了一個很老很老的人,她的頭髮都快掉光了,牙也只剩幾顆,她神色怪異,收了顧客的錢,給了他一把鑰匙。寬下巴的路人住進了一個單人間。這天晚上特別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感到很陰森,翻來覆去不能入睡。牆上的老鍾敲十二下的時候,他打開寫字桌的抽屜,看見一本發黃的書!……
書上寫到:有個魁梧的人連夜趕路,天快黑了,他看見荒野中有一所房子,那竟是一個旅館,雖然它很破舊,但是這個魁梧的人實在走累了,就走進去了。進了旅館,有一個熱情的女人接待了他,也沒有看他身份證,收了很便宜的房找就給了他一把鑰匙。這個魁梧的人膽子挺大,可是他進了那個房間之後決覺得哪裡不對頭,他一直坐在床上沒有躺下,後來牆上的老鍾敲了十二下,他突然把目光對準了寫字桌的抽屜,他不知為什麽就覺得那裡不對頭,他慢慢走過去,把那個抽屜拉開,竟然看見一本發黃的書……
錢冰洋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感到像被人扼住喉管一樣窒息。
那本書上接著寫到:書上寫到:一個夜晚,有一個寬下巴的路人,他走進了一家旅館。這個地方沒有一戶人家,很偏僻,只有這個旅館立在路邊。這個寬下巴的路人在登記室遇見了一個很老很老的人,她的頭髮都快掉光了,牙也只剩幾顆,她神色怪異,收了顧客的錢,給了他一把鑰匙。寬下巴的路人住進了一個單人間。這天晚上特別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感到很陰森,翻來覆去不能入睡。牆上的老鍾敲十二下的時候,他打開寫字桌的抽屜,看見一本發黃的書!……
書上寫到:有個魁梧的人連夜趕路,天快黑了,他看見荒野中有一所房子,那竟是一個旅館,雖然它很破舊,但是這個魁梧的人實在走累了,就走進去了。進了旅館,有一個熱情的女人接待了他,也沒有看他身份證,收了很便宜的房找就給了他一把鑰匙。這個魁梧的人膽子挺大,可是他進了那個房間之後決覺得哪裡不對頭,他一直坐在床上沒有躺下,後來牆上的老鍾敲了十二下,他突然把目光對準了寫字桌的抽屜,他不知為什麽就覺得那裡不對頭,他慢慢走過去,把那個抽屜拉開,竟然看見一本發黃的書……
書上寫的是什麽呢?書上說:半夜12點,你的門外會傳來一個恐怖的聲音!……
到底是什麽恐怖的聲音?
魁梧的人的頭髮一下豎起來!……
寬下巴的路人看到這裡嚇得一下就鑽進了被窩!那個單薄的路人讀到這裡猛地把書合上,驚惶地四下張望!
錢冰洋差點驚叫起來,他想閉上眼睛不看結果,可是他怎麽也閉不上。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進入的是第幾層面的故事了。(老實講,我自己寫到這裡都有些糊塗,一直在努力弄清一層層故事的關系。偶爾迷失在這一層層的故事裡的時候,我萬分驚恐,生怕自己走不出來。)
被我稱做瘦小的路人的那個人好像沒有害怕,他繼續看下去:那個單薄的路人看了半天好像沒什麽動靜,他緊張地又打開書,看下去:寬下巴的路人過了好半天慢慢從被窩裡伸出頭,想跑出去逃離這家神秘的旅館,可是他卻不敢拉開他的房門,他害怕再見到那個怪異的老太太,他就只有一分一秒的熬時間。他越不看那本書越覺得害怕,他終於又把它拿起來,那上面寫到:魁梧的路人側耳傾聽,果然,門外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腳步聲……
寬下巴的路人看到這裡,覺得這書正是寫給自己的,他嚇得臉色鐵青,再次把腦袋蒙進被窩裡!可是他什麽都躲不掉,他終於聽見一陣恐怖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單薄的人看到這裡,深刻地明白,書中寫的這段文字正是提示自己,你看的書就是寫給你的,它將告訴你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果然,門外由遠而近傳來一陣恐怖的腳步聲……
錢冰洋夢裡的瘦小的路人看到這裡,在書裡放一個書簽,把書合上,繼續疊雨衣,一遍,一遍,一遍……他等候那個聲音的到來。他打算聽到那個恐怖的腳步聲之後,還要繼續看書,因為他要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以及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家黑店……
這個故事很長,錢冰洋夢了一整夜。故事中還有故事,故事中的故事中還有故事,一個套一個,講起來很費力,我想打住了,而且再講下去就會泄露機密。
因為我主要想寫的是錢冰洋,寫他死前的一段真實的經歷。後來錢冰洋走進了他夢中的情境中,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真實恐怖。
錢冰洋囑托聽了他這個夢的幾個朋友,不要對別人講這個夢,因為他要用這個素材寫一本最恐怖的暢銷書。
我在幻想著,幻想在破滅著,幻想總把破滅寬恕,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錢冰洋一段時間內沒有動筆,對他來說,寫這本書是個大工程。
一天,他到鄉下去采風。他平時經常去鄉下,因為他要搜集一些民間的恐怖故事,據他的經驗,越是偏遠的沒有外界人涉足的地方越有好故事,他記得有一個人說,最好的民間藝術至少在鄉級文化站以下。這話太對了。
這次他去的那個村莊叫清水村,離城裡有一百多裡路。他是騎摩托車去的。
第二天中午過後,他騎摩托車返回城裡。走著走著,他的摩托車熄火了,他下來修理,是火花塞出了問題,沒有備用的,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錢冰洋的車技很棒,但是再棒也不可能把一堆廢鐵騎著跑起來。他抬頭看看,一片荒草甸子,附近沒有一戶人家。
回家的路一下變得漫漫無盡頭。
那個地方很偏僻,沙土公路上沒有過往的車輛。他只能粗略地判斷地地界可能歸B縣管轄,B縣是全國有名的貧困縣。
太陽已經西沉,整個人間帶著倦色。一隻烏鴉低低地飛過,它差點撞到錢冰洋的肩頭上,叫了一聲,像童話裡的不祥之物。
錢冰洋隻好推著摩托車朝前走。
走著走著,天黑了,他有點害怕。路兩旁長著醜巴巴的榆做,歪歪扭扭,戧毛戧刺,它們神秘地看著從面前走過的這個人,那種靜默讓人心裡沒底。他的腳走在沙土路上,“嚓,嚓,嚓,嚓……”
從這時候起,寫恐怖故事的錢冰洋開始體驗恐怖生活。他越走越怕,摩托車越來越重。他總感到摩托車後座上坐著一個人,而且他模模糊糊地覺得他就是那個嘴很小的人。錢冰洋不停地回頭看,摩托車的後座上什麽也沒有。但是這騙不了他。他加快腳步。他走得越快就越覺得那個人真切。他的臉都嚇青了。最後他快崩潰了,把那輛壞摩托車扔在了路邊的草叢裡,一個人奔跑。
這時候他又感到身後有人跟著他,就是那個嘴很小的人。他不敢回頭了,一路狂奔而去。
快半夜的時候,他看見了前方有微弱的燈光,那是一座房子,就像我們常見的那種路邊店,住宿吃飯停車。錢冰洋立即跑過去。
拐個彎,他發現那座房子並不在路邊,離沙土公路有半裡遠。錢冰洋下了公路,順一條土路跑向它。
我提示一下,以上以下我的講述都不是錢冰洋的夢境,而是實況。
那是一座灰色尖頂的小樓,很老舊,有高高的牆,錢冰洋覺得它更像一座廢棄的鄉村教堂。當他跑近它之後才肯定那真的是一個旅館。它的大門上掛著木牌子,用紅油漆寫著:旅館。
錢冰洋推開漆色斑駁的門,踉踉蹌蹌地走進去。進了門,觸目是窄仄的樓梯,有一個牌子:登記室在地下。
地下?
我們的恐怖故事作家有點害怕,因為地下並沒有光亮。他倚在牆上一邊歇息一邊下決心。最後他順著樓梯走下去了。樓梯很短,就是說,地下室很低矮,剛剛能站直身,錢冰洋當時覺得它更像墓穴。
一個很小的窗子,令人很壓抑。他朝裡看看,看到一個女人在低頭打毛衣。她的額頭很寬大。快半夜了,這裡又這麽偏僻,根本不會有什麽顧客,可是她竟然還不睡。錢冰洋覺得她好像專門在等他。
“師傅,這附近能不能雇到卡車?我的摩托車壞在半路了,我想把它拉過來。”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哪能雇到卡車!”那個女人顯得極不耐煩。錢冰洋感到她的額頭幾乎佔據了她臉部的一半。
“那我就住下來吧。”
對方把窗子打開一條縫,扔出一個登記本,繼續織毛衣。
登記本上的內容有點奇怪:姓名,性別,年齡,婚否,血型,病史,嗜好,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錢冰洋尷尬地說:“我不知道我的血型……”
那女人頭也不抬地說:“知道什麽填什麽。”
錢冰洋填寫完畢,交了錢,問了一句:“你們不要身份證?”
那個女人理都不理,扔出一個鑰匙:“200房。”
錢冰洋驚詫地問:“怎麽有200房?”
那女人一邊打毛衣一邊說:“你怎麽這麽多廢話!”
他停了停又試探地問:“你們給寄存現金嗎?”
那女人說:“今晚沒有旅客,只有你一個人,沒有人偷你。”
他想了想,不知再說什麽,就拿了鑰匙,離開地下室,上樓了。
走到一樓,他有些猶豫,想離開這個怪怪的鬼地方,這時才發現外面隱隱有雷聲,隻好作罷。他想,能有什麽事呢!
他上了二樓,果然有200房。他打開門進去,發現這個房間的燈很黯,只有一張床,一個寫字台,一把椅子。連個電視都沒有。靠門的那面牆上有個高高的拉門,那肯定是個衣櫃了。
他反鎖了門,換了拖鞋,躺在床上。
天很快黑了,伸手不見五指。雷聲忽遠忽近。
錢冰洋忽然想起那個女人的話:“今晚沒有旅客,只有你一個人……”
他有點害怕,又有點不理解——既然沒有人,為什麽偏偏讓自己住二樓呢?一樓空著,三樓也空著。
男作家馬上感到這是一個極為不利的樓層。
他想下去換一個一樓或者三樓的房間,但他一想要走過那黑暗的走廊和樓梯,要走進那個墓穴一樣的地下室,要見那個怪兮兮的女人,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隻想混到天明,趕快離開。
已經有雨點落在窗子上,聲音很大。這一夜,錢冰洋將和那個大額頭女人一起在這座荒店裡度過……
錢冰洋睡不著,把本子拿出來,坐在寫字台前整理他的鄉下見聞。寫了幾行字,他實在沒有心情再寫下去,就收了筆。
他感到這個空落的房間四處都潛藏著眼睛。他偶爾看了那寫字台的抽屜一眼,心猛地抖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夢。
那個抽屜關得嚴嚴的。
牆上掛著一隻鍾,慢騰騰地走著,不快不慢,精確,冷靜。
錢冰洋背靠屋角坐在床上,就像在家敲字時的那個姿勢。他的眼睛盯著那個抽屜,一眨不眨。他的耳朵裡只有一個聲音,那是鍾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離半夜12點還有一段時間。可是錢冰洋實在受不了煎熬,他下了床,一步步走向那個抽屜。
他多希望打開之後看見裡邊放的是一本花花綠綠的最新版的雜志啊,最好就是他的朋友周德東主編的雜志,那樣他會放松很多。
可是,他看見的卻是一本書,一本發黃的書!
他十分驚恐,迅速把抽屜關上了。
可是,關上抽屜之後,他更加害怕。又一次把抽屜打開,哆哆嗦嗦地把那本書捧出來:那是一本已經很舊的書,不知被多少人翻閱過了,書頁已經卷邊。
他想,也許自己太多疑了,也許這是店主對沒有電視的一個補償吧。
他一看書名,打了個冷戰:《荒店》。
他翻了翻,發現這是一本沒有作者名字、沒有出版單位、沒有書號的書。第一頁寫著:有一個人,他走進了一個荒野裡的荒店。這個旅館有三層,很古老,四周沒有一戶人家。他住進了200房……
雨嘩嘩地下起來,黑暗的世界被淹沒在水聲裡。錢冰洋感到自己實實在在地鑽進了自己做過的那個古怪的夢裡,或者說那個夢像黑夜一樣嚴嚴實實地把他給罩住了。他只有一條路,讀下去,看看自己的命運到底是什麽樣的結局。
那書接下來寫道:他十分無聊,閑閑地打開抽屜,看見了這本書,於是他忐忑不安地讀起來。
寫的果然是自己!他身不由己地走進了書中。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倍感無助。
書上又寫道: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午夜來臨,十分寂靜。突然,樓梯裡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腳步聲很慢,走一走,停一停,走一走,停一停,不知是從樓上傳來的,還是從樓下傳來的……
錢冰洋猛地把書合上,不敢再看下去。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還差一刻鍾就是午夜12點了!
他像等死一樣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被極端的恐怖煎熬著過了很久很久,沒有聽見什麽腳步聲。他鎮定了一下心神,心想,書就是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許是店主在開玩笑……
他又看了看手表,還不到12點。原來是時間過得太慢了。
當手表指針指向12點的時候,樓梯裡真的傳來腳步聲!很慢,走一走,停一停。
錢冰洋的頭髮都堅起來了。
他呆呆地聽著那腳步聲,無法判定它是從樓上走下來還是從樓下走上來。那個聲間慢慢向他的房間走過來,又漸漸地遠了,過了一會兒,又慢慢地走回來……
錢冰洋不知是驚恐還是憤怒,他想大喊一聲,可是終於沒有喊出來。
他拿起書,輕輕回到床上,緊緊抓住被角,抖成一團。
這個腳步聲會有什麽結果?
他像窺視審判書一樣又翻開那本書。
書上是這樣寫的:大約半個小時後,奇怪的腳步聲消失了。可是這時候,樓梯裡傳來唱戲和二胡的聲音……
果然響起唱戲和二胡的聲音。這個雨夜,誰在唱?
錢冰洋已經嚇得臉如死灰。他想跳下樓逃離,可是來到窗前,卻聽見那唱戲的聲音就在樓下。就是那個最傳統的調。
正是昆曲的牡丹亭,可是在現在環境下,那唱戲的聲音卻讓人感覺陣陣陰冷——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他退到床上,那聲音又從門外傳進來。
他咬著牙翻開那本書,書上接著寫道:唱戲的聲音也漸漸地停止了。這時候,這個旅客已經快被嚇瘋了。他預感到自己離死不遠了。他發瘋似地踹開洗手間,沒有什麽;他又發瘋地拉開靠門的那個衣櫃門,裡面特別黑,他看見一個人高高地立在裡面,正是那個登記室的女人!她臉色蒼白,滿臉血漬,直直地倒下來,用手抓這個旅客……
錢冰洋沒有發瘋。他輕輕地打開洗手間的門,裡面空空如也;他轉過身來,面對那個緊閉的衣櫃門卻不敢伸手了。
他搬來椅子——這是這個房間裡惟一的可以做武器的東西,站在衣櫃前,可還是不敢打開那扇門。
他回到床上,縮在一角,死死地盯住那個衣櫃的門。那是一扇即將要他命的門。
他惟一的精這裡支柱是這個房間裡還有燈。他一直沒敢關燈。如果沒有燈,他可能就崩潰了。
這時,燈突然滅了。
窗外的雨聲一下大起來。
錢冰洋猛地蒙上被子,又迅速把腦袋伸出來,睜大一雙眼睛,盯著黑暗中的那扇衣櫃的門。
他回想好朋友李秋楠的話:這世界上沒什麽恐怖的事情,唯一能使自己恐懼的,只有自己的內心,若是無我則無相,無相則遠離顛倒恐懼。
錢冰洋依靠回憶我的話壯他的膽子。
可是,他到底還是對此失去了信任。因為過了很久之後,那扇衣櫃裡又傳出敲擊的聲音,很輕很輕。隔一會兒敲一下。
錢冰洋哆嗦著。
那衣櫃裡的敲擊聲越來越響!
終於,裡面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的聲調很低,語速很慢:“我……好……冷……啊……”
錢冰洋抖得像篩糠,要崩潰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又響起來:“我……好……冷……啊……”
錢冰洋這時候已經癱軟,想動都動不了。
那個聲音越來越低:“我……好……冷……啊……”
接下來突然死寂無聲。
離天亮還有十萬八千裡,而時間這時候停了。那個聲音並沒有到此為止,它一步步得寸進尺——又過了一會兒,衣櫃的門“吱吱呀呀”地被拉開,開的很慢,拉一下停一下。
錢冰洋眼看一個人影慢慢地走出來。
一道閃電,錢冰洋看見她正是登記室的那個額頭在臉部佔據了一半的女人!她穿一件豔藍色的長袍,面無表情。
她站在錢冰洋的床前,顫顫地說:“你……的……姓……名……你……的……年……齡……你……的……血……型……”那聲音飄飄忽忽,毫無質感。
錢冰洋慘叫一聲,當場嚇死。
這個女人慢慢脫掉長袍,低下頭好象是自言自語地說:“死了……”
過一會兒,昏昏黃黃的燈亮了,接著門“吱呀”一聲開了,竟然又進來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她的額頭也佔據了半個臉。她的手裡好像提著錄音機之類的稀奇古怪的物什。
她們借著黯淡的燈光翻來覆去地翻弄錢冰洋的包,好像在尋找他的亡魂。燈光照著她們的臉,很蒼白很恐怖。錢冰洋瘦小的屍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這兩個女人好像是在表演古怪的啞劇,而錢冰洋的屍體就是她們的道具。
可憐那錢冰洋的包裡只有幾張夠買一張長途汔車票的小票子。兩個大額頭的女人把錢冰洋抬起來,通過黑暗的樓梯下到地下室,把他扔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洞裡。然後一個在筆記本上寫道:第3個。姓名:錢冰洋。性別:男。年齡:29歲。血型:(空)。婚否:無。嗜好:看書。從哪裡來:陰曹。到哪裡去:陰曹。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凌晨兩點鍾,其中一個大額頭女人不知消失在哪裡了,另一個大額頭女人又端端正正地坐在登記室裡。
這兩個孿生姐妹的犯罪靈感來自於她們的表弟,她們的表弟就是聽了錢冰洋夢的幾個朋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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