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一度忘了自己是如何從公寓走出來的,他隻記得那天晚上的雙月被烏雲遮住,陰影仿佛籠罩在他心頭。
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一切攪動了沉寂已久的思緒,一個70級白袍法師的出色記憶力這時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那些龐大冗雜的信息和資料在他腦海中升騰而起,如一間倒塌的圖書館,書頁紛飛,四處塵埃彌散,煙霧繚繞。
他想起那首歌裡唱的最後一句……
他想起落滿灰塵的余燼高塔……
他想起一年前,依德麗爾突然問他的那個問題,
“元素真的有生命嗎?”
再往前追溯,還有許多相近的疑惑……
最終,記憶來到了他很年輕,還是一個學生的時候,就曾對元素高塔存在於珈藍產生過質疑。
既然吾輩法師都是這個世界真理的探求者,那為什麽還會有信仰神靈的法師?
他們並不篤信真理,他們的力量並不來自於探索真理的過程,而是神明的賜福,為什麽他們也能被稱為法師?
既然“質疑”是探求真理的手段之一,為什麽元素高塔的第一條教義就是“不允許質疑神靈”?
以及,為什麽歷史上所有的傳奇法師,都並非神靈的信徒?而他們最終,又都去了哪裡?
可惜他的這些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答,被問及時每個老師都慌忙躲開,似乎他們在畏懼什麽。
即使後來遇到了格雷澤閣下,他的這一問題也沒得到解答,直至今天,他甚至沒有機會和對方交流一句。
恍惚間他仿佛有了明悟,那是將所有信息串聯起來得到的答案,荒謬的讓他難以接受。
假如……假如沐言想說的是所謂真相,這個真相又和傳奇的去向有關……
同時他也因為這個真相受到了元素高塔的驅逐,甚至是迫害……
那麽真相一定和元素高塔有關。
對的,一定是這樣,因為牽扯了元素之主,所以他無法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因此他只能閃爍其詞,扔下隻言片語,讓他去挖掘真相。
那德列斯呢?他在這裡面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陰影腳步……
沒錯,陰影腳步是一切的開端,像一張蛛網,捕捉沐言這隻不安分的蟲子,而德列斯只是恰好目睹了這一幕,對別人的虧欠讓他難以釋懷,所以用這種方法來暗示自己……
就像那本書裡寫的一樣,他目睹了這一切,試圖將其公之於眾,結果被人警告,就像他床頭刻著的那行字一樣。
是這樣!陰影腳步接受皇室的指令,而珈藍皇室又被六人議會控制……
那個故事……對!那個故事!蜘蛛蝕空了國王的身體,就像傳奇們不知所蹤,六人議會被“他人”控制,然後在暗中延伸出細密的蛛絲,試圖顛覆這個魔法帝國……而沐言的到來,恰好完美地解釋了誰是“他人”!
這一切的源頭是神明!
“他人”是元素之主!
她就是那一頭蜘蛛!
猛然想到這裡,威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感覺後背瞬間被冷汗濕透,連呼吸聲都異常粗重。
稍微平複心情,他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
從來沒有人質疑過神明,起碼在他的認知中沒有過。即便是以他和銀燭會的學者們為首的“真理派”也默認了神靈至高無上的地位,只是和“血統論”持有者在法師力量的來源上產生分歧。
然而現在,似乎需要重新審視這一切了……
上述推理過程是完整的,邏輯自恰的,他只要證實其中一個環節,那麽整個封閉的圓環就都是正確,假設也會在一瞬間成為真相。
想到這裡,威廉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了。
……
可能沐言也沒想到,自己隨口暗示的東西會給威廉這麽多啟發。他隨手拯救了揚森,挽救了一對祖孫之間瀕臨破裂的關系,只是為了刷刷聲望,方便自己以學生的身份混進珈藍而已,並無深意。
這一系列就像一個巧合,宛如多米諾骨牌一般。
他給出了最開始的推力,德列斯的行為豎起了第一塊石板,埃裡克閑暇時編的那首歌成了第二塊……往後一連串石板都是威廉埋藏於心中的疑惑,在此刻,在思維的慣性下接二連三倒塌,最終達成了這樣的結果。
或許這一切都是彌婭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
2月25日,距離珈藍開學越來越近了。
沐言正泡在一家名為“萬象階梯”的圖書館裡,這兒內部裝飾成克拉曼式城堡的樣子,擁有做舊成蠟黃色的黃輝岩牆面,書籍封面一律用亞麻色和月白色,象征古早時期知識的神秘和莊嚴。
諷刺的是現代人越來越喜歡花裡胡哨的東西,這種素色反而被視為刻板和保守。
他半躺在地上,曲著腿,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著,面前是一本攤開的書,過了會兒那旁邊有多了雙鞋。
“威廉先生?”
沐言抬起頭道。他本來打算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可看到威廉滿臉倦容後,就成了真正的驚訝。
“我有事和你商量。”
威廉的聲音聽起來都有些沙啞,老人似乎一夜沒睡好。
……
幾分鍾後,兩人坐在了萬象階梯的會客廳,沐言沒想到這兒竟然是威廉家的產業,難怪這麽複古。
灌下一口茶,威廉才在沐言好奇的目光中開口道:
“事情是這樣的……不知道沐言先生有沒有興趣來珈藍學院……”
沐言頓時了然,心道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然而威廉的後半句話讓他差點把嘴裡的茶水噴出來。
“……任教呢?”
“哈?”
等等……
連起來就是,威廉問自己要不要去珈藍……任教?
開玩笑的吧?20歲的珈藍老師?還是個身份不明的東方人?
“我?”他指了指自己, “任教?”
威廉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的話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便緩緩解釋道:“讓騎士身份的學生進入珈藍已是最大讓步,此外任何特例都是不可能的,無論是我,還是克拉克家族那群人,都不能這樣做。
“對我而言,一旦開了這個先河,塞因沙莊園就會被無數‘特例’的申請擠滿,甚至那些被革除了身份的學生也有機會回來。同樣,對那些貴族而言,他們也擔心學院就此接納更多的‘特殊’平民……”
“等等威廉先生,這一切是為什麽?我是說……為什麽我非要進入珈藍不可?”
“因為珈藍學院是知識的聖堂,是距離真理彼岸最近的地方。”
“可是這和我……”
“沐言閣下。”威廉道:“這是我對你的感謝,請務必接受。另外……這難道不是你來到珈藍的目的嗎?”
沐言眼皮子跳了一下,他哪裡聽不出來對方話裡有話。
是臨走前那句暗示起效了?也不像啊……這老頭突然這麽配合,倒是讓沐言著實有些驚訝。
“我考慮考慮。”
“請盡快給我答覆。”
威廉說完就起身離開了,雷厲風行。
這一瞬他似乎提前回歸了校長身份。
“任教嗎?”沐言仿佛陷入了回憶,眼神也變得溫柔。
“呵呵……夏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