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利亞被那股巨力擊飛後,重重砸在結界上,摔得七葷八素,連劍都拿不穩。等她回過神,握緊手中的木劍,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時,視野裡已充斥著那道光。
我會就這樣死去嗎,真是不甘心……
少女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死亡來臨前的時間仿佛也變緩了,她看清了那把劍寶藍色的劍柄,宛如黃金鑄造的劍身。
似乎……有些眼熟。
公爵府書房盡頭的那副畫再次浮現於腦海中。
那是一幅巨大的全身畫像,畫中人金發紫眸,頭髮盤在腦後,面容嬌俏,身子微側,雙手握在淡金色長劍的寶藍色劍柄上。
她的背後是瑰麗絢爛的晚霞,光芒為她的輪廓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色,看上去莊嚴神聖。
那是……誓約勝利之劍!?
相傳由晨星的開國君王李奧瑞克打造的聖劍,贈予埃德華茲家族的族長亞瑟小姐,用來表彰她為晨星付出的一切。
拋開那些有關“打壓蘭斯洛”、“拉攏開國功臣”一類的陰謀論不談,這把象征著榮譽和勝利的聖劍始終是埃德華茲家族的驕傲,縱使它沒過多久就和亞瑟一同離奇失蹤。
如今這把劍重現天日,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殺死埃德華茲家族的人。
真是諷刺呢。
少女這樣想著,平淡的面對死亡,除了一絲遺憾外無所畏懼。
劍光落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突然從一旁衝出,試圖擋住這一劍。
是伍德,洛蘭的忠仆。
他的確如尤涅若所想,是一個自不量力的生者,幾乎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被一分為二,半截身軀被人像垃圾一樣踢開。
但蘇利亞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句話。
“快走——”
她感覺頭腦嗡的一聲,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
憤怒和不甘宛如烈火一樣熊熊燃燒,她的眼前似乎充斥著一片赤色,整個世界寂靜的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木劍的溫度越來越高,但少女對此一無所知。
劍身上隱約傳來一陣悸動,仿佛沉寂已久的心臟開始跳動,和蘇利亞沉重的呼吸完美契合,劍身上的光芒也逐漸變得強烈,一點點蔓延到少女身上。
……
尤涅若踹飛伍德的半截身子後,面無表情地揮出第二劍。
然後,變故途生。
眼前本已失去戰鬥力的金發少女突然一躍而起,雙手揮舞著看似輕盈的木劍從上而下向他砍來。
他抬起頭,內心毫無波動,左手的坎圖沙從斜下方往上一撩,甩開一圈漆黑霧氣,和蘇利亞手中的木劍碰撞在一起。
這次的動靜比今天任何一次撞擊都要小的多,但情況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詭異。
一把木劍,薄如蟬翼,宛如打了蠟的工藝品。
一把散發著黑氣,看不出材質,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純黑長劍。
兩把劍相交之後沒有發出兵戈相交的碰撞聲,反而如同磁鐵一樣相互吸引,牢牢粘在一起,甚至連武器接觸後該有的震顫都沒有。
木劍來自聖樹伊莫特魯,它可以將空氣中的死寂元素轉化為澎湃元素,但此刻,兩把劍之間卻出現了一個元素漩渦,源源不斷的死寂元素匯聚過來,從木劍鑽入,獲得了活性後再被黑劍吸入,重新失去活力變回死寂元素,然後再被木劍吸入……如此往複,速度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難以控制。
從剛才尤涅若舉劍砍向蘇利亞的時候蘭斯洛就準備衝出去救人了,但伍德比他早一步,在蘇利亞被擊飛的那一刻就已然動身。
此時的異變被結界中的兩人盡收眼底,看到兩劍相交處產生的漩渦,蘭斯洛頓時了然。
一劍逼開李奧瑞克,趁著間隙他問:
“那張古卷,來自伊格諾斯吧,你去過赫魯的暗之幽淵?”
我們大概在第二卷末提到過這個名詞,它和風之蒼穹一樣,是一個特殊的位面。目前具體有什麽作用還未知,畢竟那個有關“紀元之戰”的故事是夏穆編出來騙人的。
至於伊格諾斯,則和伊莫特魯一樣,是位於暗之幽淵的死亡之樹,它將暗之幽淵的澎湃元素轉化為死寂元素,這種和風之蒼穹幾乎互補的特征讓人難免會對兩者的關系產生聯想。
但它們具體有什麽作用,誰知道呢。
……
聽到蘭斯洛的問題,李奧瑞克沒有回答,背後骨翼一振拍馬殺上,手裡的骨劍飛快地刺出,蘭斯洛的光劍應聲破碎。
碎劍在空中炸開,蘭斯洛本想以此來逼退李奧瑞克好出去救人,可沒想到對方拚著放棄防守也要纏住自己,心中一陣煩躁。
此時正值領域外兩把劍交織在一起,古怪的漩渦越來越大,他咬牙從領域上分出一半力量,聚成一隻大手卷向兩人。
失去了領域的禁錮,李奧瑞克的灰氣也自由了許多,幾乎在同一時間從縫隙中擠出去大半,同樣糾纏過去。
兩隻手原本徑直朝著尤涅若手中的劍,但在那道漩渦的作用下發生了偏轉,竟被這股巨力吸了進去。
原本慢慢加快的漩渦頓時像打了雞血,爆發出的吸力比之前強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它似乎只針對能量,一時間蘭斯洛和李奧瑞克身上的力量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入,前者布滿裂紋的領域在這股吸力下已然變形,背後的羽翼也逐漸暗淡,李奧瑞克更慘,背後骨翼上原本破爛的筋膜和分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轉眼間就剩下了光禿禿的主乾。
兩人身上的力量完全不受控制般源源不斷地匯入漩渦。
就在這個時候,查理三世召喚出的兩道蒼老人影拍馬趕到,一左一右刺向尤涅若,後者不得不松開左手對付這兩人。
黑劍坎圖沙被吸附在木劍上,而木劍握在暴怒的蘇利亞手中。他這一松手,來自蘇利亞的力量頓時失去了壓製,少女全力揮出的一劍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向下劈砍,巨大的劍光在演武場上留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好在這時麗娜已經被珈藍學院的威廉校長帶走,所幸沒有造成傷亡。
但這一劍仿佛打破了某種平衡,元素漩渦中心出現了一個黑點,周圍的一切開始慢慢向內坍縮,一股開始針對所有物質,而不單單是能量的吸力慢慢擴大,周圍的斷壁殘垣不斷震顫,漸漸懸浮起來,飛向漩渦中心。
這一劍同時也消耗了蘇利亞的所有力量,少女軟綿綿地撲倒在地。
……
同一時刻,松開了握著黑劍的手,尤涅若仿佛清醒了一瞬,此時正值李奧瑞克在強大的吸力中苦苦支撐,無暇顧及他,這位昔日的圖靈劍士團執政官竟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是真正想起自己是誰,而不是單膝跪下然後重複那個沒有意義的名字。
“波隆,胡塞?”
他望著眼前兩道熟悉的身影,驚喜地喊出兩個名字。
聲音和剛才相比,明顯有了人類的情感波動。
然而兩道人影卻毫無反應,依舊舉起劍向他刺來。
“你們不記得我了麽?”
格開刺來的武器,他來不及挖掘更多記憶,追問道。
頭腦裡一片混沌,仿佛每細想一絲都會感受到針扎般的尖銳疼痛,一連擋下三道攻擊後他才意識到手裡沉甸甸的長劍是誓約勝利之劍。
這劍……為什麽會在我手裡?
我為什麽會這樣想?它為什麽不應該在我手裡?它原本的主人是誰?
一連串自問讓這位昔日的劍聖迅速想起一道倩影,一個他追求了一生都未能成功的人……
記憶在翻滾,劇烈的疼痛撩撥著他的神經,作為生者經歷的最後一幕在腦海中隱約浮現。
……
“你也被陛下請來了麽,真巧。”
“維妮婭她……她也沒回來,陛下前去‘平亂’之後她就偷跑出去了。”
“希望……蘭斯洛大人能平安吧,我絕對不相信他對晨星有二心,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誤會……”
然後,短暫的寒暄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從漆黑的陰影中浮現的,不是受人尊敬的王者李奧瑞克,而是一隻身形醜陋的怪物。
從它嘴裡說出的話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我最優秀的臣民,為偉大的王獻上你們的靈魂與肉體吧……”
……
“我的仆人,你似乎想要掙脫控制?”
一道至高無上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回憶,來自主人的控制再度加強,尤涅若的雙眼重新恢復冷漠。
演武場上空,曾經的圖靈劍士團執政官揮舞著象征忠誠、榮譽、勝利的聖劍,為了實現其主人“將這片國度變為廢墟”的目的,和自己昔日最忠誠的下屬纏鬥在一起。
三道身影目光冷漠,仿佛三具身形鬼魅的機器。
真是何等的諷刺。
……
格莉絲被李奧瑞克抽取一半靈魂後隨手丟在一邊,此時掙扎著爬起來。
這股吸力讓蘭斯洛的領域被破壞,兩人也無暇顧及她,眼看蘇利亞就要被漩渦吸走,負罪感驅使少女踉蹌著跑過去,把她抱在懷裡。
“對不起,讓你變成這副樣子我也是幫凶之一……”
看到懷中人虛弱的樣子,她緊咬嘴唇,掙扎著想要逃離這裡。
但這股吸力越來越大,身體虛弱的她根本無法掙脫,更別說懷裡還抱著一個人了。
這時懷恩正好趕到,他先是試圖用法師之手將兩人移開,但在強勁的吸力下元素結構根本無從搭建,就像在呼嘯的狂風中搭積木一樣難以實現。
“該死!”
老法師咬牙閃身向前,一左一右抱起兩人,正欲離開,卻被膨脹到極限的吸力拽住了。
閃光術的原理是在另一條空間線上位移,代價是支付魔力,但現在的空間線正在源源不斷地被漩渦吸走,懷恩的舉動就像在跑步機上奔跑,絕對位置並未發生改變,根本無法逃離這裡。
此時漩渦中心的黑點迅速擴大到拳頭大小,仿佛到了極限,然後猛然向內收縮。
仿佛有一圈無形的漣漪蕩開,自由廣場上所有正在進行的事物都被暫停了一瞬,但卻鮮有人對此有所察覺。
然後漩渦周圍五米大小的球形空間裡,一切都消失不見。
兩把劍,三個人,這個球形空間裡的一切。
都消失了。
全部。
地上剩下一個乾淨的半球底坑洞,空中也留下一片元素的真空地帶,周圍的元素迅速擠過來,形成一陣元素潮汐。
幾乎在坎圖沙被吸走的瞬間,剛把劍從兩道劍聖靈魂體內抽出來的尤涅若來不及轉身就被吸了進去,
作為從古卷坎圖沙中召喚出的英靈,他對此毫無抵抗。
咣當一聲,誓約勝利之劍掉落在地上,迅速淹沒在混亂的尖叫聲中。
混亂的局勢中,此處的一幕詭異幾乎沒有多少人看到。
……
大概在這場鬧劇發生前十分鍾,一個布滿沙漠海洋的空間中,高坐於王座之上的元素之主伊卡莉耳畔傳來一聲古老的呼喚。
“伊卡莉冕下。”
直接傳達到靈魂的聲音讓元素之主頓時警覺起來,沙海一片翻騰,匍匐在她腳下的巨人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栗著,身上的砂石窸窸窣窣落下。
“奧杜因?你還沒死?”伊卡莉冷冷回復道。
洛坎世界的管理權限是這樣排列的,創造這個世界的彌婭至高無上——但她已經不複存在了,或許還有微弱的意識殘留,但那於事無補。
接下來是三位管理者:
觀察者坎洛什——迷失在時間的洪流裡。
塑魂者帕圖納克斯——迷失在不知道什麽地方。
操縱者伊卡莉——迷失在對力量的追求裡。
看上去第二級權限就這三個人,但千萬別忘了被稱作“滅世者”的奧杜因。作為繼承了帕圖納克斯一半血肉和靈魂的存在,他在權限上和前三者沒有任何區別,因此他也能和伊卡莉直接對話。
“當然,滅世者如果死了,這個世界豈不是高枕無憂了。”奧杜因傳來一陣乾笑,隨後開門見山道。
“我們要不要做個交易呢,伊卡莉冕下,或許我可以告訴你帕圖納克斯的下落。”
“哦?這麽大方?”
“那當然,對你而言,我的命或是他的命都沒有什麽區別對麽,反正你想要的也是操控靈魂的權限。”
“那麽,我要付出什麽?”
伊卡莉饒有興趣地翹起腿,身子側靠在王座上,胳膊肘撐在扶手上,手指輕輕摩挲著自己完美無瑕的皮膚。
“一個承諾而已。”奧杜因說:“如果你殺了他,我就可以回到洛坎。”
“‘回到’?”元素之主輕笑一聲, 聲音宛如天籟一般,沙海再次一陣翻湧。
“你果然待在那個鬼地方。”
“呵呵,這裡可不是什麽‘鬼地方’,相反,這裡對我而言是‘天堂’。”
“‘天堂’?”伊卡莉從未接觸過這個詞匯。
“沒什麽,樂園的意思。”奧杜因低沉地笑道:“你就當做是赫魯人的語言罷了。”
“那麽,塑魂者冕下的下落呢?”
“你可以去霍加斯之巔看看,就在阿瓦隆正下方的結界裡。”
伊卡莉沒多說什麽,從王座上站起身的瞬間,周圍的景色就已然變換。
“希望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那是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