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一絲輕微的破裂聲響起,蛋殼上出現了一道細密的裂縫。
“喀嚓,喀嚓”
破裂聲接二連三,一米高的巨卵突然“嘭”的一聲炸開,茫茫白霧和冰凍碎渣還未來得及散開就被一道結界阻擋在了裡面。
格雷澤正伸出手維持著一個立方體結界,六面都是透明水幕,吸收了白霧和冰碴,裡面困著一個赤身裸體的成年男子。
男人看起來是精靈模樣,黑發披肩,耳朵尖長,滿臉痛苦。背後伸出一對破破爛爛的翅膀,殘破的骨架上掛著幾片少得可憐的羽毛和大片血色粘膜,倒是還殘留著腐血狴的特征,或說的確在朝著血羽烏的方向進化。
從露茜幾近失語的表現來看,是她哥哥沒錯了。
“這麽酷的嗎。”沐言喃喃道,他突然覺得羅迪現在的造型好拉風……
“別貧了,試著和他交流。”扎老師皺著眉頭,“我感覺他體內的靈魂極其不穩定,如果貿然出手可能引起不好的結果,最好能喚起他的主人格。”
沐言看向露茜,給少女一個鼓勵的眼神。
精靈點點頭,目光堅定地站在羅迪面前。
“哥哥——”
“啊啊啊啊——”
羅迪發出一串痛苦的咆哮,他抱著頭蜷縮成一團,在水幕囚籠裡來回碰撞,從外面看起來囚籠表層不斷凸起。
“哥哥……我是露茜,你還記得我嗎?”
露茜趴在水幕上奮力喊道,聲音的淒愴讓人感同身受。
“露茜……露茜……你是露茜?”
精靈掙扎著抬起頭,眼神無光地盯著面前,“我好像……記得這個名字……救救我……我要不行了……瘋狂即將吞噬我……救救我……”
“哥哥……”
露茜無措地看向四周,“求求你們救救他,放他出來吧,他需要我……”
沐言想了想,從袖子裡揪出來一個正在熟睡的家夥,拽著尾巴抖了抖。
“喂,史矛革,很久前答應你的獎勵到了。”
原本昏睡的巨龍一下子清醒了,或者說“獎勵”兩個字驚動了他。
“哪裡?哪裡?”
沐言指了指扎老師,“上次故事裡的達米安先生,他活了,你有什麽想問他的都可以問,不過在那之前,幫我搞定這家夥。”
他指向羅迪,史矛革的琥珀色眼睛裡也露出了驚訝。
“好奇怪的食物,竟然是夾心的……”
被他一瞪,羅迪突然表現出了極大的畏懼,蜷縮在立方塊角落,盡可能地遠離史矛革,就像一只見到了貓的耗子。
他目前還保留著“魔獸”的人格和本性,對巨龍的畏懼刻進了骨子裡。
“Raan-Mir-Tah【動物安撫】”
一聲龍吼從史矛革嘴裡發出來,淡淡的金色波紋穿過水幕,被驚恐的羅迪吸收,後者逐漸放松身體,保持著蜷縮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雖然能力隨著身體一起弱化了,但龍威這種深入靈魂的東西他依舊擅長,【動物安撫】大概是史矛革身為巨龍的最後尊嚴了。
“我做完了!”
史矛革興奮地甩甩尾巴,然後飛到扎老師面前,圍著他來回躥騰。
扎老師無奈地看了沐言一眼,後者正忙著上前觀察羅迪,根本無暇顧及他。
格雷澤看了眼史矛革,又回味著剛才那聲咒語,他愈發懷疑那是自己接觸不多的龍語。
一般法師都很少接觸龍語,原因也很簡單,龍語中為數不多的音節都在克拉貢語中進行了演化和派生,就像拉丁語和英語,相似但完全不同,很容易用錯。對使用魔網的法師而言,咒語出錯就意味著白白支付了魔力,所以除了學者和少部分學院派法師以外,很少有人去研究這東西。
沐言的手穿過水幕,指尖輕輕觸在羅迪額頭上,蕩漾著一圈銀灰色的光芒。
這是和「失心術」性質差不多的「讀心術」,但不同於「搜魂術」和「思維竊取」,不會對毫無抵抗者造成靈魂損傷,因為損傷都被施術者承受了。當初在赫魯第一次被湯姆和傑瑞追蹤時他用過類似的法術,消耗巨大,但和那時相比,現在的他已經強大到可以無視這種損傷了。
羅迪的記憶極其混亂,沐言讀的直皺眉頭。其中大部分都是腐血狴吞噬的東西:有誤入黃昏沼澤的冒險者,有低級魔獸,甚至還有一部分屬於麥克塔倫的……他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任何與羅迪有關的。
過去良久,沐言從羅迪太陽穴部位扯出一串銀灰色的東西,他決定用「失心術」把這些糟糕的記憶都剔除,為其減少一些負擔。
做完這一切,饒是沐言也略感吃力,他不得不和格雷澤位置互換,由他來控制結界,後者接著剔除。
兩人就像從垃圾堆裡一件件翻找丟失的東西,前前後後花了近四個小時才把這隻腐血狴從食物那兒繼承到的駁雜記憶全部清除乾淨。
然而他們還是沒找到羅迪的人格。
“算了,這樣起碼他不會痛苦了,或許慢慢由露茜來喚醒他會好一些。”沐言說。
另外兩人覺得也只能這樣,就收了結界。
露茜背著自己的哥哥,對三人深鞠一躬,然後默默離開了。
……
三天過去,羅迪的情況有了明顯好轉。
一開始他醒過來後表現的呆呆木木,但隨著露茜不斷和他講話,不斷幫他回憶以前的事情,他似乎逐漸恢復了。
他開始像一個正常的精靈一樣說通用語。
——這簡直太正常了,精靈語太過於正式,又因為通用語在整個洛坎的普及,它已經征服了高傲的精靈。
並對所有人保持倨傲並禮貌的態度,雖然露茜強調他不要這樣做。
——這也太正常了,畢竟哪兒有謙卑的精靈?
還動不動生氣。
——這簡直了,阿瑪瑟說他比自己還像一個真正的精靈。
這個過程不斷伴隨有間歇性頭痛,每次都要沐言用「失心術」幫他刪除一些重新生成的記憶,那仿佛是與戰鬥有關,和一些魔獸,或者和一些傭兵。
露茜每天陪著他的哥哥,寸步不離,兩個人感情好的不像一般兄妹,倒是阿瑪瑟私底下告訴沐言一個有關精靈的陋習——如果這算是的話。
因為精靈人口稀少且生命漫長,所以倫理觀念十分淡泊——長相接近的兄弟姐妹之間結婚都很常見,只是他們會在這之前獨立出去,擁有新的姓氏,然後像陌生人一樣組建家庭孕育後代。
沐言想想覺得也是,對大多數精靈而言,一生中能夠敞開心扉的人不多(比如阿瑪瑟在蘇拉瑪六十多年學習生涯就認識了三個精靈……),但親眷在血緣關系上就佔了先天優勢。比如在露茜看來,銀月城裡比羅迪優秀的人或許沒幾個,畢竟後者無微不至的照顧了她一百多年,換別人能毫無目的地這樣做嗎?
但這畢竟只是猜測,只是露茜表現的太過異常,讓人忍不住想歪。
第四天,羅迪基本恢復了正常,他在露茜的陪伴下來向幾人一一道歉並表示感謝。沐言則表示這與他沒多大關系,要謝也是謝史矛革,但巨龍的出現又把羅迪嚇得不輕,沐言隻好把他塞回進了袖子裡。
……
第四天夜晚,風野包裹在傳奇法師用元素營造的“夜幕”下,四下一片漆黑,只有螢火蟲的點點光芒閃爍。
露茜的樹屋附近,一攤黑色液體蠕動著穿過了門縫,悄悄爬向她的床根。
少女正在熟睡,床邊突然升起一道人影,伸出修長的右手,指尖探出三公分長的血色骨刺,眼看就要刺進少女后頸。
就在這時,一左一右兩把通體雪白的短劍搭在了他的脖子上,瑞奇和桃矢打著哈欠現出身形,各自懸掛在屋頂的吊燈上。
人影愣住了,他還想垂死掙扎,但還未來得及有動作,脖子上的劍又深入了幾寸,鮮血汩汩流淌,沒落地就被瑞奇尾巴上纏著的抹布接住了。
“你面對的是三位傳奇死靈法師,他們可以輪流蹲在冥河時刻準備著把你撈回來。”
瑞奇湊近了對方,低聲道:“順便說一句,站在你旁邊的是兩位傳奇刺客,我們負責殺,他們負責救,你猜猜是哪一邊快一些?”
“我……放棄。”
人影回答的很乾脆,然後被兩人控制著從窗戶悄無聲息地翻了出去。
整個過程露茜始終在熟睡,對這一切毫不知曉。
……
風野的一間小屋子裡,燈火通明,擠滿了人,“羅迪”被捆在椅子上,絲毫動彈不得。
看這架勢就知道是沐言捆的。
“該怎麽稱呼,腐血狴先生,你這些天應該給自己想好名字了吧?”沐言說。
羅迪盯著他看了許久,淡淡吐出兩個字。
“血鴉。”
“很霸氣的名字。”
“謝謝。”血鴉微微頷首,轉而問:“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你以為是我們早有提防?”沐言笑笑,“你自信能騙得過三位玩弄靈魂的大師?毫不誇張的說,就算你吞噬過一條巨龍,現在也得乖乖臥在這兒。別一臉‘我們彼此彼此’的模樣,要不是害怕傷了露茜的心,從你第一天開始演戲時就被我們戳穿了。”
血鴉的面皮子抽搐了幾下,有些畏懼地環視一圈,最後低下了頭。
“開個條件吧。”沐言開門見山:“離開這具身體,放開羅迪的靈魂。我知道你吞噬了麥克塔倫的屍體,獲得了大量靈魂能量,也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所以提前把羅迪的記憶藏了起來,甚至連自己的都藏了起來,但不要覺得這足以讓你為所欲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想殺了露茜,造成人格紊亂一時失手的假象,然後逼我們把你流放對吧?這些天你在風之蒼穹轉了一大圈,一定很驚訝吧?是不是沒來過?壓根兒不知道這是哪塊地方,覺得逃離無望才決定這麽做?
“是不是覺得,只要我們這群人抱著無可救藥的善良,就一定不是你這種混球的對手?”沐言面露冷色,譏諷道:“你真以為自己的小聰明足以把這群人都耍的團團轉?”
血鴉神色驟變,沐言每句話都直戳他的小心思,他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真的探查了自己記憶深處。
“瞧呐,我都猜對了不是麽。”沐言一改冷色,又笑眯眯道:“剛才那些都是瞎編的,但你的反應肯定了它們,現在告訴我,誰蠢一些?”
血鴉臉上青一塊紅一塊,表情很不自然,他沉默良久,躊躇道:“我……需要一個新的身體,以及將我送出這片地方。”
“好啊,沒問題。”沐言滿口答應,“那誠意呢?”
血鴉眼神閃爍了一下。
“到時候自然會拿出來,但不是現在。在你們面前,我就像一個孱弱的嬰兒。”
“嬰兒可沒你這麽多複雜的想法。”沐言站起身,走到血鴉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血鴉避開了他銳利的目光,顫抖著看向別處。
“看著我。”
沐言伸出手,按著他的額頭。
“羅迪的記憶呢?拿出來給我看一眼。然後我會答應你的一切要求,哪怕是一條巨龍的身體我也去霍加斯給你找來。”
血鴉閉口不語。
“回!答!我!”沐言一字一句道:“或者,我自己來找。”
他的指尖泛起綠油油的火焰,舔舐著血鴉的靈魂。
血鴉開始劇烈掙扎起來,身體抖的篩糠一樣。
“沒……沒用的……他已經……他已經被我吃了……”
沐言眼神一凝,周圍的元素都變得粘稠。
他這次真的憤怒了。
“哈哈哈……沒用的……他已經連渣都不剩了……”
血鴉歇斯底裡地喊道著
“傳奇……傳奇又怎麽樣……你們能救活一個不存在的人嗎……
“蠢驢們……被我耍了吧……
“可救藥的善良,哈哈哈——”
聲音戛然而止,扎老師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羅迪身後,一張大手的虛影徹底伸進了他體內,把他的靈魂揪了出來。
或者說是‘它’的。
這是一個半透明的腐血狴,就像一張破布口袋,被扎老師拎在手裡,冒著嗤嗤白氣然後融成一灘綠色液體,收進了水晶球裡。
一圈圈無聲的靈魂慘叫發出,但在場的只有幾人能聽到。
乾淨利落地收拾了血鴉,扎老師說道:“看吧,我猜的一點沒錯,根本不是藏起來了,就算它得到了大量靈魂能量, 怎麽可能在三位傳奇眼皮子底下藏東西?你非要這麽優柔寡斷,學院派法師就這點臭毛病不好。”
沐言被訓的一句話也不敢接,一個勁兒地點頭說認錯。
反而是格雷澤不樂意了,老法師眉毛一挑:“怎麽,你對學院派法師有意見?”
“呵,一開始誰和沐言信誓旦旦地說是被藏起來了?”扎老師揶揄道:“我說你們學院派法師保守迂腐有什麽錯?”
“嘖,自由派野法師也有資格對我們評頭論足了?”格雷澤反唇相譏道:“你知道沐言在施法上有多少細節上的臭毛病嗎?還不是你這種野路子害的?你知道糾正這些惡習花了我多少工夫嗎?”
“那是傳承下來的戰鬥技巧!學院派法師根本不能理解其中萬一!”扎老師一下子火了,擼起袖子和格雷澤辯駁在一起。
屋子裡的人見這副神仙打架的陣勢已然溜了大半,沐言感覺自己成了被集火的目標,你一言他一語訓的跟孫子一樣還不能還口,趕緊拿起水晶球也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