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諸位心中或許都有著這樣一個誤區吧。”費洛微笑道:“貴族純正的血脈是誕生施法者的關鍵,因而只有流淌著高貴的血脈,才更有可能成為一名法師……同時,貴族也因此而高貴!
“然而,這是一種很高明的誤導!是那位女神刻意引導下產生的錯誤思路!
“倘若按照這種邏輯,那麽血脈才是法師的關鍵。試問,那最早的法師是怎麽產生的?毫無疑問,答案只有一個——是神明賜予人類的‘神選者之血’,換言之,法術是神明賜予人類的技巧……
“而你們,也正對此深信不疑!即使偶爾誕生了身份低微的法師,也被認為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是女神的恩賜。
“但是,這是錯的!是一種極其荒謬的想法!
“從我們人類作為智慧生物行走於這片大陸上開始,就有一直無形的手在推動我們的成長和進化,文明的演變和更迭,而這隻手並非神明,是自然!是環境!
“糟糕的天氣,凶猛的野獸,匱乏的食物……能從這些中活下來的強者才有繁衍後代的機會,而弱者注定被淘汰。因此,第一批幸運的施法者並非由神選中,而是萬千生命中的幸存者,他們的延續是因為強大,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施法者能力的傳承的確與血脈有關,但這就像一堆黑山羊裡罕見的白山羊一樣,是一種微妙的巧合。可經驗豐富的農場主都知道,如果挑選兩隻白山羊結合,它們的後代毛色為白的幾率更高,這也是施法者血脈集中在貴族中的原因。因為強大,所以施法者的先祖往往都是貴族,而因為這種高幾率,他們能將傳承延續下來……”
說到這裡,費洛注意到一小部分聰明人已經瞪圓了難以置信的雙眼,但仍有大部分人沒懂他的意思。
“總結一下就是……
“假如按照‘施法能力來自於神賜’的說法,一旦某個家族家道中落,人丁稀落,不幸的失去了施法者,那麽除了向女神獻上一切來換取縹緲的神賜以外,沒有任何方式可以振興家族。但是!事實上這是錯誤的,誕生施法者的可能性蘊藏在你們每個人的血脈裡,你們曾是施法者的後代,那你們的後代就更有可能成為施法者,這無關神明!是來自先祖的庇佑和傳承!
“並且,那些想要維持血脈純淨的人,你們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不需要任何‘奉獻’,‘忠誠’,不需要信仰什麽,只需要潔身自好,管理好自己與後代的私生活。因為高塔的所謂‘救贖’,實際上從抹除了你們從先祖那裡傳承下來的可能性,是真正透支未來的惡毒行為!”
頭一次聽到這樣新奇的言論,貴族們都呆住了。
它聽上去十分荒誕……但是,又很嚴謹……
費洛成功切中了要害,
他提及了貴族們最畏懼的東西——沒落。雖然一個家族的沒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突然失去了施法者就是致命傷,是任何手段都無法挽回,也是能瞬間摧垮一個家族的巨大災難。
看看卡特公爵就知道,他甚至羞於出現在法藍城,而是搬回了自己的領地。卡特公爵的複雜心路歷程遠非常人可以想象,一方面在潛移默化中,他已經認可了這種“施法能力神賜”的說法,只是不願承認高塔而已。另一方面,正因這種認可,作為議會家族中僅存的“真理派”之一,他無法在明面上倒向高塔,乞求女神恢復卡特家族的法師傳承,因此只能選擇離開法藍城,回到自己的領地。
出於這種畏懼,大部分貴族才不得不投進元素高塔的懷抱,但這無疑是種飲鴆止渴的行為。
事實就如沐言猜測的那樣,施法者血脈是一種極其隱性的性狀,想要滿足它需要大量前置條件,而神力讓原本前途不可限量的法師失去進步可能的同時,也讓剪掉了這種基因,從而斷送未來子嗣中出現施法者的可能,徹底斷送他們的未來。因為唯有如此,他們才會無可救藥地倒向高塔,完全依賴高塔。
這簡直是比凱恩之角還過分的黑心買賣。
費洛的科普讓不少貴族心動了,他們開始思考自己的所見所聞,然後驚訝地發現,不少情況完全符合他的說法……
人群開始出現低語和騷動,就連平民陣營也開始思考,按照這個邏輯,自己是否也能通過嚴格把關再造一個法師家族……
一時間沒人在意高塔了,高塔的一群人就被尷尬地晾在那兒,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連同為高塔站出來的公爵大人也有些尷尬。
這就是科學的力量啊……
“殿下,好一番詭辯啊。”
胖主祭忍不住站了出來,冷嘲熱諷道:“你如此肆意詆毀吾主的恩澤,那我就要問你,如果施法者的能力不是來自於神賜,魔網又如何解釋?”
眾人一聽,對啊,既然法師與神無關,那魔網又是怎麽一回事?
於是壓力又來到費洛這邊。
但這次不同於之前,貴族們眼裡多了名為“求知欲”的東西。他們不再認為高塔一定是對的,他們期待一個合理的解釋,能夠打破這種迷惘。
可這就涉及費洛的知識禁區了,實際上那段生物學知識也來自沐言的科普,他對此完全是一竅不通……此時皇子殿下雖然臉上看似鎮定,實則心裡慌的一比,頻頻看向人群。
所幸這時某個一直渾水摸魚的家夥站了出來。
“主祭大人。”
一道清冷的問候從人群中傳出,身著黑色法袍的沐言緩緩飄到他面前,與蓋恩呈掎角之勢站立。
“你終於肯出來了。”公爵哼道。
“公爵大人說笑了,今晚的舞台不屬於我,正主是我們的殿下。”
“呵呵。”
看到公爵大人眼中似有似無的埋怨,沐言知道自己得說點什麽,或威逼或利誘,總之要喂給對方一顆定心丸。這也好辦,畢竟實在不行一句“你兒子還在我手上,不要跟我大聲講話”就能逼對方就范——當然這是迫不得已的後手了。
“沐言閣下,”胖主祭突然插入,他實在看不下去兩人的眉來眼去,也由此組成了一幅世界名畫。
“你對吾主的魔網有什麽看法嗎?”
“看法談不上,”沐言和煦地笑著,一副純良無比的模樣,卻語出驚人。
“我只是覺得,魔網是個枷鎖,是個圈套,是一張抹了老鼠藥的網。”
“你——”
“原諒我如此直白,主祭大人。”沐言輕輕打了個響指,水、火兩系元素凝結成一藍一紅兩條絲帶,分別從左右兩邊纏繞上主祭的脖子,後者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雖然竭力反抗,卻無法擺脫靈蛇似的兩條絲帶。
“我,我的魔力……你對我做了什麽!”
哀嚎中,主祭被兩條絲帶像捆獵物一樣吊了起來,四肢系在一點,在空中無力地旋轉著。
此言一出,蓋恩神色驟變。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失去了與魔網的聯系,眼下宛如一個廢人,只能看著沐言對主祭動手。
失去了最重要的依仗,蓋恩雖不至於立刻崩潰,但看向沐言的眼神已經有些畏懼。
原來這位公爵大人這麽好嚇唬?
“這是你背後那位動得手腳?”公爵故作鎮定道。
“嗯……算是吧。”
蓋恩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平複心情。
“你早就可以這樣,為什麽要這樣大費周章?”
沐言微微搖頭,“我說了,今晚的主角是費洛殿下,而非我。而且現在這樣做也並非威脅……現在閣下願意相信‘魔網只是個擺設’這句話了吧,如果你感興趣,我教你啊,畢竟這種技巧本就屬於所有法師。”
言談間,吊著主祭的絲帶不斷延長,就像一棵樹上生長出來的長長的葉子,來到蓋恩身邊,在他面前分解成最原始的元素粒子,接著水與火開始交融,產生白色的氣,縹緲的白霧升騰散開,慢慢充斥著整個廣場。
沐言就像在炫技一般,整個廣場瞬間被白霧籠罩,以此為背景板,宛如宇宙誕生之初、智慧生物存在之前那樣,最基本的四種元素生生滅滅,往複循環,上演更加複雜繁瑣的變幻,生成光與影,緩慢演變成萬物。
當然,沐言還沒厲害到可以模擬創世過程的地步,他只是展示給別人看,在沒有魔網的情況下法師可以將世界分解成怎樣的狀態。
“現在你可以告訴他們這是真的了吧?公爵大人。”
蓋恩苦澀地點點頭。
交流隻發生在兩人之間,於是在其他人眼中即是主祭出言挑釁後,一位在法藍城掀起滔天巨浪的名人沐言先生突然現身,舉手投足間就將主祭製服,接著一番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炫技後,公爵大人也仿佛認可了他。
似乎不僅是他,就連周圍的法師們也各個面色凝重。
“諸位法師朋友們。”
沐言突然對人群喊道:“你們現在可以試著溝通魔網。”
人群嘩然,法師們大驚失色,個別心裡素質不夠好的甚至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他們不比突然缺氧的人好到哪裡去。
“不要激動,這只是一次簡單的測試,”沐言高聲道,聲音在魔法增幅下傳遍角角落落。
“我暫時切斷了你們與魔網的聯絡,就如我們頭頂這片庇護一樣。記住,法師生來就是自由的,正如元素一般,魔網只是一層束縛,是塗滿了耗子藥的網。
“現在,跟隨我的聲音,放松你們的心神,我來教你們最簡單的溝通元素的技巧——這是真正的溝通,並駕馭元素,我們是法師,元素的操控者,而非借助魔網才能使用它們!
“放開你的感知,浸潤在元素中,就像放松身體浸泡在水中一樣……不要奴役它們,不要在意魔網……”
在沐言的不斷提示下,一個接一個法師成功溝通了身邊的元素。見狀他揮了揮手,直接熄滅了真理廣場上的白光,只剩下遠處的魔法路燈,廣場瞬間陷入黑暗。
但這黑暗並不讓人恐懼,因為頭頂的結界還亮著微弱的光,並且因為失去了光源,它反而顯得更加明亮!
與此同時,星星點點的、象征著元素的光輝正在廣場上慢慢升騰,就如無數隻顏色各異的螢火蟲正在緩慢聚集、飛舞……
這是每一名法師初次溝通元素時才會產生的跡象,對這些人而言早在數年前,數十年前就見過了,按理來說不再新奇。
然而這次,全新的感覺卻如新生一樣,讓他們激動得熱淚盈眶。
“請務必記住我所說過的,我們是法師,我們是自由的!
“我們的靈魂,我們的意志,正如這無處不在的元素,都是自由的!
“所謂元素之主,不過是個竊賊!她想要偷走彌婭留給這世間的元素,試圖奴役所有施法者,就如高塔的所作所為!
“但是,你們看到頭頂這片被保護的星空了嗎?那些逝去的法師們,那些因為發現了這一事實而被高塔迫害,被女神像掐死一隻螞蟻般抹殺的法師們,他們留下了庇護!
“在它的庇佑下,我們無所畏懼!
“現在,擁抱你們的新生吧!唯有此時,你們才能真正稱自己為法師!”
沐言的話語仿佛帶著種莫名的感染力,法師們一個個激動地呐喊,釋放著所有的迷惘與壓抑。
高塔的人稍有異動,轉眼就被重弩對上,那名被吊起來的主祭索性放棄了掙扎。
見狀,費洛意氣風發,高舉著真理之杖,遙指高塔陣營。
“今夜,珈藍將迎來新生!”
近衛軍分出數支小隊,將高塔的人團團包圍。
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裡,不知是誰起的頭,人們開始歡呼起費洛的名字,一時間聲浪如潮,一浪高過一浪。“費洛”和“殿下萬歲”之類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沐言微微一笑,轉身要走,卻被蓋恩一把拽住。
“你忘了解釋一件事。”
“什麽?”
“誠如費洛所言,高塔獻祭了那麽多人,那他們獲得的力量呢?”公爵解釋了一遍剛才聽到的內容, “……他說還有一天不到。”
“是啊,很快了……”沐言苦笑道,拍拍他的肩,“這是下一個棘手的難題和考驗,珍惜這片刻的緩衝時間吧。好消息是我們已經在做準備了……嗯?”
蓋恩似乎沒在意他的言語,而是注視著遠方的天空,眼珠子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聲浪也漸漸弱了下來。
沐言轉過身,身體卻陡然一震。
西邊的天空,此時被絢爛的彩虹光照亮。
被結界庇佑的他沒有察覺任何異樣,但結界外的元素無不向那邊匯聚,已經形成了肉眼可見的元素潮汐,在空中組成一道道放射狀的雲朵……
眼下的震撼比剛才沐言的演示還要絢麗一萬倍。
“太美了。”有人喃喃道。
“是啊,太美了。”
一位法師情不自禁地感慨,他從未見過這樣絢爛的光彩,他從未見過法師真正的絕唱。
這一幕奇觀就像對今晚的慶祝,短暫的停滯後,人們又恢復了歡呼,甚至比之前更盛。
蓋恩這才回過神來,“你剛才要說什麽來著?”
然而沒人回應他。
沐言早已凝望著遠方的天空,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