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德裡奇和往常一樣來到塞拉芙。
一個月前,德列斯答應了他的請求,承諾讓他變成一個勇敢的“真爺們”——其實德列斯的原話是“我可以讓你身上的某處硬起來”。
拋開這個說法有多麽糟糕,事實上德列斯的思路和做法是相當正確的。
如他所言,德裡奇是商學院的高材生,從沒想過與人動手動腳,他的未來目標是帝國的財政大臣,自然是要動嘴皮子的,這一點始終沒變過。
他篤信世界上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錢不夠多。
當然,這是曾經的信條。
人的成長軌跡往往是一個有趣的圓圈,會經歷幼稚→成熟→幼稚這個看似原地踏步的過程。前者一次蛻變是成長,是告別天真爛漫的少年時代,每個人都會經歷。而後一種也並非退化,卻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或說願意接受。
德列斯很慶幸,他在珈藍第一年成長了以後,就逐漸‘退化’了,沒變成篤信那個信條的人、永遠成熟理智的成年人,而是依舊懷著一腔熱血。
否則在看見朱迪被騙的那天,他就不會傻乎乎地站出來了。
所幸,他站出來了,之後的經歷雖然波瀾起伏,但也在逐漸走上正軌,如今收獲的幸福也在證明他的這種“不理智”是多麽可貴。
但如果說有什麽事如鯁在喉,那便是貧民窟外的那一幕。
他討厭那種無力感,討厭那時的自己——恐懼竟然大過憤怒。
後來的戰鬥同樣如此,他雖然憤怒,可對戰鬥的畏懼讓他甚至不能正常揮出一拳,即使過去這麽久,他還是時常從夢中驚醒,驚出一身冷汗。
如果哪天沐言沒有出現,事情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他不敢想,也不願想。
他知道朱迪每天夜晚都會做噩夢,也不止一次感受到少女因為害怕而顫抖不已,尤其是在巴裡解除禁閉後的這段時間,她的噩夢也就愈發頻繁。
他又何嘗不是?於是這成了他出現在這的原因。
盡管德列斯說過,假如自己自詡軟蛋,那整個珈藍都找不出幾個真男人……可他還是想要讓自己多一份血性,起碼下次能懷著玉石俱焚的勇氣和決心,挺身而出,勇敢地站在朱迪面前。
所以,他選擇像德列斯說得那樣,既然無法將拳頭變硬,那就讓骨頭變硬。
一個月來,他幾乎每天都要在競技場被魔獸撕成碎片,一次也沒有缺席。
從一開始因為膽怯僵站在原地、甚至堅持不了一秒,到現在能以普通人的身手與之周旋一兩個來回,他的進步已經相當明顯,畢竟血腥和死亡是最好的老師,能迅速激發一個人的潛力。
今天是最終考驗。
他谘詢過沐言,塞拉芙存在某種開關,可以將瀕死保護取消,這也是他向戰勝自我邁出的最後一步。
他想試試自己是否真的悍不畏死,又或者現在的勇氣只是一個月來仗著瀕死保護逞強的假象。
月室的漆黑消失,光芒升起,熟悉的荒野景象再度呈現在德裡奇面前。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隻黃斑獠牙貓。
這種似豹非豹、似虎非虎的山貓在《黃昏紀元》裡是一頭15級野獸,因為無法使用魔法,並未納入魔獸范疇。但洛坎人沒有分得那麽細,按照實力換算,它等同於一隻2級魔獸,因而在傭兵工會代表2級魔獸對應的委托。
而且還是比較難纏的那種。
然而作為一個在遊戲中生命值僅有60點的未轉職普通人,德裡奇有的只是5-6點不等的平均屬性,假如在遊戲裡他正面擊敗了這種生物,雖然還不至於掉黃金蘋果,但也足以發上論壇吹噓一輩子了。
但現在,沒有看客,沒有觀眾,沒有救世的神明與他人。
只有他與對方,即將發生最原始的,血與肉的碰撞。
“來吧,大貓……”
他舔了舔嘴唇。
一個月的接觸,讓他對對方無比熟悉,就連臉上每根毛發揚起時預兆了什麽行動都一清二楚。
“喵嗚——”
這畜生叫得撕心裂肺,身體驟然弓起,如利箭般彈射過來,
德裡奇仿佛預料到它的行動,提前側身閃躲,可還是比不過11點敏捷的野獸,腰部的衣服被撕爛,並留下了一條血痕。
野貓的爪子上可是什麽東西都沾,淺淺的傷口處頓時擴散開一陣疼痛和麻痹感。
第一次他就這樣被正面擊中,瀕死保護觸發前,他的大半個腰都被貓爪撕碎,低下頭還能看到破碎的內髒隨著汙血噴薄而出,腸子的一頭就掛在貓爪上,扯出去好幾米遠。
而現在,只有一條血痕。
德裡奇來不及高興,拔腿就往前跑。
如果他沒記錯,這片熟悉的場地有東西可以利用。
山貓再度撲過來,可德裡奇仿佛背後長眼,就地向側前方一滾,完美避開了這一擊。
它惱怒地喵了聲,匍一落地就彈起來,絲毫不給獵物活路。
這時德裡奇恰好滾到一塊石頭旁,連滾帶爬地躲在石頭後面,同時使出吃奶的力氣抬起石頭。
“喵!”
山貓恰好出現在他左側,德裡奇不管不顧,手上驟然發力,怒喝一聲,石頭竟被徹底翻了起來。
與此同時,貓爪伸到他面前,即將刺穿脖子的瞬間,被掀開的石頭下面猛然竄出兩條蛇,一左一右分別咬在一人一貓胳膊上。
突然遭襲,山貓驚叫一聲,爪子也縮了回去,可德裡奇卻沒有退。他陡然間完成了獵物到獵人的身份轉變,朝退縮的山貓撲上去,用僅剩的手摁住貓頭,一口咬在它的脖子上,如一頭野獸般狠狠撕扯著皮肉。
山貓的肉體防禦力並不高,德裡奇又是在驚呼癲狂的狀態下,很快,鹹腥的血液就滾進了喉嚨。貓血就如放了太多鹽的魚湯,腥臭,難以下咽,但德裡奇大口吮吸著,絲毫不管兩條蛇正遊走在自己的後背上。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山貓不再掙扎,背上也多了毒蛇噬咬的傷口,德裡奇才發覺自己親手殺死了這頭魔獸。
他咧開嘴,沾染鮮血的面龐宛如惡鬼一般,卻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蛇毒逐漸擴散,他已經開始神志不清了。
恍惚中,他看到周圍的光影如潮水般褪去,荒野重歸於黑暗,與此同時一道潔白的身影出現在面前,向他伸出手。
他仿佛被無數道光芒包裹,渾身渾身暖烘烘、懶洋洋的。
沐言老師不會讓我就這麽死了吧?
昏過去前他這樣想道。
用他的話來說,這似乎叫遊戲事故,我好歹算是半個官方……
念頭尚未結束,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
……
地下,看到光幕上的人漸漸睡著,茶茶才拍著小胸脯松了口氣。
德裡奇同學還真是勇敢呢,朱迪找了個好男人。她這樣想道。
她小心翼翼瞥了眼光幕上的夏穆。
“夏穆先生,謝謝你幫我。”
“這是執行命令。另警告一次,請勿濫用管理員權限更改默認設定。”
“嗯……”茶茶點點頭。
德裡奇強行關閉瀕死救援開關時她就看到了指示,原本是可以矯正的。但她早上受過沐言指示,同時這些天來德裡奇悍不畏死的嘗試她也一直看在眼裡,便打算幫他一把……
她明白這個人為什麽突然這麽勇敢,因為他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
想到這裡茶茶咬了咬嘴唇。
“對了,博學的夏穆先生,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能。 ”
“我有一個好朋友,但是我傷害了她……那不是我的本意,可,可是,可是我還是傷害了她……我該怎麽才能讓她原諒我……”茶茶低聲道,聲音愈發微弱。
夏穆仿佛陷入了宕機,或說沉默。
反倒是妮可在背地裡急得直跺腳。
“搜索你的數據庫啊木頭,想辦法套她話,讓她講講這件事啊!女孩子要對你講心事,是時候敞開懷抱溫柔地愛撫她了啊!你是要做一分鍾的亞薩西暖男,還是一輩子冷冰冰的木頭!快選啊!”
夏穆依舊沉默。
時間仿佛凝滯,茶茶不安地等待著答案。
“或許……你可以寫信告訴她。”
夏穆終於答道。黃昏編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