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周圍的溫度都仿佛降了一截。
正如沐言手動驅走了濃濃的水汽一樣,這番話似乎也帶走了溫度,讓人不寒而栗。
六人議會中堅持血統論的四家到底是個什麽關系?關於這一點,沐言在進來時心裡就有底了。蓋恩雖是東道主,可他儼然一副以首領自居的模樣,而另外三人,說是瑟縮著抱成團都不過分。
再加上這三位家主就連泡澡都不願摘下戒指,說四家完全鐵板一塊沐言是根本不信的,更何況池子周圍還留下了空缺,顯然在漫長的勾心鬥角的過程中,有人走有人留,最終只剩下這麽四家,貌合神離而已。
換句話說,真正堅持“血統論”的,恐怕也就克拉克一家,其他人不過是被強行捆上戰車罷了。
蓋恩此時已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冷冽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刺在沐言身上。
而其他人,身體也不自然地緊繃。
他們沒想到,這麽一場目的純粹簡單的商談竟然會演變成如此劍拔弩張的局面,而事情也並非蓋恩之前預想的那樣順利。
從沐言進入法藍城,並高調行事開始,他們就盯上了這家夥。之後借助陰影腳步的幫助,拿到他的資料後更是大為驚訝,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卻帶著強大仆從的年輕人是從哪兒來的?蟠龍脊背後什麽時候冒出來這種怪物?
他們紛紛對沐言的身份持懷疑態度,以至於不敢有所行動。
直到後來威廉不惜破例也要讓他以教師的身份進入珈藍學院,幾人才意識到,隱忍了多年的“真理派”陣營終於不甘心一直處於守勢,而要展開一些動作了,並且不動則已,動則一鳴驚人,徹底走到了他們前面。
這時,他們才對自己一開始的遲疑懊悔不已。
如果說沐言是一件價值未知的商品,那麽當他被人買走時,那些最初觀望的人才紛紛大呼後悔……
巴裡這件事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讓四家坐不住的,還是道恩教授。
羅恩·加西亞清楚自己這位年邁的叔叔是個純粹的隱世學者,從來不過問這些事,可如今連他都親自出面替這個叫沐言的小子擦屁股,後者身上到底有多大價值,已經不言而喻了……
於是才有了今天這次邀談。
只可惜這群人的格局終究還是太小,或說庸碌一生只顧著低頭趕路,看不到遠處。他們雖然猜對了一部分,可距離道恩教授的真正動機差了何止一層境界。老人心系的根本不是這些狗屁倒灶的事,而是珈藍的未來。
……
“閣下沒必要危言聳聽……”蓋恩冷聲道:“克拉克家族的友誼雖然比不上精靈的承諾那般高貴,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獲得的。我只是不想因為這些小事和沐言老師為敵,以至於眼睜睜看著你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前程?”
聽到這個詞,沐言突然笑出了聲。
“幾位以為我來珈藍是幹什麽的,難道真的來當老師嗎?呵呵……就那群蠢材,有幾個值得我正眼瞧的?我甚至不認為他們有圖靈的年輕人優秀。”
“既然閣下並不在意珈藍學院的地位,那我就更好奇了,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財富?女人?如果為了這些,那你大可沒必要舍近求遠加入珈藍學院。只要成為克拉克家族的盟友,這些東西都唾手可得。”
“財富?女人?唾手可得?”沐言雖很克制,但是難掩臉上的不屑。
他打了個響指,一枚巨大的魚鰭瞬間從天而降,徑直落在溫泉裡,水花四濺。除了蓋恩化作白光躲開之外,其余幾人皆被淋了滿頭,一個個惱怒不已。
但等他們看清池子裡是什麽時,髒話卻被堵了回去。
“虎紋鯊的魚鰭?”弗蘭克的眼神有些複雜。
佩雷斯公爵府的會客廳裡,最引人注目的那面牆上就釘著這樣一塊標本,那是他的爺爺老佩雷斯公爵最得意的藏品,在當時花了3萬金幣拍來。
可眼前這塊,不止比那個大了一圈,還新鮮得就像剛割下來一樣。
“沒錯,正是。這玩意兒我有的是,諸位想要的話,要多少我送多少。”沐言譏笑道:“聽說它在法藍城單價被炒到了三四萬金幣,我倒是好奇消息的可靠性。至於女人,我對那些臉上脂粉比衣服還厚的女人沒半點興趣,不過我聽說晨星的薔薇花與三皇子的婚約早就解除了,公爵大人能替我邀請她來法藍城一敘嗎?”
蓋恩陰沉著臉,一揮手,魚鰭就被甩到了地上。
“沒必要繞彎子了,閣下。”
“好。”
沐言點點頭。
“我是個東方人,諸位,他們稱呼我為冒險家,遊學者,遊行商人等等,什麽頭銜都無所謂。遊商的意義在於互通有無,蟠龍脊那面有什麽?絲綢?茶葉?劍術?瓷器?這些你們都知道,而且都見過……而我並不想和那些人一樣,我帶來的東西,是我的祖先,我的前輩們被禁止帶來的……技術。”
“技術?”蓋恩皺眉,“你是說新的魔紋學?煉金術?”
“都不是。我帶來的是‘試煉’。東方人強調修身養性平心魔,劍術修身,茶葉養性,至於心魔……則靠這些東西來平定。”
“啪”
一個響指過後,幾人周圍的場景瞬間變換。
來往的女仆消失了,地上的魚鰭消失了,雖然依舊是溫泉,可四周卻變成了石台、竹林和木質隔欄擋板,另一邊還隱約傳來鶯鶯燕燕的人聲。
蓋恩不禁臉色大變,在珈藍的全領域靜默結界和克拉克家族自帶的遲滯結界雙重作用下,對方還能輕易地放出法術,而且絲毫不顯得費力……
“我知道閣下在好奇什麽。”沐言解釋道:“我說了,這是東方人的技術,並非法術,我甚至沒有和魔網溝通。”
他後半句是真的,前半句當然是假的。地底下的魔晶礦隻覆蓋了珈藍學院,離開學院後他沒法調用其能量。於是我們的學者在進入溫泉之前就用感知線布好了魔力紋路,進來後每分每秒都在悄悄汲取元素準備施法。再加上他的傳奇身份,糊弄眼前這群人不跟糊弄傻子似的。
“那麽,然後呢?”蓋恩問:“僅僅是場景變化嗎?”
“當然不是。顧名思義,心魔是心中的魔鬼,幾位都未對我敞開心扉,又怎麽產生心魔?”沐言笑道:“就像幻術是受術者自身記憶形成的幻象一樣,即使是‘心魔’,也得有受術者存在,哪位願意配合?”
蓋恩環視一圈,目光最終落在弗蘭克·佩雷斯身上。
“弗蘭克,摘下那枚「銀鹿守護」指環。”
弗蘭克頓時臉一黑,“蓋恩,你瘋了嗎?”
“我不想重複第二遍,弗蘭克,照我說的做,你依舊是克拉克家族最親近的盟友。”
弗蘭克陰沉著臉,緩慢地摘下戒指。
「銀鹿守護」,能夠抵擋六環及其以下的心靈魔法。
一枚這樣的戒指就能讓弗蘭克放心地來到溫泉鄉,這從側面說明了蓋恩本人的實力。
普通法師在不專精心靈魔法的前提下,這種涉及靈魂禁區的法術造詣至少比法師等級低兩環,而專精心靈魔法的不出意外都是死靈法師,因而六環的心靈魔法防禦就足夠應付傳奇以下的所有法師……
但很可惜,他們面對的不僅是傳奇法師,還是傳奇死靈法師。
弗蘭克一摘下戒指,眼神瞬間變得迷茫起來。他雖然也有四環水準,但根本沒法抵擋這種級別的心靈法術,沐言輕而易舉就探查到了他的內心,而且還未被對方發現。
原來如此……他微微勾起嘴角。
溫泉裡的水汽突然氤氳起來,大量水元素被沐言汲取,在白霧中捏合成人形。
克拉克死死盯著這一幕,幾乎用感知包裹著沐言,但始終沒發現對方有絲毫像魔網發送請求的跡象。
自信的人往往敗給盲目的自信,眼前即如此。這讓他不得不相信,對方使用的並非“魔法”,而是東方人的秘技。
從弗蘭克的記憶中,沐言了解到,這位公爵大人一生中最不想提及的莫過於求婚時被狠狠羞辱一事。
而他求婚的人,正好是魔女艾瑪的母親。
後者之所以拒絕並羞辱他,正是因為一天前的舞會結束後,她無意中看見了弗蘭克與某位侍女在花園媾和的事實。
這位女士前腳拒絕了弗蘭克,後腳就嫁給了克拉克家族的旁支,她的女兒還與蓋恩的兒子路西安訂婚——這也算是補刀了。弗蘭克本著“我睡不到你就要讓我兒子睡你女兒”的想法讓巴裡去追求艾瑪,結果這位魔女壓根就不正眼瞧巴裡,轉而投向路西安的懷抱——後者又是珈藍百年一遇的天才法師,巴裡也是輸得心服口服。
雙重羞辱之下,這位女士在弗蘭克心裡儼然成了夢魘般的存在。
白霧散去後,一位身材豐滿的女性出現在眾人面前,穿著黑色的晚禮服,前凸後翹,凹凸有致,充分展示著自己成熟女性的風韻,同時在看見熟人幾乎赤身裸體站在面前時,她又極其厭惡地背過身去。
弗蘭克原本就雙眼迷離,稍一被刺激,更是失去了理智。他宛如野獸一般發出低吼,猛的衝了上去,毫不在乎腰間的浴巾已然脫落。
什麽禮儀,什麽風度,就連做人的理智都被他拋到了腦後,隻想著征服眼前的尤物。
“弗蘭克!”
這一幕連蓋恩都看不下去了,幾道光束從指尖彈出,縛住了發情的弗蘭克。
沐言也見好就收,揮揮手擊碎了幻象。
不過那位女士在離開前,還對弗蘭克投去一個不屑的眼神。
“啊啊啊!”
弗蘭克惱羞成怒,轉而瞪著沐言。
“你幹什麽!為什麽放她走!”
沐言聳聳肩, “我知道人兼有獸性和人性,但前者往往被隱藏起來。佩雷斯公爵表現得如此純粹,倒是讓我大開眼界……”
“你——”
“丟人還不夠嗎?”蓋恩冷聲道,聲音宛如一盆冷水,澆滅了弗蘭克的怒火。
後者終於意識到自己出了醜,一聲不吭地坐回溫泉裡,重新戴上戒指。
從血緣關系上講,魔女艾瑪的母親與克拉克公爵的父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只是年齡差距過大……而從社交關系上講,這個女人是路西安的嶽母,也就是蓋恩的親家母。所以不管怎麽說,弗蘭克剛才的出格舉動都是對蓋恩的冒犯,還是非常野蠻的那種……
克拉克公爵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憤怒。
“我對你帶來的‘技術’很感興趣,沐言閣下,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麽?”黃昏編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