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晚上,高文從學院歸來,哼著歌往回走。
高文主管最近的心情很愉快,大概因為沐言告訴他蜂巢的工程就要完工了,他馬上就會有活兒幹了。
從這一點就足以看出,高文閣下是個老實的人,天生就如工蜂一樣勤勞,甚至會因為工作不夠充實而埋怨自己的老板。
這種人才能夠為沐言所用,凱恩之角的高層真是難得幹了件好事。
他遠遠望著真理廣場璀璨的燈光,這才想起今天是勞倫斯二世的生日。
不同於那些知道實際情況的貴族,連騎士身份都舍不得花錢買的高文對國王可是懷著十二分的尊敬。他覺得那就是珈藍最偉大的人物。
“願國王陛下健康長壽。”
他衝著皇城方向敬了個禮,接著快步向前。
途徑克魯貝爾街區,身為鎏金劍士的敏銳六識讓他發現了一個熟人。
“爛耳朵”泰森。
他以前在凱恩之角就見過這家夥,他原本是銅火巷的小頭目,因為和人火拚被咬掉半隻耳朵,因而得名。值得一提的是,那場爭鬥中對手被他啃咬得面目全非,失血過多而死。
泰森後來加入了灰街,與諸多奴隸販子、走私犯和黑市商人一起替凱恩之角乾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與阿曼德一樣,他也是個善於往上爬的人,只是兩人境遇、手段都不相同,因此即使被凱恩之角收編,順利洗白了身份,泰森負責的還是那些肮髒的活兒。
這家夥打算去做什麽?
高文忍不住想。
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想到羅伯特·諾伊斯把自己推出去當替罪羊這件事就氣不打一處來,正好他最近癡迷於《霜與火之歌》,對裡面“蘭開斯特有債必償”這句話非常在意,乾脆悄悄跟了過去。
嗯,高文閣下也有債必償。
為了我那尚未出生的女兒!
兒子也行。
一兒一女最好!
甩開這些無厘頭的想法,高文一連穿過了兩條巷道。
逐漸接近銅火巷,門口的暗哨突然多了起來。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繼續跟上去的時候,暗中突然傳來一聲驚疑。
“高文先生?”
聲音有些熟悉,可他一時半會想不起來,於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把拽進了黑暗裡。
高文正欲拔劍,那人又開口:
“是我,高文先生。”暗處的人摘下頭罩,又舉起手裡做過處理的瑩火石,露出一張學生面龐。
“德列斯?”
“沒錯,是我。”德列斯道。
在沐言來法藍城之前兩人就見過好幾次面,一來德列斯少年傭兵的身份讓高文想起了年輕的自己,二來他也經常派發一些凱恩之角的肥差給對方,這家夥辦事認真,嘴巴也牢靠,一來二去兩人就相熟了。
再者,現在他們還有《霜與火之歌》發燒友這一認同感強烈的身份。
“你來這兒幹什麽?難不成也在跟爛耳朵那群人?”德列斯問。
“沒錯,我不知道他們鬼鬼祟祟在做什麽……”高文頓了頓,笑道:“而且,高文閣下有債必償。”
聞言德列斯忍不住笑了聲,但也沒接著說下去。
“我該走了,高文先生,如你所見,我還在執行任務。”
高文傻眼了,被他這麽一打岔,早就丟了跟蹤目標,可這小子……
“喂,等等……”
“我不會告訴你我要去綠葉酒館,打死也不會。再見。”
德列斯衝他眨眨眼,快速退回黑暗中。
隻一息時間,高文就再也察覺不到他的氣息存在,不禁笑了笑。
這個家夥……還是這麽謹慎和膽小。
不過他的實力似乎也變強了不少。
高文在巷道裡換上一身衣服,遮起面龐,悄悄摸向他所說的地點。
……
綠葉酒館,如名稱講的那樣,透過玻璃櫥窗,可以看到酒館的頂棚上點綴著藤蔓和綠葉,運氣好的酒鬼還能在自己的酒杯裡發現從上面掉下來的蟲子,它們在用扭動的身軀證明藤蔓和綠葉都是貨真價實的!
因此這裡很受半精靈和獸人喜歡,於是自然也少不了喜歡半精靈與獸人的酒鬼前來。
但今晚,這裡罕見的沒有營業,屋內一片漆黑。
靠近後,高文發現門上掛著鎖,但借著月色可以看到門口有一枚淡淡的鞋印,似乎是剛才那個巷道裡的某種苔蘚。
這小鬼的暗示可真是太明顯了……高文搖搖頭。
他擦去鞋印,輕輕一拉,鎖就打開了。
它本身就被人巧妙的撬開,現在只是虛掩著。
高文輕手輕腳地推拉閉門,悄悄潛入其中,剛一進去,地窖裡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即使隔著地窖門也這麽刺耳。
他早年做傭兵團長的時候,跟隊伍裡的夜鶯關系不錯,那家夥號稱自己是羅拉爾地區最好的夜盜,因而他也跟著學了幾招,其中就包括了一招四方劍術,只要把握好力道和身體裡的氣,足以悄無聲息地將一扇門切成碎豆腐,並在它們落地前收進儲物指環裡。
這一招又被那家夥戲稱為“寂靜破門術”。
現在這招派上了用場。
沿著黑暗的台階一直往下,燭火逐漸明亮,幾個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影影綽綽,如魔鬼的爪牙。
與此同時,還伴隨著陣陣痛苦、但壓抑的呻吟。
“啪”
似乎是木條抽打在肉體上,沉悶、有力。
毫無疑問,這是種酷刑。
高文曾遇見過一個被同行叫做“行刑者”的家夥深諳此道,他擅長使用那種不至於損傷骨骼、但落在肌肉上的痛楚卻愈發強烈的力道痛擊犯人。因為造成的傷勢十分好愈合,幾乎不會留下隱患和傷疤,常常被貴族花錢雇去使喚。
這得長年累月的練習才能掌握,因而很少有嘴硬的人能在他手底下撐住幾個回合。
冒險途中,高文與這家夥打過一段時間的交道,好學的本性讓他獲益匪淺,甚至能從剛剛這一擊拍打的聲響分辨出犯人的肉質——這是個蒼老的肉體,又或者是個肌肉不夠緊湊的瘦子。
“嘩”
似乎是一桶水潑了上去。
嗯,應該是熱水,促進血液流動,能夠加深痛覺,這倒是他本身就知道的。
傭兵嘛,誰也不比誰乾淨……
“啊啊啊——”
受刑者終於忍不住了,發出了壓抑已久的痛苦聲。
“這就對了嘛,配合我的工作,對你我都有好處。”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高文可以腦補行刑者抓著囚犯的頭髮把他拎了起來。
“不過還真是令我失望,他們說搞不定你,我才親自趕過來。我本來以為銀燭會的老骨頭能多挺一會兒,沒想到才不到一分鍾,你就撐不住了,嗯?”
聽到這個聲音,高文確信這的確是那位行刑者了。
“銀,銀燭會的學者……學士身份等同於騎士……你是平民……你的主子,保不了你……”
囚犯的聲音氣若遊絲,似乎下一秒就會斷氣,可高文聽著愈發覺得耳熟。
“哈哈哈……”
行刑者爆發出一串笑聲,隨手撿起木條,用它抵著囚犯的臉。
“伊恩先生,你不會覺得,自己還能活著離開這兒吧?”
“我的屍體會,會腐爛,會發霉,會散發出臭味……你,你們,包不住的……”
“真不愧是銀燭會的學者,被我玩兒死的家夥裡,你的哀嚎果然最有水平。”行刑者笑了笑,用木條拍拍他的臉。
“不過,你要知道,這裡是銅火巷。我們有一萬種方法讓你的屍體和野狗的糞便混合在一起,就算傳奇法師來了都弄不明白你是怎麽死的。還有,你以為為什麽到現在自己還沒死?你以為痛苦就這樣結束了嗎?哈,開什麽玩笑,我連熱身都沒結束呢。”
撲通一聲,伊恩似乎又被他扔了回去,接著是拖動鎖鏈的聲音。
高文聽說過,行刑者會把人綁起來,固定住四肢,在身體柔軟處割開一條口子,將某種極其膽小卻又外殼堅硬的蟲子塞進傷口,再讓以這種蟲子為食的拇指鼠鑽進去追,還在外面用滾燙的開水迫使它們一點點遠離出口,一蟲一鼠就這樣在囚犯皮下遊走,不到半個小時就能剝下一整張熟皮來,很少有人能從這種酷刑裡活著出來。
而伊恩·葛泰爾先生,顯然不應該遭此虐待。
雖然目的還不清楚,但凱恩之角對銀燭會的學者出手,用腳想也知道為了什麽。而且如此肆無忌憚,伊恩先生很可能已經被逐出銀燭會了。
高文歎了口氣,手裡突然多了把劍。
他再度熱血上湧,這個快到中年的冒險者突然覺得,自從那天和妻子夢回初戀那年後,自己整個人都年輕了許多。
“那麽, 正義的高文要再次出擊了。”
腳下一蹬,他瞬間出現在密室裡。
一個鎏金劍士對這群人出手,結果可想而知。這群人裡也就行刑者稱得上稍微棘手一些,可他充其量也不過松木劍士的水準。
高文甚至沒顧得上看清這位老熟人的醜惡嘴臉,只見燭火一陣搖曳,牆上的影子便都成了無頭屍。
空氣中頓時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
高文皺了皺眉頭,從刑台上解下伊恩。
老人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手腳一片血肉模糊,五官幾乎扭曲,唯獨幾乎赤裸的前胸後背始終光潔——這是為了不讓一蟲一鼠的追逐戰因為其他傷口而提前結束。
高文隨手扯出一塊破布包裹他,看了看四周,又從屍體上剝了雙鞋子,套在自己腳上就此離開。黃昏編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