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鄰居串門加蹭飯,卻因為突然空運過來的兩位大爺顯得有些詭異。
比如格雷澤老師,原本是背對門口的標準坐姿,可在聽到依德麗爾笑著道了句“原來今天有客人,真是打擾了”之後,身體頓時繃緊,宛如中了石化術一樣。
“別緊張……”
扎老師壞笑著拍拍他的肩,和沐言一起起身。
“沒什麽打擾的,大不了讓阿銀餓肚子。”沐言笑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老師,達米安先生。”
“您好,達米安先生。”
麗娜欠身道,扎老師也微微躬身。
她明白能教出沐言這種法師的人自然不能用常理來推斷,對方雖然看著年輕,但卻如同融入了四周的元素中,敲門前她壓根都沒察覺到屋內多了兩個人。
“沒想到沐言還認識這麽漂亮的半精靈女孩,難怪好幾個月了都沒寫一封信回來。”扎老師隨口揶揄道。
麗娜驚訝於自己的身份竟被一眼看穿,但同時也被他這句話逗得合不攏嘴。
“沐言老師可是學院裡的紅人,他認識的漂亮姑娘可不在少數……”
此話一出,沐言頓時感覺背後籠上一股寒氣,有兩股感知同時鎖定了自己。
這當然是一句客套話了,可架不住兩位老師會多想啊……這兩位可都是忠貞不渝的人,怎麽會允許自己的學徒犯下這種生活作風問題……
果然,扎老師眉毛一揚。
“哦?我對他的這些故事十分感興趣,有空我們或許可以多聊聊?”
麗娜見沐言一臉便秘的樣子,自知失語,吐了吐舌頭。
“那……還剩下這位呢?”
“至於他……”
“他是艾什先生。”阿瑪瑟突然搶在扎伊克斯前面說:“正如達米安先生是沐言的老師一樣,這位艾什先生正是我的老師。因此我才會成為沐言的仆人,陪他在牧馬平原遊歷。”
“噢……”
麗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看了眼那個背影,心道這位的性格果然和阿銀有些相似,在熟絡前都是冷淡的不近人情。
早餐在微妙的氣氛中結束,格雷澤始終低著頭,他看上去比當初的阿瑪瑟還要緊張。
不過這也能理解,頻繁地讓一個人看到希望又被剝奪希望,一次次在真正的死亡邊緣遊走,最後卻告訴他幸福就在眼前時,換做誰也難免畏懼,害怕這幸福只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是虛無縹緲的泡沫,一碰就會碎……
更何況現在,他還還不能張開雙手去擁抱自己的女兒。
所以在匆匆吃過飯後,老人就連忙起身。
“沐言,你說過有東西給我們看。”
“是的。”
沐言也忙起身,招呼茶茶道:“茶茶我們走,家務活兒就交給阿銀吧。”
“唔,知道了!”
少女立刻放下手裡的餐具,蹬蹬蹬跑到屋子裡收拾東西。
因為要在地下呆一整天,加上時常被忙昏頭的沐言鴿了午餐,她往往會帶上食物一起去。
“我也失陪一下。”扎老師笑眯眯地站起身,“與您這樣美麗的女士共進早餐真是一種榮幸。”
麗娜受寵若驚,忙站起身回禮。
四人離開,屋子裡瞬間就又剩下了兩個人,麗娜有種莫名的荒唐感。
“這樣說或許有些不禮貌……”她猶豫片刻,“達米安先生是不是認識我?或者說認識一個和我很像的人?我總覺得他過分熱情了……另外你的老師似乎也對我有成見……”
“艾什老師性格就是這樣,他剛才或許在思考其他事情。”阿瑪瑟笑笑,接著轉手就把扎老師賣了。“至於達米安先生,他對待相貌出眾的女性向來如此,如果以後有人問你,你就如實告訴她。”
“噢……”麗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傳送至地下的扎老師突然打了個冷戰。
……
……
地下,茶茶和往常一樣,熟練地坐在地上,攤開一卷卷圖紙,借著水晶發出的柔和光芒進行閱讀。這是練習之一,把之前的錄入工作反過來,變成謄抄和記憶,加強她對圖形和法陣的理解。
期間還伴隨著少女念出每個文字的聲音,雖然磕磕絆絆,但十分堅定,每個音節都透露出極大的毅力。
她旁邊還放著一摞厚厚的字典,那是沐言從道恩教授那兒借來的,因為魔紋學和法陣學使用到的古文字多如牛毛,這一摞字典也跨越了至少1000年歷史。
總之,這是項艱難的工作。
三位法師站在水晶背後,周圍隔著結界,茶茶也被費伍德的幻術包圍,全然不知有兩道飽含質疑的目光正打在她身上。
“為什麽非把這工作交給一個小姑娘?就算一個剛成年的學徒也好過什麽都不會的鄉下女孩兒吧?”格雷澤不解道。
“哼,學徒有什麽好?我倒挺看好這小姑娘,就是基礎差了點。”扎老師有些不滿,他在高塔長大,沒接觸過居住在法師塔裡的傳統教育,並且因為自己身經歷,對學徒沒什麽好感。
在沐言之前,扎老師有過三個學徒,但都不得好死。第一個試圖檢舉他涉足死靈學派,後兩個在他逃跑時向圖靈軍方通信,三人無一例外成了施法材料。
“基礎?她也得有啊……”格雷澤搖搖頭,“照這個速度下去,那麽厚一摞東西她至少得小半年時間才能完全讀完,而且也僅是‘掌握’的程度,完全談不上理解和融會貫通。”
“時間不是問題。”沐言輕聲道,同時將兩人的注意力轉移過來。“再說了,我也不希望她理解。”
“我需要的是能保守秘密,更不會胡思亂想的人,她完美符合這一點。在我的幫助下,她會慢慢將這些東西都記下來,然後在不知道具體作用的前提下操縱、維護它們,成為管理者。因為毫無基礎,所以她不會猜測這其中蘊含的道理,比對它與洛坎現有的魔法有何不同。畢竟那些來自赫魯的知識如果泄露出去,會引起天大的動蕩……
“並且,最關鍵的,她還很善良,一個善良的人在遭遇了摧殘後應該獲得一些偏愛,否則生活也太悲慘了。”
“你小子又來了。”扎老師笑笑,“當初在白岩礦場剛遇見你時,你就這副傻樣,你難道沒想過,那時候自己擋在蘇利亞身前,萬一真被我殺了怎麽辦?”
“老師當時一定需要一個試驗品,不是麽?”沐言聳聳肩,“如果我死了,那麽蘇利亞就能活下來……我本來就不該出現,如果真是那種結局,那也好過她替我而死。”
“你呀……學院派法師的臭毛病。”
扎老師搖頭不語。
“對了,羅迪恢復了不少。”格雷澤突然道:“他漸漸脫離了你說的‘植物人’狀態,記憶也在逐漸複蘇。”
“複蘇?”沐言不禁脫口而出,“怎麽個複蘇法?”
他離開風之蒼穹前,羅迪幾乎每天都在昏迷狀態,偶爾才會醒來,呆滯地望著前方,行為特征完全符合植物人的標準。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他的靈魂和肉體被腐血狴像牛嚼葉子一樣一起嚼碎了咽進肚裡,之後再被從胃裡取出來拚成原本的形狀,這期間說是“千刀萬剮”的酷刑都不為過,更何談恢復?沐言起初也只是咽不下這口氣才那樣做,之後他對羅迪的恢復沒怎麽抱過期望。
他們重組了一個全新的靈魂,那根本不是羅迪,即便後來將記憶強加上去,他也不過是個嶄新的載體,是羅迪的替代品而已。
可格雷澤老師剛才提到了“複蘇”?
這個詞可就有趣了,它往往是自發的。
我們說一棵樹複蘇,是它度過寒冷的冬天,亦或是疾病,從假死狀態復活,能重新抽芽生枝,而不是靠外力嫁接上去……
那現在……
“因為有血鴉那件糟心事在前,我們特意告誡露茜不要告訴他任何過去發生的事,寄希望於他能自己想起來,露茜也是這麽做的,但始終收效甚微。直到後來有一天,露茜切菜時切破了手,躺在床上的羅迪突然坐了起來,還有向她這邊移動的趨勢……
“我們問她這是怎麽回事,她說自己還小的時候發生過同樣的一幕,當時羅迪從冒險隊回來,身上帶著重傷,躺在床上休息。她見哥哥渾身是血,便想替他做好晚飯,可一不小心切破了手,叫了一聲,接著羅迪就從床上驚坐起來……”
“然後呢?”
“之後我們覺得這不失為一種治療方式, 便這樣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恢復現場,由此來刺激他的記憶。直到我們離開前,羅迪看向露茜時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要知道這之前他甚至不會回應‘露茜’這個名字……”格雷澤道:“我和達米安為他做過一次檢查,他靈魂上的那些傷痕在緩慢愈合,比想象中的要快不少,這是種自發性的過程。”
“也就是說,我們種下去這棵半死不活的樹,突然開始自己汲取養分了。”扎老師總結道。
“沒錯,是這樣。而且幾乎可以確認,他就是原本那棵,因為屬於腐血狴的靈魂早就被摘除乾淨了。”
“這樣嗎……”
沐言望著前方的水晶,思緒翻湧。
他一時間想起很多東西。
很多很遠、很大膽、但不曾說出口的東西。黃昏編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