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時,寒鴉號抵達了猩紅海港的外圍,按照一貫的傳統,抵達猩紅海港時,船員們要集體下船祭奠死者,並且因為已經連續航行了近一個月,巴博薩計劃在陸地上修整一天,所以晚上會在上島過夜。
這也印證了“所謂水手亡魂不過是拿來騙外人的故事罷了”這一事實。
戴維明顯知道這個規矩,幽靈船也就停在不遠處。
猩紅海港,顧名思義,這裡原本就是個港口,城邦時期也是如此,只是被瑪麗女王開成了黑港。起初海洋貿易繁榮時,她隻劫掠過往的商船,後來看上年輕英俊器大活好的船長就抓上島跟她結婚,十幾年下來竟然活生生攢了一個后宮的男人,並將原本繁華的猩紅港變成了男性船長的“禁地”,以至於但凡是條船就得繞開這兒。
寒鴉號停泊在當時的主港位置,水手們依次下船,沿著前人清理出來的路線前往最近的乾燥地扎營休息,埋鍋做飯。
踩上許久未接觸的陸地,船員們都有些興奮,晚飯時嘰嘰喳喳聊個沒完沒了,直到遠處隱隱約約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巴博薩站起身,攔住了警戒的水手。
“放心,看起來是戴維船長來蹭飯了。”
……
“我的船員不需要進食。”
戴維聳聳肩,大方地說。
他看起來一點兒沒有背地裡使壞的樣子,反而真像個熱情的護衛頭子。
“你是在向我們推銷成為你的部下的好處麽,恐怕不是‘不需要’,而是‘不能’吧。”巴博薩咬開一瓶紅酒的木塞,笑著遞了過去。“可我一點兒不想過那種生活,不會死,也無法享受食物,我猜他們連女人都不需要,更不會拉屎撒尿。”
戴維接過酒瓶,笑眯眯道:“沒錯,你說得一點兒沒錯。”
灌了一大口紅酒,舒舒服服打了個飽嗝,戴維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河,仿佛沉醉其中,半晌都沒回過神。
“這才是生活啊……”他喃喃道。
“如果一瓶紅酒就讓你覺得‘像個人’了,那麽接下來的食物會讓你讚美彌婭的。”
黑胡子笑笑,舀了一碗滾燙的肉湯,裡面翻滾著一塊煮爛的嫩羊肉,上面撒著青翠欲滴的香草葉子。
戴維似乎被這塊肉驚呆了,他接過碗,竟伸出兩根指頭,探進剛剛還在翻滾的肉湯裡把肉就這麽夾了出來。
黑胡子看著他將冒著熱氣的肉放進嘴裡,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然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真是太棒了……讚美,太值得讚美了……你們竟然還帶著陸地生物的肉!我還以為這該死的船上只有沒嚼勁的魚肉和醃肉……”
戴維激動得像五十多年沒吃過羊肉的囚犯,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多虧了我們的老板。”巴博薩微笑道:“他的料可比你想得要多。”
聽到這句暗含警告的話,戴維不為所動地笑笑,三下五除二解決完了手裡的食物,接著拎起一瓶紅酒徑直走向沐言。
沒等他靠近,以羅夏和吉布斯為首的幾個人就擋在了他面前。
“我找你們的老板說兩句話而已,別這麽緊張……”戴維笑笑。
“讓他過來吧,小夥子們。”沐言遠遠地吩咐道。
“我警告你最好安分點。”
交錯而過時,羅夏在戴維耳邊低語。
“多麽棒的護衛,你就像他養的狗。”
戴維擠出一句皮笑肉不笑的讚美,穿過幾人,徑直來到沐言面前,大大方方地坐下。
沐言面前擺放著一個燒烤架,上面幾塊刷著鮮豔醬料的肉正在滋滋往外冒油,誘人的氣味直往鼻子裡鑽。
“猩紅海港不安全,先生。”戴維開門見山道。
“哦?”沐言笑笑,“閣下為什麽這麽有把握?”
“死人和死人總是有共通語言的……剛才我就和他們交流過了。”他毫不客氣地撚起一塊肉,也不嫌燙,就扔進了嘴裡。
“嘖,甜美的羊羔肉啊……我有多少年沒吃過了。”
“還有來自晨星的孜然和珈藍的上品黑胡椒。”沐言淡淡道:“我很好奇,閣下和那些死人都聊了些什麽?”
戴維停止咀嚼,轉而盯著沐言的眼睛。
“我告訴它們,後面那艘船是我的人,奉勸他們不要打什麽歪主意。”
沐言夾著肉的手微微滯在半空,隨後笑了笑。
“所以……交涉失敗了?”
“是啊,交涉失敗了。”戴維歎了口氣。
“所以我勸您今晚帶著船員回到船上,並允許我稍微靠近一些,以免遇到什麽麻煩事兒來不及搭救。”
“為什麽不能上岸?”
“因為我的船員們無法上岸。幽靈船必須永遠呆在海裡,船員也是,一旦離開了海水,離開了那艘船,他們就會死。徹底死去。”戴維盯著沐言的眼睛,“這是我們的唯一的弱點,我選擇將它告訴您。”
“以此來表示你的誠意?”
“當然,所以我勸您放棄什麽狗屁傳統,帶著他們回到船上。”
沐言沒急著回答,而是刷勻醬料,用銀質小刀切下一塊肉,斯斯文文地送到嘴裡。
“要是我拒絕呢?”
戴維眉宇間閃過一絲慍怒,但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壓下了這股怒火。
“我請求……不,是警告你,不要高看了自己。那些死人不是一個‘法師’能對付得了的,你這是在拿自己船員的生命開玩笑。”
“呵呵……”沐言露出一絲不屑,“戴維閣下,你現在只是我的護衛而已,如果你想耍什麽手段,我奉陪,但別以為說兩句狠話就能嚇唬我,你對一個法師的了解,還是太膚淺了些。”
戴維似乎被眼前年輕人的傲慢激怒了,他憤然起身,還嫌這樣不足以表達憤怒,竟一腳踹翻了燒烤架!要不是沐言閃得快,恐怕就要被醬料和木炭濺到身上。
“你幹什麽!”
一直在旁邊盯著這邊的羅夏和吉布斯迅速趕了過來。
聽到動靜,其他水手也扔下各自手頭的東西,衝過來將戴維團團圍在裡面。
“戴維!”
“離我們老板遠點!”
戴維掃過眼前每一個忠心耿耿的水手,每看過一張面孔,胸口積鬱的怒火就旺盛一分,
“我勸你為自己的船員著想,沐言閣下。”
“你只是一個護衛,無權干涉我的行為。”沐言拍了拍袖子,燒烤架有又自動搭了回去,只可惜那幾塊肉被浪費了。
“而且,你應該稱呼我為‘老板’不是嗎?希望下次交談時,閣下能變得有禮貌一些。”
戴維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會後悔的,閣下。”
“抱歉,我從不後悔。”
……
夜幕降臨,天氣罕見的十分晴朗,天上沒有一絲烏雲。
雙月爬到半空,一金一紅兩色光芒交織,努林塔瑞的光芒明顯更加耀眼,將月光映染成一種詭異的朱砂色,如血般傾瀉在地上。
港口邊的空地幾乎被帳篷擠滿,從高空俯瞰,一頂又一頂的帳篷看似密密麻麻毫無章法地貼在一起,但凌亂中卻透露出一種規整。一旦出了什麽急事,每個帳篷的人都有緊急逃生路線可以選擇,而且帳篷幾乎都一個樣子,根本看不出區別,就連身為老板的沐言和身為船長的巴博薩用的都是普通帳篷,即使有人想要船隊中的重要任務,也無法輕易做到這一點。
遠處的空地上還留著篝火堆與祭奠剩下的道具,隔著老遠就能聽到水手們響成一片的鼾聲,負責守夜的是十二個水元素,正在沙地上來回徘徊巡邏。
隨著時間推移,一抹比月光更鮮豔的色彩如漲潮般從空地的角角落落冒了出來,就像是從地下湧出的泉水,又像傾巢出動的蟲子,悄無聲息,飛快地蔓延、匯聚,眨眼間就拚湊成一團在地上蠕動的赤色地毯。
地毯鮮豔,濃鬱如血,和月光融合在一起,又出現得太過詭異,就連水元素也沒發現異常。
很快,這些紅色液體就逼近了最外圍的水元素。當第一抹血色接觸到最近的水元素時,沒有引起它的任何警覺,然後一瞬間,其余紅色猛的湧到了它身上,眨眼間,水元素全身上下全都變得通紅……
可它對自己的狀況依舊一無所知,繼續按照既定路線來回巡邏,檢索敵人。
赤潮悄悄從它身邊經過,撲向下一個目標……
一個……
兩個……
三個……
……
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十二個水元素都被染得通體赤紅。
這時,徘徊在營地外圍的紅霧也逐漸蠕動著站了起來,就像有個無形的手藝人在捏泥人,先是隆起一人高的泥巴,接著捏出人形輪廓,緊接著四肢更為精致、細化,然後是五官容貌,到最後是渾身上下的裝飾品。
頭巾、耳環、金牙、眼罩、海苜蓿襯衣、皮腰帶、佩刀……
以及每個水手腰間都少不了的,一壺朗姆酒……
這些裝飾物的線條勾勒得無比精致,只是所有塗色都是猩紅。
它們踏著悄無聲息的步伐,緩慢靠近營地,而本該預警的水元素卻對這一幕視若無睹……
血腥海盜,它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