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晨風學院。
學員深處的喬魯格林中,坐落著林木實驗室。
這裡原本由聖言教會的樞機主教看守,自晨星人變更了信仰後,現在全換成了嘉頓的仆人。
當然,是廣義上的仆人。他的狂信徒們都待在薩弗隆,或是其他地方。
塑魂者望了眼東邊,目光仿佛穿過喬魯格林層層疊疊的枝葉,看到了自由廣場上矗立的雕像。
“那是嘉頓留下的。”沐言補充道。
“那是個好小子,還記得坎洛什。我還以為他忘了。”老帕喃喃道。
“畢竟是他選中的人……也是某種意義上的‘信徒’。”沐言低語道,兩人徑直進入懷恩靜養的屋子。
侍衛對兩人的闖入視若無物,塑魂者的意志透過了他們的皮囊,直達心靈深處,暗示他們眼前什麽都沒有。
懷恩和上次相見時沒什麽區別,嘴唇發灰,枯瘦如柴,只是頭髮和胡須都修剪過,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眼依舊緊閉。
“您能試著喚醒他麽?”沐言問。
塑魂者上前,伸手抵在懷恩額頭上。
似乎是感應到什麽,兩道光芒像蛇一樣先後從懷恩額頭爬了出來,一黑一白,糾纏著老帕的手臂不斷向上。
白色攀附在他的胳膊上,滿滿變大,黑色卻一口咬在白色身上,仿佛從中大口吮吸著力量,於是兩者開始同步增長。
塑魂者松開了手,力量瞬間又縮了回去。
他搖搖頭,“我無法區分我和奧杜因的力量,它們本身就是一體的……”他看向了沐言:“倒是你可以。”
沐言若有所思,“因為那枚鱗片?”
“的確,讓它作為媒介,你可以收走它,然後由我來維持他的生機。但這樣做只能剝離阻止他蘇醒的要素之一,不能確保他一定可以醒……”
“您是說還有其他原因?”
“也許吧。你是一名成年法師,元素方面的任何問題都瞞不過你,但你沒有發現他身上有被元素影響的痕跡吧?”
“是的。”
“所以他被元素、靈魂之外的東西壓製,這就超脫了我們能研究的范圍……你為什麽要喚醒這個人類,他身上有什麽秘密嗎?”
沐言沉默著,握住懷恩的手。
“這是一個拚圖遊戲,而我是一個收集碎片並將他們拚起來的孩子。現在有一塊至關重要的碎片,我需要拭去上面的灰塵,看清它是什麽。您說坎洛什預言了所有神明的歸宿,伊卡莉歸於元素,您和奧杜因歸於靈魂,他被時間放逐……可是,除了時間,什麽會有這樣強大的威能,足以縮短這個過程……”
他看向懷恩。
“線索就在他身上。”
他腦海裡回想起關服時懷恩那句“我們下個世界還會再見的”。
頓了頓,沐言站起身。
“算了吧,既然救不活這位老朋友,我們去看看下一個人。”
“還有病人?”塑魂者詫異道。
面對這個問題,沐言竟罕見的羞赧起來。
“嗯……我嶽父的父親。”
……
與懷恩想比,老劍聖的病就很好治了,他體內古怪的靈魂之力同樣來自奧杜因,但卻是無源的靈魂。塑魂者一眼就看出了這種傷的來歷——只有黑龍的攻擊會造成如此刁鑽的昏迷,但黑龍這種生物本身就十分稀少,人類對他的研究幾乎是一片空白,所以就連沐言也一竅不通。
現在黑龍的力量被老帕淨化,接下來只需要緩慢溫養他的身體就能恢復。
沐言跪在床邊,握著老人枯槁的手,象征生命的木元素包裹著喬魯格木床板,催化之下,從床邊鑽出無數鮮嫩的植物,
生根抽芽,開花結果,凋謝枯敗,生命一輪輪往複交替,氤氳出溫和的生命力場,爭先恐後鑽進老人的皮膚,讓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生機。“你的心跳很快,年輕人。”老帕開玩笑道:“面對這樣一個孱弱的人類,你竟然比面對我還緊張……而且這做法似乎也太浪費了些。”
沐言翻了個白眼,緊張的不想和他說話。
要不了多久,晨星人已經陸續開始遷徙了,埃德華茲作為守護者家族在最後才出發。現在老人雖然復活了,又是劍聖身份,可畢竟在床上躺了幾十年,不死就是萬幸了,還怎麽可能進行長途跋涉,而且還是去卡德拉高原那麽荒涼的地方……眼下用這種鋪張浪費的方法替他恢復的是生機而非恢復實力,這足以讓他成為一個健康的老人,在這次遷徙中活下來。
這就夠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沐言感覺手裡握著的枯手慢慢充盈起來,也恢復了溫度,便松開手。
可沒想到,就在這時,老人反而一把抓住了他!
沐言被嚇了一跳,他第一時間看向老帕,而本該做出提示的塑魂者只是聳了聳肩,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你是故意的!”沐言咬牙切齒。
“你不該緊張的,而且他看不見我。”老帕笑笑。
兩人的交流在一瞬間完成,這時老人睜開了眼。
“孩子。”
他望著沐言,一雙紫色瞳孔裡閃耀著和蘇利亞的領域一樣迷蒙的色澤,目光銳利,滿是皺紋的臉上依稀能看到年輕時英俊的樣子。
沐言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你好,祖……祖父大人,我……”
“你叫沐言吧?”
“誒??”
沐言一下子驚呆了。
“別誤會,我聽人提起過你。”老人說道,虛弱的笑了笑。
沐言頓時震驚:“您是說……蘇利亞?這個期間您一直醒著?”
老人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松開手。
“如果那可以被稱為醒著的話,就算是吧。一個人在黑暗中,沒有色彩,沒有溫度,沒有任何觸覺,甚至會一度忘了自己還活著。一開始期盼聽到聲音,後來就對這產生了畏懼,”他歎了口氣,淡淡道:“你單方面傾聽著人們的抱怨,聽著一切逐漸變糟,卻什麽也做不了,即使你最疼愛的孫女在向你做逃家前的告別,也沒法伸出手來攔住她……在最親切的聲音消失後,我倒寧願自己沒醒。
“不過也正是這些讓我活了下來,”老人微笑道:“彌婭還是沒拋棄我,後來,我的小可愛回來了,只是她心裡似乎住進了另一個人,她還經常和我提起你,嗯……非常頻繁。而且似乎從某個我無法記憶的時間節點開始,她的心裡好像就只有你了,這讓我很嫉妒。”
沐言撓了撓臉,羞澀的低下頭。
“她……她都說我什麽?”
“她說你傻。”
“……”
“呵呵……開玩笑的。她說你善良,總是為他人考慮,卻很少考慮自己……即使被欺負過,也傻乎乎的,但她很喜歡你的善良,很少有人在擁有像你這樣的力量時還保有這種多余的品質……你很不錯。”
沐言低頭一個勁傻笑。
“對了,現在是哪一年?”老人突然問。
“信仰歷778年快結束了。”
“哦……778年……”
老人淡淡道,聲音越來越小,仿佛在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什麽……
“年輕人。”
“嗯?”
“你是一名法師對嘛?”
“是的,祖父大人。”
“那你有沒有去過一個叫風之蒼穹的地方?”
沐言猛地抬頭。
“您……”
“回答我!”老人厲聲道,即使身上沒一點力量,這聲音還是讓他打了個哆嗦。
“的確去過。”
“那你知道一種鳥嗎?”他又問:“傳說它渾身長滿白色的羽毛, 振翅高飛時,羽翼寬大到足以遮蔽天空……”
沐言的記憶中根本沒有這種鳥,但他猛的想到了海德薇!
此刻年輕的學者心臟怦怦直跳,仿佛下一秒就會從嗓子眼蹦出來,他機械的點了點頭,等待老人的下文。
“那就是你了。”萊茵劍聖咧嘴笑道:“我從來不相信什麽狗屁命運,但這一次我也不得不信了。”
“……信什麽?”
沐言的聲音幾乎顫抖。
“幾年前……我記不太清了,大概是我的小可愛離家一段時間後,除了她之外的一道聲音突然告訴我,我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名法師,他既是我的親人,又不是我的親人,如果那時‘信仰猶存,黃昏未臨’,我就需要告訴他,‘白鳥的翅膀可以遮蔽蒼穹,也可以貫穿幽淵’……你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嗎?”
沐言長出一口氣,壓抑下躁動的心。
“我想我知道了。祖父大人。”
萊茵提及的那個時間,一定是信仰歷774年!也就是他降臨洛坎的時刻。
同一時間回來的,除了他,還有來自地球的反饋,或許這一條關鍵信息就包括在那一瞬的反饋裡!
至於這句話,再好理解不過了。
坎洛什關上了赫魯和洛坎間的大門,一定留了把鑰匙,毫無疑問在風之蒼穹和暗之幽淵的之間存在著一扇門,這一點在蘇利亞他們回來時就得到了應證,而現在那扇門是關閉的,這句話就在暗示鑰匙!
這把鑰匙不是別人,也不是別的什麽東西,就是那隻莫名其妙得來的傻鳥,海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