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軒是海川最高檔的茶藝會所,其實與其說是會所,倒不如說是茶文化博物館更貼切些。
沒有過分的商業化,倒是保持了原汁原味的古香古色。茶室裡雅致的中國風的裝修,彌漫著淡淡的茶香,給人安定寧靜的感覺。
蘇顏今天是陪君麗琴過來的。
君麗琴溫和的問她:“顏顏,你陪我過來不會耽誤你工作吧?”
“怎麽會,阿姨,我最近本來就在休假。”
中午的時候,蘇顏接到君麗琴的電話,說是讓她陪她給朋友選個禮物。
“那就好,你和阿遠打算什麽時候辦婚禮呢?”
他們結婚確實有一段時間了,可婚禮的事蘇顏卻沒有想過。她素來不拘泥於這些形式化的東西,而且因為職業的關系,她比誰都明白,婚禮這種東西其實很大程度上來說,是做給別人看的。
“這個我們還沒有商量過,可能不一定辦了吧。”
“那不是太委屈你了嗎?阿遠這孩子也只能是的,就算還沒來得及辦婚禮,也該帶你出去度個蜜月什麽的。等下次看見他,我一定說他。”
“沒關系的阿姨,我本來也就不在意這些。這陣子他工作比較忙,等忙過了這一段我們再去也是一樣的。”
蘇顏想起上次阿遠提過的大溪地,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君麗琴拉住她的手由衷的感慨道:“顏顏,你真是太懂事,阿遠娶到你,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這小子以前換女朋友的速度就像是換衣服一樣,卻沒一個靠譜的。每次說他呢,他倒是很聽話的模樣,可就是左耳進右耳出。還好有你,現在總算是安定下來了,我就不用天天操心了。”
“不過顏顏,阿姨這麽說你別生氣啊!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他可是一心一意對你的。
“不會的,阿姨。”
她從來都不是喜歡翻舊帳的人,過去如何,或是他從前有過多少女人,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現在和未來都屬於她,她要做他最後一個女人。
“阿姨,你這個禮物是送給很重要的朋友吧,值得你這麽費心?”
“其實是送給我姐夫的,就是阿遠的爸爸,下個月9號是他生日。姐夫他什麽都不缺,也沒什麽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喝喝茶,打打高爾夫球。所以我就想定個茶盤送給他。”
蘇顏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開口問道:“阿姨,阿遠和他父親之間究竟有什麽矛盾?”
那一天從君悅灣回來之後,蘇顏又見過季柏川一次,是去柏麗找季遠的時候碰巧遇見的。
其實蘇顏有點尷尬,季柏川一下子從姑父變成她的公公,這身份的轉化她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
只是微笑問好,那個陌生的稱呼還有些開不了口。季柏川倒也不同她計較,還請她去了辦公室想要和她聊一聊。
可剛說沒幾句,季遠衝進了他父親的辦公室,沉著臉把她帶走了。
其實季柏川並沒有和她說什麽特別的事,只是問了她阿遠對她好不好。
蘇顏事後也問過阿遠,可他似乎很不願意談起他的父親。
關於別人不想透露的隱私,從前的她自然不會過問。可如今,她是他的妻子,她想要更了解他,了解他的全部。所以,即便是他不願意提起,她還是開口問了君麗琴。
君麗琴輕聲歎息,緩緩開口:“哎,其實,這事說來話長……”
剛剛開口卻被品茗軒的茶藝師打斷了,
把她們定的紫袍玉帶石取貨單遞給君麗琴。 而這未說完的話題,直到兩個人離開品茗軒,到了咖啡廳之後才再說起。
說起過去的事,君麗琴的眼睛裡有種複雜的情緒,或是遺憾,又或是委屈。蘇顏猜不透,只是靜靜的聆聽著。
季柏川和君麗華創立柏麗的時候,一定程度上倚仗了君家良好的社會關系。季柏川家境倒也還不錯,可要同富甲一方的君家比起來卻還是差了不少。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夫妻二人齊心協力,抓準了商機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再加上那個時代的特殊背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柏麗的規模日趨擴大,蒸蒸日上,短短數十年間就一躍成為海川乃至全國首屈一指的領先企業。
夫妻二人創業之初,比起如今,日子雖苦了些,卻是情深繾綣。可故事就在這裡轉折,共患難容易,共富貴卻是難。
柏麗版圖的壯大,使得夫妻二人聚少離多。好不容易想聚,更多的時候談論的卻是工作的事情。而在許多問題上,兩個人的意見也開始出現了分歧。
都說男女平等,可忽視個體的差異,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的差異,完全以男性的標準去要求女性,本身就是不平等的。
就像人常說的“男歡女愛”,男人需要快樂,而女人更多的時候需要的是愛。
其實並非是感情的變質,只是所追求的側重不同。
季柏川享受事業帶給他的滿足感和成就感,一心一意隻想要壯大柏麗。而君麗華,雖是商場上的鐵娘子,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
尤其是在為人母之後,和普通的女人一樣,更加渴望家庭的溫暖和幸福。
可這認知上的差異,不知知不覺演化成夫妻二人疏離甚至是相互憎恨的導火索。
季柏川的事業心,在君麗華看來,成了永不知足的野心勃勃和冷血無情。而君麗華想要回歸家庭的夙願,成了季柏川嚴重的婦人之仁、畏首畏尾。
兩人分歧不斷,爭執不休,且愈演愈烈。
到後來君麗華患了乳腺癌,身體的病痛加上壓抑已久的情緒,一度有些輕度抑鬱。
兩次手術後還是沒有太大的好轉,最後鬱鬱而終。
君麗琴喝了口手邊的咖啡,輕輕一聲歎息:“姐姐患病以後情緒很不穩定,姐夫又長期在商場上打滾,少不了一些逢場作戲。
姐姐常常懷疑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即便是姐夫提前結束了工作特意回來陪她,最後也是以爭吵而告終。
姐姐走的那一天,姐夫在國外有個重要的合約要簽,就這樣連最後一面也沒看見。
女人的乳腺疾病,其實和情緒有很大的關系。所以阿遠一直認為,他媽媽病和父親有直接的關系,父子之間也日漸疏離。
其實,誰也不知道姐姐那一天會走,所以,姐夫沒及時趕回來也不全是他的責任。
可是,這件事成了阿遠心裡的一根刺,也讓他們父子從此以後形同陌路。
其實姐姐心裡還是很愛姐夫的,只是姐姐性子太要強,從來不願意服軟。
男人有時候很成熟,有時候又很幼稚,既需要別人崇拜和敬仰的目光;又想要能夠顧及到你所有情緒的人來包容他。
大女人和小女孩,本身就是背道而馳的。
哎!我怎麽發起這些牢騷來了,我自己也是婚姻的失敗者,哪裡有資格在這裡說教?”
最後這一句,君麗琴臉上帶著苦澀的笑,幾分自嘲,幾分落寞。
其實,她的話很有道理。許多事情,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蘇顏有點心疼眼前的君麗琴,主動握住她的手,溫柔輕語道:“阿姨,你別這麽說,你從來都不是失敗者。”
君麗琴慈愛的望著她,又恢復了優雅的微笑:“我沒事,這麽多年,什麽都過去了。
只是,逝者已去,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骨肉親情血濃於水,我一直盼著阿遠和姐夫能夠重歸於好。
我這一生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也一直把阿遠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來疼愛。
他和姐夫鬧成今天這樣,是我不願意看見的。活了大半輩子了,不敢自命清高的說視錢財如糞土, 視富貴如浮雲,可我更希望的是家和萬事興。
只可惜,這麽多年來,我無數次從中調解、勸說都是徒勞無功。”
人生在世,有的東西失去了還會再有,可有的卻一去不回頭。
錢沒了可以再賺,工作沒有了可以再找。就像是皮球一樣,即便是墜落谷底,卻仍有反彈的機會。
可健康和生命,就像是一個玻璃球,一旦摔碎就再也無法回頭,他們,從來都一條單行線。
因為一場意外,死神奪走了她的父母,再不能承歡膝下,再不能共享天倫,這是她永生永世的遺憾。
那天夜裡,歡愛過後,黑暗之中她望著阿遠沉睡的臉。她在心裡悄悄對自己說,拚盡全力,她要給這個男人完整的幸福。
季遠的車在開往君悅灣的路上,蘇顏說今晚去姑姑那裡吃飯,還千叮萬囑讓他一定不要遲到。
其實他很羨慕蘇顏和家裡人的關系,總是無時無刻都把對方放在心上,凡是都先為彼此著想。
哪怕只是某家不錯的餐廳,或是偶然喝到一杯香醇的咖啡,蘇顏都會說下次要帶姑姑和蘇雯來嘗嘗。哪怕是一丁點的喜悅,她們都彼此分享。
蘇顏把那套紫砂茶具推到季柏川面前:“爸爸,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祝您生日快樂。”
這套茶具是上次陪阿姨去品茗軒的時候訂的,這也是她第一次稱呼季柏川爸爸。
季柏川難得的一愣,有些驚訝,也有些欣喜:“蘇顏,謝謝你,真是有心了。”
這一幕,完完整整的落在了剛剛進門的季遠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