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紅芍什麽都沒有做錯,但她卻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維護著她和程燃之間,在兩道鴻溝之前,那無比珍貴的某些聯系。
在柳英家的聚會時,兩人對單詞的唇槍舌劍。在隔離板工地的文化牆前,兩人對那副彗星圖的構圖的各抒己見。
他們潑墨揮灑,他們細致勾畫,他們時不時相視而互不服輸的一笑。他們追歹徒時同乘的一輛車,他們在山林間相依為命的穿行和攙扶,他們生死一線的逃亡,他們在學校操場相處的時光,他們以中考為棋,各自看著彼此的揮灑,他們所一同仰望彗星的天空下,一同所做的所有事情。
都不應該被那道天塹鴻溝所割裂,所吞噬。
少年總會成長,就算那個少年有一天會發現這一點,並且試圖斬斷這種聯系時,她也會用力伸出手去,維系住,握緊,抓牢這一切。哪怕最終所有以為刻骨銘心的都最終敗給無以回頭的歲月。哪怕她最終伸出得手收回時已然遍體鱗傷。她也無悔不怨。
因為……那都是一同經歷過的回憶啊。
原以為會有難堪的沉默,少年的自尊或許會有不同程度的傷害和動搖,程燃的聲音卻於此時響起。
“蓉城十中?果然是豪門啊,已經過了自主招生的時間了吧,結果一去就是蓉城最頂尖的三大高中之一啊。那邊的孩子比較樸實,你可別欺負別人。”
“什麽啊……”
薑紅芍看了過來。
“??”
原來他果然不一樣。
薑紅芍眨了眨眼,“我最多會手下留情。”
“要不……你先去一步。”程燃仰頭想了想,似乎認真計算了一下,“我回頭來找你?”
“找我?”
薑紅芍沒反應過來,長長的睫毛眨巴了一下,“十中?”
“要不然哪裡?你家?你媽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哪一種我好有個準備。”
“我媽用火箭筒。”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政府大院那間紅門之前。
周圍很安靜,路燈的光很暗,周圍幾棟成圍拱型的樓房人家亮著幾盞明黃色的燈。
薑紅芍臉在光影得天獨厚的勾勒中,有種不落塵世昧的顛倒眾生之態。
薑紅芍就這麽佇立,看著程燃。
程燃也微笑著看著她。
片刻的凝滯後,薑紅芍微微一笑,“好的呀。我等你。”
程燃看著她片刻,搖搖頭無奈道,“看來你還是不相信啊!”
薑紅芍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非要我腳踏五彩祥雲從天而降嗎……”
“腳踏五彩祥雲……你著火了嗎?要不要我提前打119接應你?”
程燃:“!!?”
她歪著頭,想了想,然後半認真得看著面前的少年,“我沒有不相信。”
“一切都有可能,如果是你……更有可能。一個人應該天真而不幼稚,勇敢而不魯莽,樂觀而不盲目。”薑紅芍此時展露的舒懶,動人難描摹,“我不能盲目樂觀嘛,否則天天在十中門口站著……那不成那個……啥了?”
她停頓一下,覺得石麒麟這個詞比較貼切的時候,程燃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
“望夫石。”
薑紅芍滿含殺機的一眼瞟向已經飄往十米之外的程燃,招了招手,“你過來。”
程燃微笑,“我覺得我在這裡吹風挺好的。”
薑紅芍似笑非笑,“我只打你一下。”
程燃上下打量她的氣場,
“恕我直言……我覺得你這‘一下’會是一套連招。” 僵持了半晌後,薑紅芍道,“那你可要加油。”
老薑你有沒有覺得這句加油好敷衍啊……
“過去了我的手機要換了,在那邊也可能會不方便,到時候我們可以……寫信往來。”
書信的往來,比後世的微信啊電子郵件啊慢太多了,但也有意思多了……所謂見字如面。
“好的。”
薑紅芍認真看過來,“你有去哪拍照片,用明信片,甚至逢年過節寫賀卡的習慣嗎?”
“有啊。這不很正常嗎?”
“那就好了,我也很有收集這些的愛好,”薑紅芍攤開修長的手掌,“去哪玩了洗好照片連信寄來,每年什麽聖誕賀卡元旦賀卡的一次來個一打吧,好挑選。”
程燃:“……”
好挑選你個鬼啊。
這是……還以為自己唱的那首歌是寫給楊夏的吧!……敢情之前不說,結果是在這裡等著自己的啊。
程燃環顧四周安靜的小區,又注視著薑紅芍,想了想,道,“其實我的表叔,還有一首歌……要不,給你唱一下?”
“給我的嗎?”
“我表叔……”
“給我的。”薑紅芍打斷了他的起頭,認真道。
“好給你的給你的。”
薑紅芍嘴唇微揚,“你給我的。”
程燃怔了怔。
“不要想多了,哪有用別人的東西送人的,送人禮物最起碼的誠意懂不懂?”薑紅芍蹙眉。
“好……這首歌是程燃同學送給薑紅芍同學的。姑且就叫做……最亮的那顆星吧。”程燃笑笑,他算了解老薑的皮毛了,要是她心頭不舒服,可是會在任何其他地方找補回來的。
薑紅芍雙手交叉垂下,左手蓋著右手,安安靜靜的看著他。
“你幹什麽?”那雙目眩神搖的美目這麽注視著,程燃還是生出些不自在。總覺得下一秒就要享受跪似服務萬惡的帝王封建生活似的。
薑紅芍道,“你送我禮物,我也要有禮貌啊……這叫,洗耳恭聽。很有儀式感吧……但前提是,沒有了吉他伴奏,你還有之前的水準嗎?我表示懷疑呢。”
“我說……你能不能閉嘴?”
薑紅芍做出一個捂嘴的俏皮動作。
程燃清了清嗓子。
薑紅芍眼珠像是貓一樣閃了閃。
程燃聲音,輕唱而起。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歎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裡的身影。”
……
周圍樓道和住戶的燈,陸陸續續嗶嗶啵啵的亮了起來。
那邊傳來人聲,“是哪個胎神晚上不睡覺……”
從來優雅絕不在人前失態的薑紅芍雙手掩住了嘴巴,目光顫抖。
程燃聲調拔高,心想老子重生者我怕誰,“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
……
這是紅門小院,那個自己爬過的枇杷樹。
他在這裡遇到那個女孩,他們一起發生了很多的故事,而和她於山海的故事也在這裡終結。
這裡是起始也是一個終點。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
“汪汪汪!”狗被吵醒準備拚命的叫喚聲。
程燃看到薑紅芍捂著嘴,美目通紅。
他扯著嗓子,“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裡——
夜空中最亮的星,請指引我靠近你……”
噔!紅門小院二樓的燈驟然亮起,嘩啦啦!窗簾撕拉開來!
一個凌駕夜空的黑面神的容顏如鐵……驟然浮現!
程燃的歌聲戛然而止!
在無數狗叫和四周圍鄰居的叫罵聲中,在薑紅芍捧著嘴笑得淚花四溢中。
程燃落荒逃去。
……
……
望海樓的同學聚餐中途之後,一班班長黃謙才姍姍來遲,黃謙穿了一身筆挺的襯衣和修身的定製西褲,整個人經過了精心裝扮,甚至還燙了一個頭……
這也是今天他事先缺席望海樓聚餐的原因。這次他打算畢其功於一役,最後努力一次,不成功就成仁,甚至還準備了鮮花。
結果等他到來左顧右盼尋薑紅芍不得,得知了聚餐時爆炸性的那一幕,隨後薑紅芍就和程燃提前離開之後,黃謙連開了半件啤酒。
喝光之後,整個人靠著牆壁,腦袋一下一下的墩牆……那副樣子……哀莫大於心死。
……
而在那望海樓的聚餐之後,薑紅芍,就那樣的消失在了一中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偶爾會有男生在課桌的筆記本前悵然若失的寫下詩句,“芍藥花開出舊欄,春衫掩淚再來看。故人不在花長在……更勝青松守歲寒。”
不知道在懷念誰。
也有人寫下死程燃死程燃該死的程燃。
不知道想乾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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