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村地處深山,青柳江的源頭究竟在哪裡,無人知曉,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的人從沒想過去探索,只知道青柳江從無邊莽山裡流淌出來,若是上溯個五六十裡,水溫便極其寒冷。
距離最近的順江集六十裡,大涼王朝的版圖上,雖然有扇面村這個看起來很儒雅的名字――這個名字還是夫子起的,以前叫小壩村。
但整個大涼王朝,將扇面村記在心裡的估摸著也就順江集上那位裡正一人。
嚴格意義上來說,扇面村是一個無建築分層的世外桃源。
就連村長都沒有。
現在卻忽然多了個王朝,有天子有皇后,還有一堆的王侯將相,徹底撕裂了扇面村的平衡,讓安詳的小村陰雲密布。
三十幾人凝聚在一起,對於其他村民而言,是一股龐大得無以撼動的毒瘤組織。
以孫鰥夫為首的大安王朝的朝堂重臣們逐漸生出了卓越感。
強取豪奪越發沒有收斂。
李三胖的雞鴨吃完了,老楊家的小肥羊一頭不剩,周嬸兒家的豆腐定時供應……小村裡怨聲沸騰,也有人不屈服。
隻不過被鎮國大將軍二混子、驃騎大將軍趙二狗率眾一頓胖揍後,選擇了退縮。
農忙時節終於來臨。
吃吃喝喝滿嘴油膩的大安王朝那些王子公卿們終於收斂了些,準備收稻谷。
但是孫鰥夫不這麽想啊。
自己是大安王朝的天子,還和農民一般做農活多掉價。
一大早就跑到李三胖家,霸氣橫陳的讓李三胖兩口子去給他割谷子,李三胖自己也有田地,但卻不敢說一個不字。
孫鰥夫當然不滿足隻驅使李三胖兩口子,又找了幾個老實人家。
半天功夫,他那三畝多地的稻谷便攤在了曬場上……好家夥,有了孫鰥夫這個先例,頓時一發不可收拾。
趙二狗二混子這些黃紫公卿一見,喲謔,孫鰥夫都能坐享其成,老子們好歹也是王侯將相,能差到哪裡去。
果斷成群結隊威脅村民為他們收割莊稼。
村民們在毒辣日頭下勞作,大安王朝的王子公卿們聚在楊樹蔭下交流為官心得,一個個得意非凡,甚以為榮。
也便罷了。
在稻谷曬乾入倉後,孫鰥夫這貨竟然召集大安王朝的眾位王爺公卿,說咱們好歹是個王朝,是王朝就得收稅啊,不然稱帝建國有什麽意義?
一聽又是不勞而獲的好事,那些王侯將相頓時打了雞血。
最後吵吵鬧鬧制定出了個章程:非大安王朝人士,每家每戶收稅一石。
這便捅了天。
扇面村民就靠那點田地過活,一下子被收走一石,收成不好的人家來年就可能倉稟不實,妻兒老少喝西北風去?
於是打架的事情屢見不鮮。
隨著鎮國大將軍二混子那憨貨一刀砍在老楊背上,忽然就清淨了。
窮山惡水多刁民。
可刁民都跑到大安王朝去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實巴交的人,哪敢拿刀砍人。
於是二愣子為首的收稅官,很快收了一百多石,收成好的人家還被強行多收了一石……卻再沒有人發出異議聲。
村裡是有私塾的,也有不少年輕人讀過幾年書,知道孫鰥夫他們這樣屬於謀反。
於是想著去順江集告訴裡正。
不料孫鰥夫早就料到了這一手,率領著大安王朝的眾多勳貴,挨家挨戶搜屋,除了菜刀砍柴刀等必需的農用具,
但凡有威脅性的獵弓之類都被收繳。 又讓驃騎大將軍趙二狗分了四個人,十二個時辰輪流值班,拿著趙二狗的獵刀和獵弓扼守在出村的必經通道上。
沒有大安天子,也就是那位聖安神武昭天德盛帝孫鰥夫陛下的聖旨,任何人不得私自出村。
否則殺無赦。
扇面村的上層建築自此成型。
短短兩個月內,扇面村便從安靜祥和的世外桃源變成了烏煙瘴氣的大安王朝。
私塾依舊書聲朗朗。
盡管將村裡禍害得夠嗆,但私塾有李夫子這位德高望重的讀書人坐鎮,況且大安王朝的王爺公卿們也有不少世子在私塾讀書,於是成了最後一方淨土。
還有個地方也一直無人覬覦:李汝魚家。
李汝魚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大安王朝裡那些勳貴們多多少少有幾位接濟過他,況且真不能去欺負一個孤兒吧,再惡的人心也終究有一塊柔軟的地方。
近些日子,扇面村鬧的雞鳴狗跳,李汝魚卻累成了狗。
夫子不再讓自己讀書。
先是讓自己練習在灘水中屹立,又後嘗試在灘水裡逆流奔跑,幾十天精疲力竭後,終於達到了夫子的要求。
十三歲的少年如今黑不溜秋,不過咧嘴一笑時,那一口整齊的白牙總是能讓小蘿莉周小小樂不可支,說那是夜空裡最亮的星星。
天天頂著烈日泡在水裡,不黑才是怪事。
然而事情並沒有完,夫子找了跟木棍,讓自己練習。
也很簡單。
每日劈砍一千次。
第一日下來,李汝魚隻劈砍了五百多次,手上盡是血泡,失去知覺。
小蘿莉心疼的很,燒了熱水為他敷手。
真是個勤勞的小媳婦兒。
夫子也未責罰他。
第二日繼續,不到兩百次,雙手的血泡破裂,滿手鮮血的李汝魚強忍著痛楚,繼續劈砍,夫子曾說過一句話,李汝魚一直覺得很有道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夫子說完這句話後,晴空起了滾滾悶雷,驚雷幾乎落下。
夫子似乎有些惱怒。
怒視天穹一眼。
滿手鮮血的李汝魚劈砍了數十次便無力為繼,又憑著本能麻木劈砍了十幾次,小蘿莉看不下去了,從私塾裡衝出來拉回去上了藥,勒令休息。
李夫子一直安靜看著,並不阻止。
但是下午時分,在小蘿莉喂李汝魚吃過飯後,繼續來到私塾外拿起木棍劈砍。
鮮血沁出紗布。
小蘿莉橫眉冷眼無效後,便蹲在一旁淚如雨下。
大大的眼眸裡滿是心疼。
李夫子捧書教讀學子,看著窗外的青梅竹馬,扯起嘴角浮起一抹釋懷的笑意。
此木可雕也!
李汝魚,當是那尾北冥大魚。
屢折,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