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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一十七章 人心蛆,噬不盡人心
  夫子帶著屍首出門去。

  李汝魚先將菜刀清洗乾淨……明兒個得將菜刀處理了,刃口並沒有起卷,但終究沾染了人血,再用來切菜切肉心裡膈應得慌。

  和周嬸兒搬了兩桶水到睡房。

  天地之間雪花紛紛,天邊殘月已經不見,李汝魚在門口看了一眼小小,撐著傘站在院門口樹下,水墨畫油紙傘上,雪花朵朵,小小如一尊雕塑,那麽安靜,安靜得讓人憂傷。

  小小望著漆黑的夜,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李汝魚忽然覺得心裡有些難受。

  周嬸兒拍了拍肩膀,“汝魚別擔心,小小沒事,她沒有你想的那麽脆弱。”

  孤兒寡母,小小的心啊,只在李汝魚和自己面前柔軟。

  李汝魚笑了笑,心中暗暗下了決心。

  清洗血跡是個麻煩事情,首先要清洗屋頂椽子,都是木質的,又沒有刷漆,血跡若是太久,怕浸入木質裡,那便很難處理,隻能更換新的。

  這倒是不難,搬了梯子,周嬸兒很快擦拭乾淨。

  麻煩的是地面。

  一般人家地面都是土質,小小他爹是石匠,修這個院子時候,地面全用山上的青石打成板,挨個鋪整在一起。

  石板好擦。

  石板間的縫隙極難。

  最後無奈,隻能從院外挖了泥土,將有血跡的地方掏空,重新一點點的揉土進去,又掃了些塵土灑在裡面,佯裝成舊土模樣。

  最後又仔細檢查,不能讓睡房裡遺留下任何二混子的痕跡,哪怕是一根頭髮都不行……最後還真的在地上找到幾節斷發,又在床沿邊找到幾根卷曲黑毛。

  李汝魚和周嬸兒都感到惡心。

  用掃帚清掃到一起,一把火掃了,諸事忙完天色已快微亮。

  夫子沒有回來,估計回了私塾。

  累了一夜,李汝魚顧不得休息,來到門口,卻見樹下傘面上已是一片茫白,小小站在那裡,如一尊雕塑,安靜著,柔弱著……

  走過去,輕輕摸了摸冰涼的發頂。

  小小回頭,臉上浮起認真,大眼睛眨呀眨,依然充滿鮮活靈動,聲音卻有些哆嗦,“魚哥兒,沒人呢,我一直看著,沒人來我們家,沒人知道二混子死在我們家了。”

  李汝魚嗯了聲,“回屋睡一覺吧。”

  小小點頭。

  李汝魚笑了笑,“怎麽不走啊。”

  小小看了看腳。

  李汝魚恍然大悟,站了一夜,凍了一夜,小小的腳怕是凍麻了,有些擔心,別被凍傷了。

  彎腰,攔腰將小小抱在懷裡,反身回屋。

  白色油紙傘落地,雪花飄舞在兩人身上,天地之間僅有雪花悉悉簌簌,安靜如畫,黑白潑墨的畫……

  歲月靜好。

  待周嬸兒燒了溫水,讓小小暖了身子,確認雙腳沒有凍傷,李汝魚這才放心離開,此時天色微亮,正是一日最寒時分,李汝魚走在雪地裡,心卻很熱。

  血在沸騰。

  眼前,不時閃現二混子垂死掙扎的畫面,翻卷的紅肉,湧滾的鮮血,裸露的白骨,以及二混子如死魚一般的眼睛……一一在眼前湧現。

  直到此刻松懈下來,各種情緒才湧上心頭,刺激、擔心、後怕、惡心,估摸著接下來半個月都不想吃肉……

  從小小家到自己家,要經過荷塘邊王寡婦的房前。

  此刻天色微亮。

  王寡婦昨夜應該也被村裡的閑漢子敲門了,按照往日經驗,這寡婦清晨都會補覺,

不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床的,畢竟夜裡要折騰一兩個時辰。  但是李汝魚到荷塘邊,卻看見王寡婦坐在門口,穿的極厚,神態疲倦。

  似乎已坐了很久。

  看見李汝魚,王寡婦倏然精神起來,似乎有些許的高興或者說是釋懷,起身望著他,招了招手,欲言又止。

  李汝魚不想被王寡婦發現異常,於是笑道:“王嬸兒今兒個起的早呢。”

  王寡婦四望了一眼,發現四下無人,踩著積雪跑過來,壓低聲音問道:“汝魚,你給嬸兒說,昨夜你去周寡婦家幹什麽了?”

  李汝魚心中一跳,她知道什麽了?

  不動聲色,“沒啊,昨夜下雪,我被凍醒便再也睡不著,就在村裡走了一圈。”

  於情於理,孤兒家裡能有多少禦寒棉被?

  王寡婦看了看李汝魚胸懷,那裡明顯藏著東西,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思,並沒有點破,反而說起了其他,“嬸兒給你說啊,昨夜二混子在嬸兒這裡喝了酒呢。”

  李汝魚大驚,心中思緒萬般。

  又見王寡婦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過嬸兒這人啊,忘性大,指不準就忘了,也就能記起二混子喝醉酒後離開了嬸兒家,他去了哪裡嬸兒倒是記不得了,下了雪天寒地凍,汝魚也別在外面跑了,早些回去罷,若是沒米沒油了,給嬸兒說一聲,嬸兒家多,若是沒有過冬衣服,嬸兒過幾日要去順江集,給你捎一件合身的回來罷。”

  說完踩著血回屋,關門前對李汝魚笑了笑,長輩獨有的笑意。

  隻是笑容複雜。

  卻像大雪天裡的一把火,有些溫暖。

  李汝魚有些僵滯。

  心裡默默說了句謝謝……

  二混子昨夜在她這裡喝了酒,估摸著說了要去周嬸兒家的事,半夜時分,自己和小小經過時大概被她聽見了聲響,她便猜到有事情發生。

  隻是她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

  是二混子得手而歸,還是自己安然而歸,恐怕她希望是後者。

  所以她一直在這裡等。

  她擔心自己和小小遭了二混子的毒手,看見自己歸來,又刻意告訴自己昨夜二混子在她這裡喝酒,並不是威脅自己,而是讓自己放心。

  大安王朝的王侯將相們,人心皆已生蛆。

  但王寡婦的心裡,依然有那麽一塊柔軟的地方。

  認真的對著王寡婦的門一揖到底,然後踩著雪回家,懷中的菜刀不再冰涼,原來,扇面村大安王朝裡,依然有人的心淳樸溫暖。

  人心蛆,噬不盡人心。

  站在窗口看著李汝魚按照讀書人的禮節行禮,王寡婦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了不得的決定。

  若自己能生育,孩子也該和李汝魚一般大了吧?

  其實,孩子們讀讀書挺好。

  扇面村需要文墨。

  需要私塾。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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