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沉默了一陣,許久沒有說話。
李汝魚安靜等待。
如果婦人連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自己,那麽我李汝魚又何須繼續呆在臨安,天下之大,我大可去得。
婦人長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的意思。”
少年心裡最重要的角落,有個謝家晚溪,這是青梅竹馬的赤子之情,而在其後,則是那位教導他的白衣夫子。
小小不容任何傷害,夫子也不能出任何差池。
再其後,也許才是仕途功名。
說不得仕途功名還要排在江秋州老鐵,觀漁城君子旗之後,畢竟少年性情多純真。
想了想,“五百鐵騎我不能給你,嶽平川明日便要抵達臨安,其後是三萬大風輕騎,朕不怕他反,但亦不敢小覷這位王爺。”
李汝魚轉身就走。
神態絕然。
再見。
婦人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難得的露出小女兒情態,埋怨的道:“你這人怎麽回事,講不講理呀,倒是聽人家把話說完呀。”
自稱人家。
猶似小女兒抱怨小男人的情態曝露無遺。
一旁的柳隱哭笑不得。
李汝魚緩緩回身,默默的看著女帝不言語。
婦人捏了捏小腹上的熱水袋子,不無幽怨的道了句真是的,一點耐心都沒有,如何成得了大事,旋即一臉認真的道:“臨安這邊需要你,你去青州,嶽平川很可能會率軍隨後,所有的努力都化為泡影。”
頓了一下,“朕給你一個人,一柄劍,四把鐮刀,如此足矣護得小小周全,甚至也可能不用你家那位劍仙夫子出手。”
李汝魚不太相信。
婦人低聲對柳隱說道:“你去將內侍左都知薛盛唐宣來。”
柳隱應聲而去。
婦人回首對李汝魚說道:“乾王趙驪若是要以小小威脅你,大概會出動他豢養的那群棘奴死士,人數不多,其中不乏可媲美閆擎之流的高手,足以成大事。”
李汝魚眸子一緊,欲言又止。
婦人卻雲淡風輕的緊,“世人皆知朕手上有南北鎮撫司兩柄屠刀,卻不知趙室亦有趙二房,一房儲劍,一房儲鐮,朕登基後,二房改三房,添一房儲異。”
“閆擎便是劍房一劍,為佼佼者。”
“如此,你可安心?”
婦人說完起身,“隨我來。”
雙手一直抱著那隻暖水袋,按在小腹附近,彩衣長裙迤邐拖地,華貴無雙。
李汝魚默默跟上。
繞過重重殿宇,來到位於大內之西的欽天監,徑直走進數位供奉守護的監天房裡,李汝魚如看見了另外一個世界。
監天房裡,有一座渾天儀。
無數金氣凝就成一條金龍,旋繞其上,威武猙獰,俯攬人間懷抱天下。
在渾天儀之旁,矗立一座兩丈見方的水缸,一如這神州版圖,缸水深綠,不見遊魚。
婦人笑道:“金龍為朕。”
又指著那水缸笑道:“此乃大涼天下氣運池,因北蠻和大理不在版圖,所以並不包含那兩國,你亦是這天下氣運池裡的一條遊魚,至於有沒有躍出過水面,得問那位老先生。”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佝僂著腰身從裡間出來。
目光直接落到李汝魚身上。
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婦人微微彎腰行了一禮,說道:“老監正,恐怕得麻煩您老走一趟青州。”
老人似有意料,“善。”
婦人又道:“連夜出發。”
老人笑了,笑得很慈愛,看婦人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女兒,“這把老骨頭還經得起顛簸。”
婦人回首,笑看李汝魚,“永安十二年年末,朕之肱骨,老相公柳正清臨死前,提筆寫詩篇,書道大家矣,然天穹有驚雷,閆擎以劍擋驚雷,余雷繞身,便是請老爺子出手救了他一命,如此,可放心了罷?”
李汝魚悚然心驚。
深深的彎腰,一揖到底,“謝老先生。”
老人笑著不言語。
卻又不著痕跡的側挪了一步,不受李汝魚如此大禮。
婦人若有所思。
是不願受。
還是不敢受?
為何自己行禮,他卻坦然接受?
窺探天機極多的老監正,為何會做出如此詭異的行徑?
三人同出欽天監,回到福寧殿外時,薛盛唐和柳隱早已等候多時。
婦人坐下,隻給老監正賜了座。
問薛盛唐,“薛都知,劍房尚有幾劍?”
薛盛唐不假思索,“陛下若是需要,三劍可盡出。”
婦人點點頭,早有定奪,輕聲說道:“鐮房選四,劍房……讓青衫秀才去罷,跟隨老爺子前往青州,哪怕死盡死絕,也要保護謝家晚溪,當然,老爺子和那位夫子,亦是重中之重。”
薛盛唐愣了下。
劍房秀才,猶勝閆擎遠之,再加上鐮房四鐮,這可是大手筆,當初觀漁城誅趙颯,也僅僅是出了劍房的閆擎和北鎮撫司的三把屠刀,不曾動用過鐮房。
這位自女帝登基後受到冷落內侍都知,侄子薛舉戰死薊州後備受皇恩厚待,薛舉胞弟也因此而今秋科舉中第。
知悉陛下心中還是有薛家的。
這位大貂寺對女帝只有忠心,很快明白了一點。
謝家晚溪對於女帝而言,重於趙颯。
只因為李汝魚之故。
笑了一聲,“陛下,不若讓老奴也一並去?或者,讓異房出動一兩人。”
有這位老監正在,應該能應付驚雷罷。
老監正乾咳一聲,對這位大貂寺可不留顏面,翻眼向天,嘀咕了一聲老頭子我沒那能耐,要不薛都知你來。
一個還行,幾個同來,還是先劈死老夫罷。
有這能耐,陛下又何須雷劈不死的少年為劍。
薛盛唐唯有苦笑。
對這位老人是又尊敬有害怕。
婦人也不禁莞爾,看向一旁安靜不語的李汝魚,道:“如此,可放心否?”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 “我應該相信?”
萬一失手了呢,小小若殤,那是自己不可承受之重。
婦人深呼吸了一口氣,情緒並無多大變化,認真的道:“絕無可能。”
李汝魚默許。
一劍四鐮,如果皆是閆擎之流,確實是股強大至極的力量,老監正同去,夫子亦可無後顧之憂,況且青州那邊還有南北鎮撫司的緹騎。
婦人笑了笑,“你們出發罷,李汝魚留下,宮禁尚開著。”
那位老監正臨走之前,看了一眼李汝魚。
意味深長。
李汝魚有些訝然,老爺子的眼神為何在可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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